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華城裏月如雪
世人談滄溟之廣以為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大陸極北,是為北冥,北冥往北,是為北海。
北海,以曠遠非世人所見之地。有書中載有仙跡:海中有魚,其名為鯤,不知其幾千里也,非北海之大不能養成也,化而為鳥,可遮天蔽日。
北冥之地有打魚人一生往來於北海之上,卻不知北海之廣,只知從海上往北而去,已其一生所見,皆是無盡滄溟,偶有島嶼歇息,其大便勝似陸地,足可容千萬人。然島上毫無人跡,甚至難覓生靈,周邊偶有海怪出沒,使常人不敢久住,偶遇北海之島,也只敢停留數天,以為歇息。
有老漁民曾言,有人曾往島嶼深處去,以探有無人跡,同伴卻始終不見絲毫迴音,其人早已離奇消失。
更有傳言,北海深處,有仙山靈氣繚繞,山中有仙人往來,食日月之精,采天地之華,練氣長生可飛天遁地。更嚴有仙人煉丹,常人服之,亦可長生久視,永葆青春。於是有道人出海尋仙,架舟而去,更有王侯貴人,派遣船隊,往北海之極尋找仙山,只為求得仙丹,不老長生。然道人一走數十載卻不見其歸,船隊入海而去便毫無音訊,可見仙人難見,長生難求。
——————
北冥之地有城名曰北陵,有渡口為北凌渡。北凌渡口是這極北之地唯一的水運渡口,日常除了供漁民出海方便之外,也作為來往商船和官穿停泊之處。只是北冥苦寒偏僻,少有商賈願意來此窮苦之地謀利,無有要事,也更無朝廷船隻往來,倒是六十年前和北地蠻族那一次大戰,大盛朝廷運送物資的船隻倒是往來極多。
如今,八月之期北凌渡口只是稀稀拉拉地泊着十餘條烏黑的小船,這是本地漁夫出海后擱置在此的漁船,而更多的早已經各自抬回了家裏擱置,畢竟深秋將至,北陵城裏沒有幾個人敢在這個季節出海打漁,更不敢把吃飯的傢伙一直擱在北海岸邊。一入深秋,北海的大浪可不是玩笑話的,北海里的魚怪更不是開玩笑的,沒有哪個願意拿自己吃飯的傢伙甚至姓名開玩笑。
一日下午,北陵城的陽光還算明媚,是這一個月來少有的艷陽天。而北凌渡口還是空無一人,陣陣海風帶着北海特有的咸濕氣息來回呼嘯,北海黑沉沉的水連着遠處白茫茫的天,一片幽深,不知埋下了多少歲月。
突然,只見遠處有一葉小船緩緩顯出了影子,並且悠悠地向渡口駛來,若是被人瞧見了,這個時節既然有人才用北海深處回來,怕是得大吃一驚。這艘船明顯是一隻打漁船,船篷上晾着一張老舊的漁網,上面還有着各式各樣的刮痕,整艘船都染着烏黑泛黃的顏色,這都是歲月和海水的功績。
雖然離着岸邊還有些遠,但眼尖的人仔細瞧,還是能看見有一個背脊佝僂的老人站在船頭,看見北凌渡口,眼中閃爍着迫切的光芒。他這次能夠順利回來可不容易,差點就已經自己要在海上遊盪致死,或者乾脆被大浪拍翻,直接葬身魚腹。還好自己命中有貴人,得以撿回來一條命。至於老人的貴人,想必就是一直在船尾打坐的年輕書生了。
老人不時將目光投向一直在後面站着的年輕書生,也是一臉的感慨。其實他並不認識這個年輕人,這次相遇可真是巧合,這年輕書生可是救了他一命的大恩人。
當時老人被還是的大風浪被刮到了一個荒島上,那島嶼岸邊荒蕪貧瘠,往深處去確實叢林茂密,不過老人也不知道叢林裏面有些什麼東西,從小到大聽便了這北海之上的怪事,他可不敢往島嶼深處闖。
本來老人最後迫於無奈,差點就想一頭扎進叢林裏去了,畢竟當時他攜帶了食物以及吃光了,船也被海浪刮壞了,回不去大陸,沒吃沒喝,本身也已經因為飛來橫禍身體受傷嚴重,在加上水土不服,反正橫豎都是個死,還不如往島嶼裏面走,碰碰運氣,看看有什麼生機,起碼能夠找到點果子充饑,老人當時是如此想的,畢竟關於北海上島嶼的事情也只是長輩傳下來的,誰知道真假呢?現在又沒哪一個人敢說自己是親眼見過。
