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幽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幽影

進入森羅殿後,兩扇木門無聲地自然關閉。

木生風轉回頭來,森羅殿的陳設極其簡單,只有一個供桌和蒲團,供桌上積了好些灰塵,蒲團則顯然剛被人打理過。供桌上供奉着一位手拿拂塵,身穿儒袍的和尚塑像,說不出得怪異。

唯有的兩盞火燭燃起,顯得此處並不像歷練之地,反而神似邪教徒的懺悔堂。

木生風走到蒲團前巋然坐下,靜默片刻,卻什麼都沒發生。

“幽影,這怎麼觸發試煉?“

木生風朝外喊道,卻沒有聲音傳回,起身去開門,木門卻紋絲不動。

他一拳打在門上,木門毫髮無損,反而震得他手臂發麻。

木生風有些明悟了,森羅殿絕對不簡單,而且幽影肯定已經來過一次。

他又對門外呼喚數聲,仍沒有答覆,便走到和尚塑像前,道,“莫非真要我跪你不可,邪道妖僧?”

話音剛畢,塑像手中浮塵自動飛起,結結實實打在木生風頭上。

木生風只覺頭痛欲裂,跪倒下來。

當他睜開迷迷糊糊的獨眼,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處洞穴之中。

木生風看向水窪,卻沒有自己的倒影,抬起手來,周身發光,好似神魂出遊。

此時,周圍的聲音逐漸清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舉着雙刀正在和最後一隻銀狼搏鬥,在其周圍已經躺倒數只。

小女孩受傷頗多,已經被銀狼壓在身下瘋狂啃食頸部。但小女孩並沒有一昧地等死,而是用左手擋住脖子,另一隻手不顧一切地在銀狼的心肺上捅刺。

漸漸地,銀狼的動作越來越微小,啃食也變得有氣無力。

在小女孩終於捅破銀狼的心臟后,銀狼也隨之斃倒在小女孩身上,只有最後求生的慾望讓其奮力咬在小女孩左手手腕上。

伴隨銀狼心臟破裂而出的鮮血盡數潑在小女孩身上,又順着她嬌弱身子裹着的破布衣衫流下,匯聚到身下的水窪。

一時,這方天地、小女孩、銀狼好似一體般。

小女孩將銀狼從身上推開,走到一旁的岩石上坐下,才慢悠悠地將左臂的衣袍扯成碎步,給被啃食得近乎折斷的手腕包紮止血。

小女孩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喚着“爹爹”。

過了一陣,小女孩用爬滿厲血的手背將眼淚擦去,才顫巍巍地割下狼肉和狼皮,最後背上比她自身重上許多的戰利品回返。

木生風無聲地跟在小女孩身後,他曾經呼喊過,但小女孩並沒有什麼反應,想來是看不見他的。

小女孩的家很遠,足足走了五十里路才來到一座破敗的茅屋前。

茅屋很新,搭得並不完善,一到下雨間必定漏雨。

小女孩抹了把臉,把悲戚的容顏換成歡喜的笑顏,才推開簡陋的柵欄,對內喊道,“爹爹,囡囡回來了!”

聞言從茅屋內走出一個拄着拐的病態青年,其並未對自己女兒的遭遇有絲毫過問,而是站在屋內,等小女孩過來后,接過狼肉默默轉身進屋。

木生風躊躇一會兒,跟入茅屋內。

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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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正在煮肉,小女孩則默默地給自己包紮,不時抬起期冀的目光看向自己爹爹,只是病態青年從未有過反應。

“記住,你是紀家的女兒,你的所有都要奉獻在紀家的復仇大計上!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要完成復仇!”

每天的晚飯過後,是病態青年唯一的激動時刻,今天也照常不誤。

小女孩並不太明白,但還是強迫自己以復仇為目標,她感覺這樣能讓自己爹爹高興些。

木生風搖搖頭,走到屋外,他並不知道這裏是何處,也並不認識這對父女,他好像一個過客般,用窺視狂的獨有視角窺探旁人的記憶。

隨後記憶飛馳而過,小女孩的年紀一歲歲地增長,病態青年卻以數十年的代價老去。小女孩長大之後,病態青年和她站在一起,更像祖孫,而非父女。

數年的時光里,小女孩每天早上都會用一種綠色的藥劑塗在臉上。漸漸地,她靈動的瞳眸,可愛的酒窩,種種所有都變得平庸而無趣,逐漸匯聚成木生風所熟悉的那個刺客少女——幽影。

