第三章 可退

第三章 可退

夜裏攻城是很消耗兵力。夜戰有很多,但夜裏攻城很少。拓跋捷轍敢這麼做,除了因為諜作的諜報,還因為對面是王昀霽。

當號角在夜色中吹起時。火把下的王昀霽的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夜鎮岳城註定無眠,長安也會染上一種血色。等到夜市結束后。

當威武將軍韓倩圍住漢平伯府時,他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當他推開那面虛關的門時。一襲黑衣緩緩從屋中走出。

黑衣像是被汗浸濕了一般,一路走來,甚至有水珠滴落在地上。要不是那劍尖上猶有紅色,和在月光照耀下落在白色路徑的血,就如同一個剛勞累回來的人一樣。

那人走到韓倩身邊時,側身行禮道:“見過威武將軍。奴家怕是動了胎氣,勞煩將軍將奴家送回去。”

說完便向街角的馬車走去,韓倩想了想,便令手下將軍去處理。自己快步跟上那女子。

到了馬車旁邊,韓倩問道:“你沒事吧。”

女子遮着面,看不出來悲喜,輕聲道:“和他比起來,沒事。”

“我是問你有事沒事。”

女子淡淡道:“受了點傷。”然後上了馬車說道:“活不過四十了。”

韓倩無言,她今年就快三十了。他攥緊拳頭,說:“何必呢?”

“何必呢?要死的不是你,是王昀霽,你問我為什麼?你怎麼不說讓我問問老皇帝為什麼?問問這大臨為什麼?難不成是王昀霽就該為了這大臨去征戰,去死?難不成是我陳槿曦就該活着守寡?”

韓倩道:“陛下說陽肅他或許可能會有一線生機。”說完,他自己都對這話產生了懷疑。他不敢去直面陳槿曦的目光。低着頭,只覺得鞋尖很遠,像在霧裏。

“你們也知道或許、可能、一線很可笑吧。”她的聲音略顯哽咽,停頓了一下,說道:“他不知道嗎?可他還是去了。因為大臨需要他這麼做,需要一場戰鬥讓大臨安穩下來。”

兩人沉默許久。

韓倩說道:“以你的實力。對付三品不應受太重的傷。”

“你應該告訴諜報司那幫廢物,那傢伙應該在二品頂峰,不在陽肅之下。這麼樣一個人就隱藏在這天子腳下,呵呵。”她不在是那種嬌柔的姿態,而是一種冷靜的態度,甚至有些冷漠。

韓倩應了聲,對她身上的變化有些瞭然,他知道以後草原那邊派來的細作,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陳槿曦確實是個溫柔的女子,但那只是對王昀霽來說。沒有人會小看一個一品高手,哪怕那個高手是個怕鬼的女人。

“我可能還會出手。但三品以下,需要你們自己來。”

陳槿曦登上馬車,說道:“你來駕車。”

韓倩沒有回答,坐上那輛略顯樸素的馬車,緩緩地向著前方駛去。

這一夜,京城註定被血水與月光洗禮。

陳槿曦閉目靠在馬車的箱壁上,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她已經有很久沒碰過劍了。

今天她要盡量多地出劍,這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一天以一品巔峰之境出劍。

她突然想起了人生第一次練劍時的光景。那是跟他相遇之後。

其實她性子並不是殺伐果斷的那種,是跟了他時間長了,才沾染上了的。

陳槿曦握緊了手中的劍,強使着自己的手不再顫抖。她咬了咬牙,讓語氣平淡地說道:“去盧陽王府。”

韓倩沒有立即駕馬而去,問道:“你不會是要……”

陳槿曦冷冷地打斷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說的,你也不該聽。”

“那位不會見你的。”

陳槿曦說道:“他見不見我,我都要見他,見不到,我就殺進去,讓他見我。”

韓倩無語,駕車向盧陽王府駛去。路上不時見到有軍士闖進一戶戶人家。

從城南到城北,到處都充斥着喊聲和哭叫聲,韓倩臉上憤怒的神色愈發嚴重,他知道長安城裏會有細作,但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難道大臨就如此不堪嗎,讓他們連一丁點的希望都沒有嗎?放着自己國家的人不做,去做他國的狗。韓倩咬了咬牙,低聲說:“真想把這幫人殺了,看看他們還是不是人。”