可是正當老人提起勇氣要往裏面走的時候,這個年輕讀書人就出現了。老人也不知道他具體是何時出現的,只知道自己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個大樹下釣魚。當時老人直愣愣的看着年輕人,年輕人也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都像是個好長時間沒見到過同類的傻樣子。
結果是這年輕書生從背後箱子裏拿出來藥材冶好了自己的傷勢,更是幫自己修好了船,於是打算帶着他以前回到大陸。
老人覺得年輕人十分神秘,就這麼突然一個人出現在北海上的荒島,還不怎麼說話嗎,自己問他什麼話,百分之九十都得不到答案,有極個別的時候他願意說一說,但也都是些含糊不清的說法。但如今畢竟救了自己的命,老人也不好過多的追問。
從荒島出發,他們兩人在海上漂泊了十日有餘,老人其實挺憋屈的,本來覺得有個伴一起,這一路上也不至於太過無聊,哪知道這年輕人比自己還悶,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船尾打坐,幾乎就不怎麼說話,偶爾說兩句話也是言簡意賅,自己這沒文化的老頭子都不知道該怎麼接的好,只能悻悻閉嘴。
總之總算是要到家裏了,老人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迫切的想回家裏去陪陪自己的老伴兒。瞧見了遠處渡口的影子時,他就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手上划槳的拍子非但沒慢一絲一毫,翻到是不由的更加快了速度,那條老舊的漁船,速度是越來越快了。
可不是嘛,三個多月沒回家了,家裏人可能都以為自己沒了,說不定連白事都快給自己準備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話,以自己家裏那兩個不孝崽子的秉性,還真的把這事兒做得出來。而且不知怎麼的,回來的一路上根本就不像往年這個季節的景象,甚至比自己出海那會兒還要順坦。比較一到深秋,怪浪頻繁、魚怪出沒,那才是北海的慣性。
可自己這次回來的這一路上倒是格外的風平浪靜,不僅如此,這一路上還收貨了不少的漁獲,都算是個十分不錯的豐收年了,看樣子回到家之後拿到市場上去售賣了,今年過年的時候還能過得一個有餘頭的豐年。
沒一會兒,小漁船就快要靠上岸了,老人的心情十分輕鬆,緩了緩划槳的拍子,轉過頭對着船尾的年輕人喊道:“書生,就快要到岸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書生收回眺望北邊的眼神,也轉過頭來,微笑着回答了老人一句:“投奔親戚。”
“哦,”老人原本一直以為年輕的書生就是傳說中的海外仙人,畢竟自己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哪個在那麼遠的地方遇見過人,聽到年輕人說投奔親戚,這才真的打消了那個念頭,畢竟真的海外仙人,怎麼會在這裏有親戚。不過老人還是說著:“哦,出門在外有親戚可以依靠很不錯了,老頭子還擔心你無處落腳,想邀請你到我家去住一段時間呢。”
年輕人沒有再多說,只是禮貌性的回了老人一句:“那就謝過老丈的好意了。”
“好意個啥啊,這不也沒幫上什麼忙嗎不是,”老人自嘲的笑了笑:“不過本來也是,我家裏那老百姓的小地方,會怠慢了呢。”
“初到一個地方,能有個落腳處已經是天大的安慰了,那還有人會嫌棄呢?”年輕人輕聲說著。
“也是”,老人跟着點了點同頭,他突然有些佩服這個年輕人了,看上去不大,倒是頗有幾分閱歷的樣子,而且人家瞧着就不是一般人家出身,雖然看上去有些冰冷,倒是一反常態的比較平易近人。
