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個鴨梨

第一章 吃個鴨梨

顧長安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一隻八爪蜘蛛在爬,還拖着長長的蛛絲,正當顧長安看得出神的時候,蜘蛛拖着長長的蛛絲朝他的嘴巴里彈射。

“靠……”顧長安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起床,那隻蜘蛛只是彈射到一半又縮回天花板了,逗人玩呢,XX的,顧長安氣的罵粗話,但人算是完全清醒了。

也不洗臉刷牙,直接抓了床頭邊果盆里的大鴨梨啃了一口。

真鴨梨大呀……

顧長安自小時候起,就一直經常做一個夢。

夢裏那個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名字。

只知道那個人影視學院畢業,科班出身,先是憑着學校編排的話劇《孔雀東南飛》出名,從而進入《紅樓夢》選角老師的眼裏,後來憑着精鍊的演技拿下賈鏈一角,之後經過老師介紹,他成功拿下電影《沉香屑》男主喬琪的角色,並憑着這一角得金雞最佳新人獎。

然後轉戰電視,在《大唐大唐》裏演李靖,跟演紅拂的當紅女星炒起了CP,有炒CP自然就有拆CP的,於是網絡上“紅李黨”、“拆CP黨”鬧的是沸沸揚揚,不管紅或黑吧,總之那個人的人氣逞幾何式增長,影視圈的人都看得分明,一顆流量明星將冉冉升起。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人出了車禍,還毀了容。而且因為是他的司機酒駕,司機也死了,最後整場事故由他負全責,之前賺的賠了一空。從此影視圈再沒有這個人。只有顧長安在夢裏才知道,這個人從未離開影視圈,橫店影視城多了一個群演,細密密疤痕的臉,因傷再也伸不直微弓的背,可每一個角色,不管是站在人群里,或是躺在地上的屍體,他都極其認真的演。只是不會有人關注,誰會去在意一個隱在人堆里的衣角,以及躺在地上壓在眾多屍體下的一截斷腿呢。

而夜夜裏,那個人常常無眠,用暗啞不成聲的嗓子唱着一曲曲聽不清楚也永不見天日的歌曲。

就算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擦掉了眼淚還是抬頭要挺胸。

面帶笑容不氣餒往前沖,

我越拙越勇我永遠不退縮。

不要小看我,別問我有幾兩重。

風再凍,雨再猛。

我會站着像英雄。

……

就算難過也不痛,

把傷心的碎片包一包帶走,

回家慢慢粘好再來過。

……

這首歌現實中顧長安從未聽過,但每到這時他就會醒來,然後免不了要琢磨着:“這人哪,到底要怎麼活?”

瞧吧,一個夢把本來過的膚淺的顧長安,弄的開始思考人生了。

顧長安不得不多吃幾個鴨梨,他覺得他可能有病,這是吃藥。

也因此,顧長安在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后,就一個人提着一隻包來到了影視城做群演。他就是想看看讓夢裏那個人苦苦堅持的到底是什麼?

