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162章

文錦與靜海、可風分開之後,天已經黑透,月亮隱在雲層,天地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口令、回令之聲,在遠處一聲一聲傳遞。

宮中,所有哨位都亮起了宮燈,將黑夜撕出一道一道裂痕;巡邏衛隊點起了通明的火把,彷彿黑夜中,一支支破浪前行的孤舟,火把從面前經過,能聽到松油嗞嗞燃燒的聲音,留下一縷嗆人的煙塵。

文錦卻知道,最危險的,是那些躲在暗處的眼睛,他跟桑平是多年的朋友,當然知道桑平做事的風格,從不夸夸其談,看起來波瀾不驚,最強的力量,一定部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桑平本身,就是終極力量的存在,自己,並不是他的對手,況且,自己今晚的目標,並不是桑平。

桑平,是留給靜海大師的。

此刻,自己以桑平的形象行走,暗影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自己,越接近目標,危險越大,因為目標,桑平也是不能靠近的。

“口令!”

黑暗中一聲低喝,把文錦從沉思中驚醒,已經到了內宮第一道崗哨,憑桑平的臉,文錦順利通過了外圍所有的崗哨,進內宮卻不行,因為內宮,不奉詔,桑平也是不能進的。

“立春!回令?”

文錦沉聲答道,聽喝問的聲音,有一股公鴨咳嗽的味道,不由心中一笑,知道秦狗兒所言不差,內宮侍衛,果然都換成了藍衣衛太監。

“沒有回令,桑平大人請留步,皇上已經歇了。”公鴨繼續咳嗽,卻並不放行。

“混賬,我有詔命在身,有急事入內,你敢攔我?”文錦並不急於出示令箭,他想試探一下,藍衣太監,到底能不能挺住?

“對不住了,桑平大人,您有詔命,請出示令箭,否則,請不要為難咱家。”公鴨並不膽怯,反而提高了聲音,說話雖然客氣,語氣,卻不容置疑。

黑暗中,文錦聽見有隱隱的腳步聲,至少從三個方向靠近,這是前來增援的暗哨!心中一驚,此刻,絕不是起衝突的時候,便緩緩掏出金牌令箭,遞給公鴨,笑道:“不錯,我必定向安公公舉薦你。”

腳步聲停住,慢慢退了回去,公鴨接過令箭,仔細驗看無誤,雙手還給文錦,嘴裏謙恭道:“桑平大人,請!”

文錦接過令箭,揣入懷中,向公鴨點了點頭,便邁步往後宮走去,心中暗道,太監跟侍衛,看來還是要多認些字,自己的令箭,背面的草書是——大宴御制,而朔國令箭的背後,刻的卻是——奉天承運。

唯一的區別!

過第一道崗,便進入後宮,雖然沒有正殿一般巍峨的宮殿,卻是皇帝真正的家,樓宇眾多,錯落疊進。

防衛,當然更加嚴密!文錦小心翼翼,卻腳步堅定,一路走,一路辨別宮中道路的走向,觀察哨位的設置。

前方便是永巷路口,老皇上最後一次召見,自己曾經來過一次。路口東北方向,矗立一座巍峨的殿宇,燈火明亮,四周開闊,守衛極其森嚴,文錦判斷,這是征憲的寢宮。

燕子,在裏面嗎?

大師與可風他們,潛伏好了嗎?能找到此處嗎?

文錦無心多想,加快了腳步,他的第一目標,不是征憲,也不是燕子,自己雖是桑平,可進了後宮,就極其顯眼,因為桑平,也不能進後宮的!

必須抓緊時間,時間,是所有人的命!

可風他們,隨時有暴露的可能!

來到永巷路口,正北就是壽安殿,天周老皇帝曾經的寢殿,那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文錦毫不遲疑,轉身拐了進去。

“站住!”

一聲喝令,聲音拖得長長的,也是公鴨般的嗓子,奇怪的是,並沒有詢問口令。

黑暗中,文錦並未看見有人,吃了一驚,定了定神,循着聲音的方向仔細辨認,才看清發問的人,靠牆站着,幾乎與宮牆融為一體。

不是一人,而是五人,隱在黑暗裏。

嚴格來講,過第一道藍衣衛崗哨,並未真正進入後宮,只是進入前宮與後宮之間的通道,過了永巷路口,才算進入真正意義的後宮。

而進入後宮,不認口令,只認令箭。

“桑平大人,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太監也認出來人是桑平,放緩了戒備,語氣中,卻更加狐疑,手,輕輕扣住了刀柄。

此刻,萬不能遲疑,文錦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令箭,遞給太監,笑道:“安公公訓練侍衛,果然有過人之處,我,受安公公委託,進宮查哨。”

卻暗自心驚,這太監,似乎有點學問。

太監見有令箭,放下心來,雙手接過令箭,並不驗看,卻用手仔細撫摸,摸了正面,又翻過來撫摸背面,慢慢的,動作越來越慢,似乎不敢相信,在反覆核實。

文錦,感受到了太監無比的震駭,抬眼,看了看幾名太監的位置,心中默算擊殺次序,身上,開始運氣,眸中,殺氣升騰。

“舉火!令箭是假的!”