不多時,船靠了岸,老人靠着渡口泊好了船,吆喝着年輕書生幫着一起清點了魚獲,本來老人是打算分給年輕人一部分的,但一想到人家看似就不凡的出身,大概也不會需要這些東西,反而會覺得麻煩,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老人收拾了魚獲,擔心年輕人初一上岸,身上還沒有必要的盤纏,就給年輕人打了聲招呼,想讓他先在碼頭上等候片刻,看着魚獲,自己回去取點錢拿給他,雖然不多,但是起碼能保證生活。
只是年輕人還是招了招手,說道:“老丈家裏想必也沒什麼余錢,再加上已經是這個年歲了,今年估摸着也沒法再出海打漁了,就還是自己家裏留下來做花費吧。”
聽見年輕人這樣說,老人忙是打斷道:“在沒錢些許盤纏還是擠得出來的,休得客氣,小夥子莫不是還會嫌棄老漢家窮錢少。”
年輕書生忙是笑着搖了搖頭:“老丈多慮了,只是我家親戚也就住在這北陵城,從這渡口過去要不了個把時間,用不着什麼盤纏,你可別看岔了小子。”年輕書生放下手中的框子,接著說:“再者說了,這一趟麻煩老丈捎我回岸上,就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否則我可能就要在這海外孤島上困死了,哪能再要老丈錢,我這良心該過意不起了”。
老人這才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那,好吧,小子你可真倔。”說著也笑了:“不過你可千萬倍這樣說,這一趟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才是死在死在海上的那個,到時候不知道老伴和兩個小崽子該怎麼活喲。”
老人搖了搖頭也沒有再強求,只是給年輕書生說,如果有空一定要到他家去做客吃飯:“雖然家貧物小,但一頓香噴噴的招待客人的菜還是端的上桌子的,味道可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宴席差一絲一毫,如果你不來自己可就真的是看錯了人了。”
年輕人忙是保證道:“一定,一定。”於是便默默記下了老人說出來的地址,畢竟這一段因緣可不小,自己是一定得去拜訪的,不然說不定就會留下一個死結,影響修行。
於是老人和年輕人告了別,扛着滿滿的魚獲急匆匆的離開了。
年輕人上了岸,不急不緩的朝城裏走去。這趟,他早已經安排了詳細的安排,回想起這些年的歲月,還真的像是做夢一樣,恐怕說出來,世人都不見得會信吧:這北海之外,真是有仙人在的,或者說這些年以來,自己就是個世人眼中的仙人。
這北海之外有一處荒島,不同於常人見到的島嶼那般草色茂密,而是一片冰雪,上萬里的地界根本就難以見到絲毫生機,有的只是那常年累月、成千上萬年都絲毫不見消融的冰雪。只是凡人根本就找不到那座島嶼罷了。
在冰雪島嶼的中心,有一座枯井,那口井是真正的深不見底。井裏面有五色極光,常人觸之必死。而井底通向的就是天界,只是那五色極光太過可怕,縱然是一般的仙人,也是萬萬不敢接觸的,輕則修為盡散、成為凡人,重則仙體崩壞、魂飛魄散。
通過枯井,可得見神仙之屬,高不見頂,有五城十二樓,是為白玉京。年輕人名叫莫染衣,便是白玉京來了,強行通過了北海枯井,來到了人間。不過此時的他修為不復,暫時和凡人其實也沒什麼兩樣,沒有遇見這位老人,還真不知道要在茫茫大海上困上多久,什麼時候才能來到陸地。
他之所以非要來到人間,除了是要了卻一段一直擾亂他道心,讓他遲遲不能突破瓶頸的因果之外,更是想回來看看,當年的那些事情,他始終不能釋懷,縱然是6歲那年就因為機緣巧合去到了仙界,也無法忘卻。
南華城裏月如雪,十二玉樓非吾鄉。與他而言,仙界再好,也無法心安,而這片已經十二年不能踏足的人間,才是他原本的家鄉。而且冥冥之中他一直有感,就算是修道成仙,也要回來了卻了那些塵緣,否則不僅修不了大道,反倒是有可能走火入魔,所以才不顧師門反對,鐵了心的冒險闖那北海海眼,非要來此人間,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