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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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穿梭在兩萬英尺的高空中,望着窗外的雲海,顧倩儀的心突然被洶湧而來的愧疚淹沒,她是騙謝詠信的,事實上,從她拿到入境許可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決定了後半生不再與謝詠信有所瓜葛。

他是個好人,這一年多來他幫自己良多,可是,他想要的,並不是她想給的。

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那位75年離開越南的叔叔還有一個兒子,那男孩子與她年齡相仿,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竇初開的年紀,彼此都許下過諾言說過一些小兒女的傻話,1975年越共獲勝在即,叔叔作為政府工作人員,擔心有朝一日會遭到報復,於是倉促之中決定帶全家人離開越南去港,而顧倩儀的母親為等負心漢回來不願一同離開,走之前,那男孩子對顧倩儀說,你一定要來找我,我會等你的。

這句話如同咒語銘刻心間,在船上漂泊的那些歲月,支撐顧倩儀的,除了聖經,還有那小竹馬記憶里英俊的面孔和擲地有聲的承諾。

她來港灣區是為了他。

她接受表姐的採訪,也是為了讓他能夠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知道自己也來了。

可是他卻早已經離開港灣區去了美國,這個世界那麼大,他們那麼輕易就失散了,但他說過會等她的,無論他去了哪裏,她都會追隨他而去的。

謝詠信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她可恥地利用了少年對她的仰慕,因為偌大個港灣區,除了他,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仗。

仁慈的上帝如果有靈,也會原諒一個凡人出於無奈的自私吧?

謝詠信還那麼年輕,未來他會遇到更好的姑娘的,顧倩儀默默想。

來到美國后,顧倩儀被安置在彭德爾頓的難民中心,雖然是也是在難民營,但顧倩儀的心境較在港灣區時已經截然不同,這兒是有希望的,她的愛人就在這兒。

安頓下來后,顧倩儀便在報上登了尋人啟事,然而過去了好幾個月,小竹馬仍然沒有來聯繫她,是啟事的投放力度不夠大嗎?顧倩儀每天都在忐忑,她好擔心他已經離開了美國。

直到有一天接到一個陌生女孩子的電話,那女孩子警告顧倩儀,不要再試圖打擾自己的男朋友。

掛掉電話,顧倩儀愣怔了很久。

他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新的生活,他已經全然不記得自己了,從1975年到現在,六年多時間過去啦,年少時的甜言蜜語與山盟海誓全都已化飛灰,只有她還傻乎乎地當真,舊愛的誓言就像耳光,每一巴掌都是那麼清脆響亮。

但她不甘心啊,不甘心,最終顧倩儀還是費盡周折找到了小竹馬,小竹馬的眉目間一片冷淡,他像對待一個從鄉下來的窮親戚,滿眼忍耐的禮貌和疏離,他說他可以給顧倩儀介紹份工作,但是其他的,請她忘記。

請她忘記。

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情我便休,顧倩儀只是半個中國人,但這句詩她還是懂的。

她沒有再糾纏小竹馬,她靜靜地離開了,回到了彭德爾頓。

沒有了愛情也要努力賺麵包地活下去,顧倩儀打起精神找了兩份工作,後來她離開了彭德爾頓,去了威斯敏斯特,在越南人聚集的小西貢社區,給越南餐廳打工,餐廳很小,她有時做侍應生,有時做收銀員,她的廚藝不錯,廚師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幫幫忙做河粉,味道正宗,顧客們都很喜歡。

關於小竹馬的事情,就恍如是前世,而關於謝詠信,也彷彿已是上個世紀,她常常想起那高大英俊的港灣區男孩,有時候做夢會夢到他在黃昏時分拎着兩大膠袋的東西笑着向自己走來。

來到美國后她沒有再聯繫過謝詠信。

可是她沒有想到,謝詠信竟然真如自己的承諾來到了美國,1981年的秋天,顧倩儀在廚房做完一碗河粉,走出廚房就看到了那男孩子站在門口衝著自己微笑,他十八歲了,成年了,他越過了一整個大洋來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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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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