陳槿曦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有這群人,才會導致王昀霽現在在邊關那麼危險。

她也想如此謾罵,可是卻因為自己的性格,沒有罵出口,她是個武夫,卻並沒有沾染那種習慣。

她坐在車內緩慢地調理着自己的氣息。

接下來的盧陽王府之行,對於她來說,很可能是一場惡戰,她不得不做出一些防備。

路程不是很長,但韓倩走的很慢,他倒要看看,這長安城裏有多少人不是他大臨的百姓,占幾成,他就要去南邊屠幾座城。

他不是王昀霽那種雖然噬殺,但卻還有一絲人性的存在,他韓倩本來就是一個瘋子,就算被後世的史書記上又如何,他韓倩從不在意自己的身後名,他只知道只要是大臨人,就應當為大臨國土與尊嚴戰鬥。

大臨建國三百年來,沒有像其他國家那樣顛覆,就是因為大臨人之熱血亘古不涼。

到達盧陽王府,韓倩止住馬車,與陳槿曦到了聲先行告辭,便握着拳頭向一座侯爵府邸走去,那是他平時最交好的一位侯爵。

今天這裏也來人了。他要問問這位昔日一同奮戰過的同僚,究竟是什麼讓他安心做了別國的狗。

拳頭被他捏的嘎吱嘎吱作響,他向來人點了點頭,問道:“他還在屋裏坐着嗎?”

來人道:“啟稟大人。侯爺還在那裏。”

韓倩知道即使那人是細作,但依照大臨軍方的規矩,只要他還沒有被皇帝剝奪爵位,他就還是大臨軍方的侯爵。

韓倩推開房門,看向那位仍坐在自己椅子安穩的侯爺,說:“沒想到。你居然也會成為一條狗。”

“韓大人來了,火氣何必那麼大嗎?”這位被朝堂上文官稱有儒將之風的定野侯依舊面色平靜。

韓倩臉色更加不好了,冷笑道:“沒想到。你都這樣了,居然還如此鎮定自若,不會是被那群厚臉皮問文人稱讚的傢伙。居然還能夠鎮定自若,很是不錯呀。”

定野侯沈均笑道:“你呀。到底是個憨貨。”

韓倩不再應答,伸出手就向前打去,這時一雙手緊緊握住。韓倩望去,是護國公錢俊。

錢俊冷喝道:“你這傢伙。也不問清楚了。”

“什麼問不問清楚?這院子裏的士兵不就是來抓他的嗎。”韓倩冷冷地說。

“你這傢伙。除了不罵人外跟那群不識大字的莽夫有什麼差距。真不知道是怎麼當上這個威武將軍的。不如和陛下說一聲,去當個雜號將軍。我是來找定野侯商量一下西北的軍務的。陛下明日要開大朝會,別的事就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了。”錢俊沒有看他,很平靜地說道。

韓倩撓了撓頭,說:“那怎麼有這麼多兵士圍着?”

“我一個國公帶着幾十個親衛還不行嗎?再說了。就憑你打得過沈均?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滾出去。下回還是得讓他們穿我自家的軍服來。再碰見這麼個憨貨,得煩死老子。還不滾,老子就上了個廁所就差點打起來。”錢俊罵道。

韓倩不敢應聲,只好告了罪離去。想着過些日子再來找沈均賠罪。出了門,看見那個和自己點頭的兵士,踹了一腳,也不說什麼,然後徑直向門走去。兵士無奈地揉了揉腿,自己怎麼和這位爺說話了呢?搖了搖頭,接着巡邏起來。

屋內,錢俊看向沈均,說道:“你的身體還沒怎麼好。這傢伙不會是來試探你的吧。”

沈均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會。這傢伙和我平日交情不錯。是以為我也叛國了,才會過來問罪。你就算不相信他,也應該相信陽肅的人品。”韓倩和王昀霽是生死之交。

錢俊說道:“那個傢伙別的可以挑剔,但人品和忠君這兩件事確實不容置疑。”