彷彿遇見了鬼,太監驚叫一聲,旁邊同伴甩手一晃,手中亮起火媒,便要點火把報警。

文錦,沒給他們機會,先橫切一掌,掃斷驗牌太監喉骨,隨即抽出他腰間長刀,從舉火太監喉間拉了過去,憑手感,舉火太監氣管已被切斷。

餘下三名太監急忙拔刀,刀未出鞘,便同時感到脖子一涼,喘不過氣來,想高聲呼救,聲帶,已被切斷。

隱藏實力,驟而擊之!

五名太監幾乎同時倒地,令箭,從驗牌太監手中扔出,摔在堅硬的青磚地面,又彈出好遠,暗夜中,發出刺耳的聲音。

聲音,刺碎秋夜的寧靜,打破朔國,最後的平衡。

無數的黑影,從暗夜中衝出,向文錦逼近,文錦抬頭看了看壽安殿的位置,拔腿,疾速沖了過去。

可風帶着巡邏衛隊,在後宮第一道崗試探幾次,始終不敢貿然往裏走,每次路過,只敢遠遠觀察一下,便快速離去。

幾番試探之後,靜海已經看出門道,便壓低聲音道:“外宮的巡邏隊,沒有進入後宮的,我們不可貿然行動。”

黑暗中,可風淺淺一笑:“老前輩好眼力,我也看出來了,後宮侍衛都是藍衣衛太監,我們進不去的,秦狗兒的情報,還是很準的。”

前方,一支衛隊打着通明的火把游弋過來,可風忙住口,原地立定,大喝一聲:“口令!”

“立春!回令!”

“微風!”

衛隊快速通過,哨長卻扭頭看着他們,錯身之時,藉著對方火把的亮光,可風看見一副奇怪的表情,慢慢隱入黑夜的暗影里。

可風心中狐疑,哨長的眼神,為何如此奇怪?

隨即恍然大悟,忙快步追上自己的隊伍,壓低聲音道:“大師,我們沒有火把,不能再巡邏了,剛才那個哨長,我看已經起了疑心。”

靜海已經有所警覺,聽可風如此說,懷疑被證實,沉思片刻,也低聲道:“找一處靠近入口的地方,我們偽裝成暗哨,文錦得手,門口崗哨必定入後宮增援,我們再衝進去,不誤事的。”

文錦衝到壽安殿台基之下時,已經被射中一箭,腿上,被劃了一刀。

令箭落地的聲音,觸發了方圓百步之內的警戒,皇宮守衛的原則,外宮發現可疑之人,報警擒拿,後宮發現可疑之人,就地消滅,絕不留情。

地面的明哨,立即揮刀增援,高處的暗哨,居高臨下放箭射擊,都是招招致命,絕不留情,有人扯着嗓子大叫:“有刺客,快,稟報安公公!”

文錦第一時間便做出判斷——靠牆衝擊,至少,有一面是安全的。

不出二十步,第一名藍衣太監揮刀殺到,揮刀便劈,文錦側身躲過,隨即左手拖刀向後,腳下不停,飛速越過太監,刀刃,從太監脖子平平切過,太監前沖之勢不減,直到撞上宮牆,頭顱碎裂,才轟然倒地。

跑得快,不一定是好事,有時,要送命的!

前面,幾名藍衣太監已經圍了上來,文錦毫不停留,大步對衝過去,快要撞到之時,忽然身子一縱,高高躍起,又在宮牆上輕輕一點,便從幾名太監的頭上越了過去。

身姿精妙,卻忘了自己身穿黑衣,而宮牆,紅色的。

顏色的反差,給高處的弓箭手提供了絕佳的射擊目標,空中無處躲避,連中三箭,上身穿着內甲,胸前兩箭直接墜地,手臂上一箭,卻讓文錦感到鑽心的疼痛。

下落的時候,腿上又是一麻,一名前沖的太監,衝過之後又疾速轉身,趁文錦揮刀擋箭的空隙,在他小腿劃了一刀。

一名倔強的太監!