幽影每日都會出去歷練廝殺,不是屠妖,就是殺人。她的刀法、身法越來越好,但她的性子從未改變,仍和年少時背着狼肉回家的小女孩一樣,傻呵呵地。

今日,幽影獵了一頭蛟龍。她本來是要去另外一處殺賊的,但聽到附近有蛟龍為害,就改變行程,下河將蛟龍殺了。

有很多人圍觀,雖然幽影擺手說不要謝禮,但還是被迫裝了許多瓜果錢財,使得她只能提前回返。

幽影有些高興,她一直沒怎麼接觸過城鎮,百姓的熱情讓她很是受用,而且她很歡喜自己能做得一件善事。

她懷着如此的心情回了家,也把所做的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自家爹爹。

但出乎幽影的預料,已經不能稱作病態青年的老年人雖然佝僂着背,但還是舉起拐扇在她臉上。

駝背的老叟恨意頻生,怒罵連連,手中的拐杖不止歇地打在幽影全身每一處。

幽影哭了,她受過太多比這還重的傷,她只是不知道為何自己做了善事,還會反被教訓。

長久的家法之後,駝背老叟喘着粗氣,盡量隱蔽自身的情緒,下達出無情的命令,“去將那座城鎮的人都殺了,所有人。”

幽影睜大了雙眼,她的本心告訴她絕對不能做這樣的事,但是她也從來沒有拒絕過自己父親的任何一個命令。

木生風站在門口,大聲喊道,“別去!他那是在害你!”

幽影若有所覺,停下腳步回身看來,卻只是望向屋內,見駝背老叟再無動靜,默默握緊刀柄往外走去。

伴隨着幽影逐漸遠去的身影,木生風視野所見逐漸縮小,猶如黑夜裹挾般將所有的都抹盡。

當光亮再次降臨到這個世界時,木生風所看見的是一座死城。

城鎮中只有幾個低階修士,所以幽影在數萬人沉浮的殺戮之海中並沒有經受多少波瀾,但她還是顫巍巍地從城門走出。

幽影回望這座由她灑下瘟疫的城市,再次無用地流出淚來,混着別人的血液和她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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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鮮血。

無數人抓在她的腳踝,卑賤地懇求饒恕,但她只是一刀刺下,讓咒罵之聲更甚,讓求饒苦語立止。

那些折磨靈魂的話語,終其一生,都將跪伏在她腳邊竊竊私語。

幽影跌坐在城門口,頹然地將雙刀扔到護城河中,抱住雙腿嚎啕大哭起來。

良久之後,她站將起來,游進河中,將雙刀找了回來,往家的方向走去。

駝背老叟靠在床頭,無聲地從被子下拿出一對雙刀,冷靜道,“接着,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幽影急忙接過,又一次露出那種極其容易滿足的笑容。

駝背老叟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他總覺得眼前之人不是他的骨肉,她和家族裏的任何人都不像。

“我快死了...”

駝背老叟的下一句話止住了幽影的笑顏。

“成為刺客,為家族報仇,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

“我要教你的最後一課,就是無情。”

“從今往後,你必須一個人走下去。”

“去雷穹秘境裏的森羅殿,了結你自己!”

“殺了我,現在,立刻。”

駝背老叟的每一句話,都像擂鼓重重地錘擊在幽影的心臟上。

她忘了收到禮物的喜悅,那些無辜的亡魂充盈在她的任意血管,她的怒意翻湧,然後撲了上去。

木生風的世界再一次黑了,但是時間總在流逝,他又等到能再次窺視的時光潮汐。

搖搖欲墜的少女看着深陷火海中的茅屋,茫然地轉頭離去,只有手中的刀越握越緊。

此後經年,幽影就像她的代號一樣,孤零零地飄蕩在北齊大地,她仍未變得無情,但她的末路已然註定。

木生風看見了她所有的過往,從一次次的屠殺到歷練,最後來到森羅殿前。

少女虔誠地向和尚塑像跪拜,祈盼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了結她的性命。

如果有一種力量可以肆意地剝奪一個人的善意、良知、軟弱,那這樣的人又和死去有何區別?

森羅殿乾的就是這樣的事。

空間輪轉,木生風已經回到現實,幽影幼時的虛影虔誠地跪拜在和尚塑像前,那是她一切情念的匯聚。

“幽影,你是要我幫你了卻過去嗎?”

木生風自言道,他透過幽影的記憶,已然洞明,森羅殿可以將生靈一切地情感斬斷,但必須要有旁人相助。想必,幽影從槐樹中突然出現,既是為了救他們一命,更多地卻是想引誘人來森羅殿前,助她走上無情大道。

“可是,何必如此呢?”

木生風想起了過往。他在西崇鎮屠戮的一眾妖族,在謫仙山五鎮舉家顛覆的修士家族,白骨殺殿試煉中肆意殺掉的無辜凡人。

如果想變得強大,則必須要認清自己的罪,甚至永遠含在舌尖之上,只有如此,才能不被黑暗吞沒。

而這個憨傻的少女,卻自願地步入黑暗。

過往對她而言,已是不可承受之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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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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