沈均收了平靜的神色,臉上透露出凝重的表情,說:“那件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沈俊嘆了口氣,說:“能有什麼看法?聽天由命吧。反正我是活不下來。即便是他王陽肅恐怕也不行。”

“你也這麼說嗎?反正我是不信命的。我相信認定終可以勝天。”沈均臉色誠然。

錢俊沒有反駁,甚至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

沈均停了一會兒說道:“不談這個了。”然後他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咳嗽一聲,但還是有點沙啞地說道:“陛下真地下決心了嗎?這次大戰,贏了,我大臨十年無變患。但敗了,陛下的名聲不會太好。以後若上了史書,怕也只會得一個惡名。”

“陛下想來不會在意這些。再說了我大臨不會敗的。”錢俊平靜地說道。

沈均道:“既然我們都這麼認為那就該商量一下,這場仗接下來該怎麼打。不管陽肅那邊成不成功,咱們都會包圍住那三十萬人。”

錢俊道:“陛下已經調了二十五萬北軍和東軍。甚至連大內禁軍也調了近十萬。”

“陛下還是不放心五大營啊。也是,這次被捕的將軍中,會有八成的人是五大營的。說不準陛下會撤銷五大營。到時候你這個五大營總督可就有大活要幹了。”沈均說,然後一邊在紙上寫下四個大字。

那四個字分別是一個“圍”字,一個“驅”字,一個“堵”字,一個“盡”字。

錢俊來了興緻,說:“哦。你這四個字都是什麼意思。”

沈均指了指“圍”字,說道:“圍,及這次戰役之後的第一事,圍住胡羯國那三十萬人。要不惜一切手段與代價,只要傷亡人口不過三萬,就不能放棄。第二字驅,就是驅趕這些人向南進入國土,像驅趕牛羊一樣。讓他們本能的以為那裏土壤更加豐沃,而那裏我早已派人過去肅清壁野了。第三堵字,就是堵住一切他們可能突圍的道路。第四個字盡,你應該知道,犯我大臨者,雖遠必誅。他們既然選擇侵犯這片土地,那麼就要用他們的鮮血來為這片土地貢獻養分。我大臨的國土不是任何人都不可以侵犯的。”

錢俊道:“你這四計確實是緩解邊境的寶貴策略,但這可是絕戶計啊。你這比陛下的罵名還要嚴重。”

沈均說:“錢兄,你覺得咱大臨的官吏怎樣?”

“還可以吧。”錢俊看向沈均,沈均搖了搖頭,錢俊然後說道:“好吧。確實是不行。”

“我很早就對他們失望了。而且明日朝會時,你會發現發現。被捕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那些文官。當然那些自詡清流的傢伙基本里上是不會有的。他們把名譽看的比金錢和爵位什麼的珍貴多了。但你可知道為什麼我還要為大臨這麼做嗎?”

錢俊搖了搖頭,問道:“不知沈兄是為何?”

“我對他們失望。可我沒有對大臨,對百姓,對陛下失望。但我本想用更激進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那樣很激進,但我可以贏得一個美名。可因為一個傢伙,沒錯,就是王昀霽,我不決定那麼做了,我決定退一步。我決定相信他和大臨的將士們。你可能覺得我的話大逆不道。可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告訴陛下,我不相信陛下,更不相信那所謂袞袞諸公。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訴陛下,這些計策是為了大臨和大臨的百姓。而不是為了朝上諸公和陛下的所謂身後名。”

錢俊沒有回答,有些話沈均可以說,但他錢俊是皇帝的親信,不可以說。他躬身向沈均行禮,說道:“沈兄大義。錢某不敢效仿。但一定會讓自己的孩子學習的。”不敢效仿,是臣忠君之言;而願意子孫學習,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敬佩之意。

沈均沒有說話,轉過身面向窗前,望向不遠處盧陽王府的燈火通明。然後轉身問道:“你說小曦會退嗎?”

“這我就不敢說了。師妹的行事風格一向特立獨行。我不好推測,但我以為,以師妹的脾性,多半是會退的。”

沈均笑着說:“你知道為什麼你還入不了一品嗎?就是因為你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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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天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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