文錦收腿,落地,揮刀猛劈,太監,人頭落地!

兩名太監趁機衝到面前,卻看見地上猙獰恐怖的人頭,嚇得心膽俱裂,停住腳步,不敢向前,一邊高聲呼喝,一邊向後退卻,等待同伴集結。

文錦不再理會,轉身,躍上壽安殿比人還高的台基,跨步衝到門前。

天周皇帝在壽安殿慘死,此處便被荒棄,常年宮門緊鎖,宮中的人,包括鄢妃、征憲皇帝,從此不再來這裏。

雖然有太監看管,但只是每天日常巡視一下,只要宮門不塌,銅鎖還在,扭頭便走了。兩年過去,壽安殿門前的石板逢里,已經荒草叢生,門上,銅鎖鏽蝕,破敗不堪。

文錦毫不停留,揮刀猛劈銅鎖,手起刀落,銅鎖應聲斷開,隨即抬腿一腳,踢開大門,跨步,走了進去。

殿中漆黑一片,彷彿荒廢的古廟一般,潮濕霉變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群受驚的夜鳥,撲棱着翅膀,一聲嘯叫從裏面撲了出來,越過文錦,撲向藍衣衛的太監。

文錦身後,驚叫一片。

似乎有人,被嚇破了膽!

這,是曾經威名赫赫的天周皇帝的寢殿?

文錦鼻子發酸,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老皇上,就是在這裏,可如今,竟破敗成如此模樣。

來不及傷感,文錦閃身進殿,對着天周皇帝曾經的卧榻,頷首致意——皇上,請恕臣無禮!

隨即按照慕華博的指示,跑步至大門正對面,一排鑲金實木大柜子前,拉開櫃門,伸手入里摸索。

片刻,摸到一處微微的凸起,文錦食指往下輕輕一扣,一個拇指粗的銅環往上跳起,文錦拉住銅環,往上輕輕一提。

提起了天周皇帝未曾打開的秘密,

只有三個人知道的秘密,

文錦,是第三人。

沒有動靜!木櫃紋絲不動!

門口,傳來藍衣衛太監吵嚷的嘈雜聲,群情洶洶,躍躍欲試,只是迫於天周皇帝的赫赫威儀,沒人敢立即衝進來。

快,快,快開啊!皇上,請恕臣無禮,請恕臣無禮!

文錦喃喃念到,額頭,沁出了密密的汗水,忽然心中一動,快步走到天周塌前,莊重跪下,恭恭敬敬行三跪九叩之禮,嘴裏高聲叫道:“臣,慕華文錦,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門口的太監已經點起火把,影影憧憧之中,看着文錦詭異的舉動,彷彿在跪拜榻上的皇帝。

難道是天周帝的陰魂,在召見大臣?

太監生性屬陰,本就怕鬼,見到如此幻象,人人後背森涼,一聲驚呼,往後退了幾步,發一聲喊,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互相壯了壯膽,又向門口聚來。

終究,無人敢踏入殿中半步。

“吱”

一聲輕響,沉重的鑲金木櫃顫了一下,抖落簌簌的灰塵,隨即吱呀一聲,開始旋轉,片刻之後,旋轉完畢,露出後面一道黑洞洞的暗門。

“轟”

一聲爆響,門后,忽然亮起兩排火把,照亮一個筆直的通道,通向殿頂的方向。

文錦心中駭異,為什麼火把會自行點燃?來不及多想,抬腿便向通道跑去,一路升上台階,慢慢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火把自帶火媒,平日環境幽閉,火媒處於熄滅狀態,木櫃打開,暗道通風,火媒自然,火把浸透了桐油,遇上一丁點火星,立即爆燃。

老皇上用心,竟是如此之深,兩年之後,機關依舊如新!

天周庇佑!

文錦升上殿頂,推開一道塵封多年的木門,眼前豁然一亮,已經身在壽安殿,高高的殿頂之上,涼爽的秋風撲面而過,巍峨的皇宮,盡收眼底,月亮,已經衝破雲層,在皇宮的紅牆碧瓦之間,灑下霜雪般的光輝。

中間的平台上,一堆干透的木材,已經浸透桐油,多日的晴天,木頭,已經曬透。

選在今日起事,不是沒有道理。

右手一甩,燃起一支火媒,文錦眼神平靜,看了看皇宮零次櫛比的瓊樓玉宇,又極目遠眺,看着皇宮之外,安寧祥和的平城。

瑩瑩月色之下,萬家燈火如星。

揮手,將火媒扔向木堆。

“轟!“

一聲爆響,烈焰衝天而起,照亮平城的夜空,喚醒殺戮的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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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將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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