只是連顧長安自己都沒有想到他一干就是四年。

只這幾年吧,演藝圈暴雷無數,國家重拳出擊,再加上全世界經濟內卷的傾向,影視城這邊劇組銳減,一個群演一個月接十天的活是常態,能接半個月活那就是手紅了。

而以一個月接十天的活來說,也就能拿一千多塊錢,扣除房租飯錢,能不倒貼算是持家有道的,至於賺錢,呵呵,四年下來,他賺了個寂寞。

這日子看不到頭啊……

好在他不做群演了還可以回家繼承家業——一間十五平米左右的包子鋪。

顧長安父母在他七歲時離婚了,顧長安跟了爺爺奶奶過。

如今父母各有各的家,其實離婚有時並不是壞事,當感情不再的時候,一別兩歡也是成熟人生的一種。

兩邊對顧長安其實都不錯,甚至有時候可能是為了補償,還會時時陪小心,可正是這種小心,反而讓顧長安生疏,不自在。

還是家裏的包子鋪舒坦,人來人往,都叫他小顧師傅。

小顧師傅在這影視城算不得什麼,但在包子鋪這一片,也算有些人氣。

顧長安嘖了兩聲,穿衣起床,立時的一股寒意直灌衣領,他不由的縮了縮脖了,這天好冷,時間才零辰五點多,透過窗戶,外面的天光卻很亮,大約下雪了。

拉開窗帘,打開窗,果然,外面長長的過道,以及對面的車棚上,白白鋪了一層。

一個老頭兒穿了一件對襟棉襖,頭頂頭毛稀疏,看着還糾結打卷,也不怕冷就光着腦袋在雪地里站樁。

這老頭兒叫老秦,原先是個跟組的特約,一天能賺千把塊錢,前不久聽講得罪人,劇組把他給開了,這又跑回來做普通群演。

原先不住這塊兒,前幾天搬來的,就住在顧長安隔壁。

顧長安租的這棟樓有三層,是七十年代那種單間排屋型的職工樓。

進門就是長長的過道,露天的,左側就是顧長安現在住的這棟三層的排屋,全是單間,每層八間,104和105中間是樓梯,正好把兩側隔成兩個單元。

單間的排屋沒有獨立衛浴。

右側原來是廚房,後來拆了併到前面的門面房裏去,重建成了現在的裕興大酒店。據傳當初裕興酒店的老闆想把這邊一起改建的,但拆遷款沒談成,最後就現在這樣了。

於是這邊就沿着酒店的外牆建了一排車棚,可以停電瓶車、自行車,或堆點雜物。這就讓過道顯得尤其狹窄,過道的盡頭是公共廁所,同樣三層,跟左側的排屋是相連的。

總之公寓很老舊,住宿條件也不好,但房租便宜,再加上這棟公寓離演員服務部比較近,倒不愁租。

顧長安來的前兩年住的比較遠,也就去年才搬這邊來,住在103,老秦住102,101是個群頭,現在叫管理員。

“小顧,今天有戲啊?這麼早。”老頭看到顧長安開窗,笑呵呵的打招呼。

“沒呢,前景群不好混呀,我還得找大劉,這傢伙不仗義呀,我剛選上前景,他就把我從群里踢了,搞得我想在他手下討飯吃都沒機會……”

顧長安咧咧嘴,日子難熬。演員公會有規定,一個人只加一個群,但所有的規定都是用來打破的。

大劉就是住101的群頭,在影視城混了十七八年了,老江湖。

顧長安個子一米七八,不到一米八,再加上臉盤子也沒有小鮮肉那樣奶油,充其量眉清目秀,一個很籠統的形容詞。其實就是普通,充其量就是看着乾淨一些,再加上這傢伙運氣一向差,選個前景硬是熬了兩年。

如果說普通群演是主角後面的背景板,那前景就是主角周圍的背景板,反正一樣是背景板,不過錢要多一點點,偶爾還能露個臉。

結果大環境不好,還沒有普通群演好攬活。

“出息了,你一個前景,還想跟普通群演搶飯吃。”老秦沒好氣的嘲笑。。

“老秦你不曉得,現在前景內卷的厲害,本身前景圈的俊男美女就不少,如今一眾影視學院的學生趁着寒假也來跟咱們搶飯吃,那些人更是優質資源,現在群頭和劇組挑肥撿瘦的,我已經半個多月沒接到前景的活兒,再不搶普通群演的活,我要吃土。”

顧長安發著牢騷。

老秦頭哈哈大笑,這就是現實。

“再說了你一個特約,如今不也來跟咱們普通群演搶飯吃。”看老秦得意,顧長安回懟一句,來呀,互相傷害。

“倒霉玩意兒,一早沒好話,難怪我昨晚沒搶到戲,這些人一點不尊老愛幼,不曉得我老胳膊老腿的,哪搶得過年輕人。”老秦的臉立馬陰了下來。

群演一個大群,頭兩百人呢,每天晚上報戲,大家搶名額,從前往後取,拼的就是手速。老秦哪裏拼得過別人。

“哈哈。”顧長安也樂的見牙不見眼,難兄難弟誰也別笑誰。

一陣風,吹的碎雪亂飛,老秦拍了兩下腿回屋了,他今天沒戲,正好窩屋裏烘火,再咪口小酒,也是神仙日子。

顧長安縮縮脖子也離開窗口,窗口是真冷,搓搓手,彎腰準備拿桌下的臉盆去廁所那邊解決衛生問題,只是他彎到一半突然停頓了一下,腦海里想着昨夜的夢。

昨晚的夢較之以前還是有些不同的,夢裏那個人憑着多年努力,終於拿到了一個角色,一個父親,四個場景。

場景一,長長的衚衕,衚衕中間有一個門墩兒,門墩兒邊上擺了一張椅子,椅子邊上是一個修鞋架。

清晨,年輕的父親牽着三四歲的幼兒出門,顛着腳走過長長的衚衕,對面是紅綠燈,過了紅綠燈就是幼兒園,父親站在門口,看着幼兒走進園門。

“爸爸放學來接我。”然後一個飛吻,小小幼兒就被老師牽走。

年輕的父親帶着滿足的笑容穿過紅綠燈,又顛着腳走進長長的衚衕,最後坐在修鞋架邊上開始專註的修鞋。

傍晚,夕陽從長長的衚衕里移走,年輕的父親便牽着幼兒回來,歡笑着進屋。

場景二,依然是長長的衚衕,幼兒八九歲了,父親按着每日的習慣送孩子上學,到了衚衕口,孩子突然停住了腳步,腳尖在地上磨了好一會兒:“爸爸,就到這裏,你不用送了,校車就停在對面。”

“為什麼?”父親好奇的問。

孩子吱唔了好一會兒:“同學都說,爸爸是怪物。”

父親肩膀抖了一下,然後摸了一下臉上坑坑窪窪的疤痕,手從臉上拿下又順手扶住跛了的腿,彎下腰,聲音盡量輕的跟孩子說:“那好,過馬路小心點,紅燈停,綠燈行,記住了嗎?”

