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穿過天門
“我是一個失敗者,幾乎不怎麼注意陽光燦爛還是不燦爛,因為沒有時間。
“我的父母沒法給我提供支持,我的學歷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裏尋找着未來。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沒能被雇傭,可能是沒誰喜歡一個不擅長說話,不愛交流,也未表現出足夠能力的人。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兩個麵包,飢餓讓我在夜裏無法入睡,幸運的是,我提前交了一個月房租,還能繼續住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異常寒冷的風。
“終於,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醫院守夜,為停屍房守夜。
“醫院的夜晚比我想像得還要冷,走廊的壁燈沒有點亮,到處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間內滲透出去的那一點點光芒幫我看見腳下。
“那裏的氣味很難聞,時不時有死者被塞在裝屍袋裏送來,我們配合著幫他搬進停屍房內。
“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讓我買得起麵包,夜晚的空閑時間也可以用來學習,畢竟沒什麼人願意到停屍房來,除非有屍體需要送來或者運走焚燒,當然,我還沒有足夠的錢購買書籍,目前也看不到攢下錢的希望。
“我得感謝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離職,我可能連這樣一份工作都沒法獲得。
“我夢想着可以輪換負責白天,現在總是太陽出來時睡覺,夜晚來臨後起床,讓我的身體變得有點虛弱,我的腦袋偶爾也會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來了一具新的屍體。
“聽別人講,這是我那位突然離職的前同事。
“我對他有點好奇,在所有人離開后,抽出柜子,悄悄打開了裝屍袋。
“他是個老頭,臉又青又白,到處都是皺紋,在非常暗的燈光下顯得很嚇人。
“他的頭髮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脫掉,連一塊布料都沒有給他剩下。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個奇怪的印記,青黑色的,具體樣子我沒法描述,當時的燈光實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觸碰了下那個印記,沒什麼特別。
“看着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這麼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會和他一樣……
“我對他說,明天我會陪他去火葬場,親自把他的骨灰帶到最近的免費公墓,免得那些負責這些事的人嫌麻煩,隨便找條河找個荒地就扔了。
“這會犧牲我一個上午的睡眠,但還好,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補回來。
“說完那句話,我弄好裝屍袋,重新把它塞進了柜子。
“房間內的燈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後,每次睡覺,我總會夢見一片大霧。
“我預感到不久之後會有些事情發生,預感到遲早會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來找我,可沒人願意相信我,覺得我在那樣的環境下那樣的工作里,精神變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醫生……”
坐在吧枱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來的講述者:
“然後呢?”
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歲,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淺黃色的長褲,頭髮壓得很平,手邊有一頂簡陋的深色圓禮帽。
他看起來普普通通,和酒館內大部分人一樣,黑色頭髮,淺藍色眼睛,不好看,也不醜陋,缺乏明顯的特徵。
而他眼中的講述者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長,同樣是黑色短髮,淺藍色眼雙眸,卻五官深刻,能讓人眼前一亮。
這位年輕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嘆了口氣道:
“然後?
“然後我就辭職回到鄉下,來這裏和你吹牛。”
說著說著,他臉上露出了笑容,帶着幾分促狹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剛才講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枱周圍爆發了一陣笑聲。
笑聲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顯尷尬的客人道:
“外鄉人,你竟然會相信盧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講的都不一樣,昨天的他還是一個因為貧窮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約的倒霉蛋,今天就變成了守屍人!”
“對,說什麼三十年在塞倫佐河東邊,三十年在塞倫佐河右邊,只知道胡言亂語!”另一位酒館常客跟着說道。
他們都是科爾杜這個大型村落的農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盧米安的黑髮年輕人用雙手撐着吧枱,緩慢站了起來,笑眯眯說道:
“你們知道的,這不是我編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寫的,她最喜歡寫故事了,還是什麼《小說周報》的專欄作家。”
說完,他側過身體,對那位外來的客人攤了下手,燦爛笑道:
“看來她寫得真不錯。
“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沒有生氣,跟着站起,微笑回應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麼稱呼?”
