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蠱毒(九)
我揮了揮手,小銀子立刻瞭然,躬身退了下去。
尚清上前一步朝我行了一禮,說道:“陛下,臣今日前來是希望陛下能允臣辭官。”
他臉色蒼白,抬起的手腕因清瘦而變得骨節分明。
我道:“再等等吧。”
他微怔,眉心微微蹙起,而後將頭壓得更低,堅定道:“還望陛下能允臣辭官。”
我加重了語氣:“就一天,在等一天便可。”
他抬起頭,愕然的看着我。
我望着他溫潤似水的眼眸,輕輕勾了勾手指,讓他上前。
他眼神微動,遲疑了片刻隨即走到我身邊,緩緩的彎下腰,我附在他的耳畔輕聲道:“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就可以拿到解藥。”
他濃長的睫毛微微顫了兩下,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疑惑或是震驚。
看來他是知道的,那一夜當管家說出“你們”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了開門聲,但等了很久,他都沒追上來,也許他以為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躺回道椅子,沉聲道:“你先回去吧,寡人累了,至於辭官的事以後再說。”
他退回到原來的位置,躬身道:“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微臣先行告退。”
我說道:“回去告訴易天辰一聲,讓他別在整日來煩寡人了,他如今已位居一品,有些事一定要寡人吩咐下去他才能知道怎麼做嗎?”
“微臣知道了。”
他走後我繼續躺在長椅上,思緒翻飛,很多時候我都在懷疑,我到底有沒有中情蠱,若是沒有中,那莫逸城那般對我,為何我沒有想像中的恨他怨他,但若是中了,我又為何一邊陪他演戲,一邊還會在暗中偷着解藥?
同樣是中了毒,尚清選擇獨自承受,莫逸城卻選擇了與上官婉兒合作,他的做法我能理解,卻也很難受,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在身後狠狠捅了一刀。
我看着尚清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口彷彿是被蜜蜂蟄過一般,又麻又痛。
“莫逸城,”我喃喃道:“你無非就是仗着我喜歡你。”
日落西山,幾個暗衛隨着夜色出現,將手中的個瓶子交給了我。
上官婉兒心思縝密,她怕解藥的成分被人研究出來,所以每次都會讓人送來四個瓶子,以便混淆視聽,並且還要親眼看着他將解藥服下才肯離開,而莫逸城即便是服藥,也一定要被蒙上眼睛,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瓶才是真的。
八蟲草的解藥其實就是以毒攻毒,所以就算是將那四瓶解藥攔截下來,也不能挨個飲下嘗試。
後來我便讓暗衛從押送解藥的人入手,從他那裏偷梁換柱,讓暗衛將他手中的藥水各倒出一部分,第一次是在莫逸城服過葯之後,偷了三種藥水,第二日是在幾天前,今天是第三次,比之前多出來的就是解藥。
四娘的嗅覺異常靈敏,若是能得到藥水,那麼她依靠嗅覺便能分辨出其中的成分,從而配製出一模一樣的解藥。
上官婉兒即便是再小心,也難免會有紕漏。
我接受手中的瓶子,起身去找四娘。
四娘打開個瓶子,嗅了一下,說道:“這次與之前的不太一樣。”
我震驚的望着她手中的瓶子,問道:“怎麼會不一樣?”
她將瓶子放下,緩緩道:“之前的藥水我已經研製出來了,但這一次不是藥水……”
“那是什麼?”
“是清水。”
我握緊了拳頭,憤憤道:“難道她早就發覺了,所以才將藥水換成了清水,以此來試探我們。”
四娘沉聲道:“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莫逸城先下手為強,他把解藥給偷走了。”
“是他?”
“以莫逸城的醫毒水平,未必配不出解藥,他將解藥偷出來應該是想自己配藥。”
我咬牙道:“我現在就去找他要。”
說罷轉身離開,匆匆趕回寢宮,然而莫逸城卻不在寢宮之中,我抓來一個宮人,問道:“可知鳳君現在在哪?”
宮人臉色登時嚇得慘白,結結巴巴道:“奴才……奴才不知。”
我揮手讓宮人退下,暗暗道:“他若是想配製解藥那就必須要去……太醫院!”
遠遠的就看到太醫院的燈火還在亮着,一個修長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紙上,我上前兩步,待走到門口卻又堪堪頓住了腳步。
低沉的聲音自裏面傳來,幽幽道:“馨兒既然來了,那便進來吧。”
我動了動手指,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站在桌子面前,上面擺滿了各種藥材,一個最熟悉的瓷瓶放在桌角,我望着那個瓷瓶,沉默不語。
他研磨着手中的藥粉,抬眸對我道:“馨兒,把門關上吧。”
我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來?”
他笑了笑,低頭繼續研磨手中的藥粉。
我伸出手,說道:“把解藥給我。”
他無奈笑道:“馨兒不裝了?”
我沒有言語。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的笑道:“其實你要是想要解藥,一早和我說便可,我又怎會不給。”
我緊緊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要是知道我拿解藥是為了救樓尚清,你也會給嗎?”
“為何不給?”莫逸城嘴角勾了勾,說道:“他若是因此喪命,你肯定會一直念着他的好,我又怎會看你對他心存愧疚。”
他低下頭,將藥粉倒在另一個瓷瓶里,隨後又抬起頭,淡淡說道:“馨兒,你先去坐一會吧,差不多天亮的時候我就能把葯給配好了。”
說罷,他便又繼續去配製解藥,時而拿起藥瓶放下鼻下嗅一嗅,時而閉目冥想,再次正眼時便開始對藥粉的成分進行增減。
我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沉默不語。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陪他演戲。
我很想知道他中情蠱的時候,可是和我一樣分不清虛實,也分不清真假,更分不清什麼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
很多事情即便是記得很清楚,卻怎麼也怨恨不起對方,就好像那人在自己的心裏已經很久了,而這種感情像是與生俱來的一般,怎麼都拔除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