“記住了。”孩子重重點頭,然後背着書包過馬路,紅燈停,綠燈行,最後上了校車。

車開走了,父親慢慢的轉身,很慢,然後蹲下,腳上的鞋帶散了,父親又慢慢的系好鞋帶,再平靜的走回修鞋架前,坐下,繼續修鞋。

場景三,孩子十七八歲了,有門墩兒的房門打開,父親同孩子一起出來,孩子晃晃肩,一臉的不耐煩:“爸爸,你不用跟我了,你就修鞋吧。”孩子說完,風一樣的跑出了衚衕,父親沉默的看着孩子跑遠,然後無奈的笑笑,坐下來繼續修鞋。

場影四,孩子二十七八了,身邊有一個妻子,妻子懷裏有一個嬰兒,三人從屋裏出來,妻子抱着嬰兒走在前面,孩子跟父親走在後面,妻子抱着嬰兒走遠了,孩子看了看妻子,回頭看看父親:“爸爸,我們給你買的補品要吃,放時間長了要失效。”說著又看了看門邊的修鞋架:“鞋子不要再修了,沒事去廣場上跟人跳跳舞,打打拳,要保重身體。”

“唉,曉得。”父親重重點頭,就象當年他叮囑孩子,孩子重重點頭一樣。

孩子於是追趕上妻子的腳步,走遠。

父親看着走遠的三人,嘆了口氣,然後坐下修鞋,修鞋是他的全部人生。

這四個普通的場景,它串起來的人生卻普通到讓顧長安不敢細品。

那個人演的父親用一些動作將真實和情緒表達到了極點。

顧長安這彎腰的動作正契合了那個父親的一個動作,於是一種熟悉感就接踵而至。

顧長安停下繼續去拿桌下臉盆的動作,而是先直起腰搓搓臉,本來有些睡眼惺忪的神態立刻變成一種獃滯、沉悶的表情。然後微微彎腰,手伸出去做出了一個虛提椅子的動作,又微直身體,推門,跨過階梯,虛空放下梯子,再四下里看看,最後坐下……

這套動作,沒有任何實物,但看上去自然而然,彷彿一切真實存在。

這一套動作就是夢裏的父親從屋裏提椅子出門,放在修鞋架邊上坐下的動作,僅僅是一段日常。

“無實物表演,挺厲害呀。”窗外,一張年輕的臉,嘴裏還銜着牙刷,滿嘴白泡泡,兩眼瞪的,搞笑的很。

顧長安認得他,是住在108的住戶,叫周海,大家都叫他海子,有兩人,影視學院的,跟顧長安搶活的一撥,不太熟。

“琢磨琢磨唄。”顧長安回了一句。

“這琢磨琢磨就成這樣,那我這幾年學戲豈不真學了個寂寞。”周海吐槽了一句,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一溜往回跑。

“倒,這天真冷,就這破天,居然有戲。”大劉披着件大軍襖,抱着個臉盆,罵咧咧的從窗口過。

“大劉,有戲帶我一個,我這要吃土啦。”顧長安連忙衝出門,這機會稍縱即逝呀。

“哈,你這前景混的。”大劉也取笑顧長安,然後點點頭:“成,剛好有人受不了這天氣請假了,你過來湊個數,今天天雖然不好,但要加錢的,快點啊,五點半集合。”大劉點頭道。

心裏也搖搖頭,現在不比以前了,以前只要有加錢的戲,下刀子都有人搶。現在一個個本身家庭條件大多不差,做群演的目的也是千差萬別,所以下雪這樣的天氣,一些小哥小姐姐就寧願窩在被窩裏,錢是賺不完的,何苦為難自己呢。

這還算好的咧,還有小哥哥,頭天晚上打遊戲,自家的城池叫人操了。第二天,拉拔了一些群演,全是花錢請的,一起組團反殺。美其名曰,千秋偉業至今起,城頭變換大王旗。

當時大劉驚呆了,有這錢來做什麼群演,結果人家真是富二代,來影視城玩兒呢。

人比人氣死人。

顧長安掏出褲兜的手機一看時間,已經五點十分了,也不拿盆了,抓了一條毛巾牙刷就朝廁所沖,沖的時候又聽大劉在喊:“穿保暖內衣啊,多穿幾雙襪子,今天演和尚,要穿僧衣僧鞋的。”

顧長安一抽氣,這天氣穿僧衣,那叫一個酸爽,難怪有人借故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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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群演到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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