“詢問別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紹不是常識嗎?”盧米安笑道。
那名外鄉來的客人點了點頭:
“我叫萊恩.科斯。
“這兩位是我的同伴瓦倫泰和莉雅。”
後面那句話指的是就坐在旁邊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歲,黃色的頭髮上鋪了點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藍要深一點的顏色,穿着白色馬甲,藍色細呢外套和黑色長褲,出門前明顯有過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頗為冷漠,不怎麼去看周圍的農夫、牧民們。
那位女性看起來比兩位男士年紀要小,一頭淺灰色的長發紮成複雜的髮髻,包了塊白色的面紗充當帽子。
她眼眸與頭髮同色,望向盧米安的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笑意,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似乎只覺得有趣。
酒館煤氣壁燈照耀下,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優美的嘴唇,在科爾杜村這樣的鄉下絕對稱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無褶羊絨緊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雙馬錫爾長靴,面紗和靴子上還分別系了兩個銀色的小鈴鐺,剛才走進酒館的時候,一路叮叮噹噹,非常引人矚目,讓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們眼裏,這得是省府比戈爾、首都特里爾這種大城市才有的時尚打扮。
盧米安對三位外鄉人點了點頭:
“我叫盧米安.李,你們可以直接叫我盧米安。”
“李?”莉雅脫口而出。
“怎麼了,我的姓有什麼問題嗎?”盧米安好奇問道。
萊恩.科斯幫莉雅解釋道:
“你這個姓讓人恐懼,我剛才都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
見周圍的農夫、牧民們一臉不解,他進一步解釋道:
“接觸過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這樣一句話流傳:
“寧願遭遇那些海盜將軍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個叫做弗蘭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嗎?”盧米安問道。
萊恩搖了搖頭: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這樣的傳說,那肯定不會差。”
他中止了這個話題,對盧米安道:
“感謝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麼?”
“一杯‘綠仙女’。”盧米安一點也不客氣,重新坐了下來。
萊恩.科斯微皺眉頭道:
“‘綠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對人體有害,這種酒有可能導致精神錯亂,讓你出現幻覺。”
“我沒想到特里爾的流行風向已經傳播到了這裏。”旁邊的莉雅含笑補了一句。
盧米安“哦”了一聲:
“原來特里爾人也喜歡喝‘綠仙女’……
“對我們而言,生活已經足夠辛苦了,沒必要在乎多那麼一點傷害,這種酒能讓我們的精神獲得更大的放鬆。”
“好吧。”萊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綠仙女’,再給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燒酒。
“為什麼不給我也來一杯‘綠仙女’?剛才是我告訴你真相的,我還可以把這小子的情況原原本本說出來!”第一個揭穿盧米安每天都在講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滿喊道,“外鄉人,我看得出來,伱們對那個故事的真假還有懷疑!”
“皮埃爾,為了免費喝一杯酒,你真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盧米安高聲回應。
不等萊恩做出決定,盧米安又補充道:
“為什麼不能是我自己講,那樣我還可以多喝一杯‘綠仙女’?”
“因為你說的情況他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叫做皮埃爾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愛給孩子們講的故事可是‘狼來了’,總是撒謊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盧米安聳了聳肩膀,看着酒保將一杯淡綠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萊恩望向他,徵詢道:
“可以嗎?”
“沒問題,只要你的錢包足夠支付這些酒的費用。”盧米安渾不在意。
“那再來一杯‘綠仙女’。”萊恩點了點頭。
皮埃爾頓時滿臉笑容:
“慷慨的外鄉人,這小子是村裡最愛惡作劇的人,你們一定要離他遠一點。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奧蘿爾帶回了村裡,再也沒有離開過,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歲,怎麼可能去醫院做守屍人?嗯,離我們這裏最近的醫院在山下的達列日,要走整整一個下午。”
“帶回村裡?”莉雅敏銳問道。
她略微側頭,帶出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皮埃爾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跟着奧蘿爾姓‘李’,就連名字‘盧米安’也是奧蘿爾取的。”
“原本叫什麼我都忘了。”盧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說道。
看起來,他對自己的過去被這麼抖露出來一點也不自卑和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