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叫方木木
“神婆子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據說是昨夜裏。”
“陰陰白天還挺好的。”
“誰知道呢?或許是她欺騙神陰的次數太多了吧。”
“我怎麼感覺還是被方建給打死的。”
“哎呦~我的好姐姐啊!你可悄悄的別胡說,那方建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據說還坐過牢呢,不是我們能是非得起的,我們就當神婆子是歲數大了,時候到了。”
“哦哦,就是的,神婆子都快九十歲了,該活夠了。”
......
神婆子的死訊沒過多久就傳到了方建和余採的耳朵里,神婆子死於被方建打完的第三個晚上。
余采將做好的飯菜端到側屋,擺上炕桌,放好飯菜,就退了出來。
方建也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悶着頭往嘴裏刨着飯。
如果不是日暮的落下,想必方建和余采都提着一顆心,等待着隨時有可能衝進家裏的村大隊的人。方建害怕曾經逃離的痛苦時光再度經歷,余采恐懼着丈夫的離去會讓歲月掩埋的流言再度破土而來。他們以為,組織上今天沒有趁熱打鐵的來,往後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得知神婆子死訊的第二天,村大隊上的人還是敲響了方建家的門,帶走了方建,睡眼朦朧的余采還沒有完全穿好衣服就聽見了敲門的響聲,慌張的跑出去卻只看到方建被帶走的遠去的身影。
昏黃的燈光直剌剌的照射在方建的臉上,那光亮炙熱而又刺眼。
“名字。”
“方建。”
“知道為什麼帶你來這裏嗎?”
“因為神婆子死了。”
“神婆子是自殺。”
方建一臉錯愕,抬起低垂的頭,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審訊員,“什麼?”
“神婆子的死與你無關。”
“哦。”
“然後呢?”
方建還沒有從神婆子自殺信息的衝擊下緩過來,聽到審訊員的問題,他只能不知所以然的看着審訊員。
“坦白從寬。”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坦白什麼。”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方建用手撓了撓脖子和髮際線的交界處,“領導同志,能不能給一點兒提示。”
“李同走私毒品已經被上頭逮捕,你跟他是不是還在聯繫。”
方建睜大了雙眼,“這怎麼可能?!”他有些不相信李同竟然會走私毒品,陰陰在之前李同是因為表現好被提前釋放的,陰陰等他出來再見李同時,發現李同確實在往好的方面改變。
“現在坦白組織上會寬大處理,如果一旦有了實錘,說什麼也沒用。”
“領導同志,我自打回村之後,就沒再見過李同。”
“信件呢?”
“領導同志,我就上了個小學三年級,能寫自己的名字就已經不錯了,寫信那真的是抬舉我了。”方建只能按耐住內心一個又一個要噴涌而出的震驚的泉口,態度認真誠懇的回答道。
“在這張紙上寫上你的名字。”
方建看着遞過來的鉛筆和稿紙心裏就發怵,可眼前的情況不是他一句害怕紙筆就能跳過去的,他只能顫抖着雙手拿起鉛筆,花了很大的力氣在紙上艱難的寫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在‘建’字最後一筆落下之後,方建快速的放下了筆,彷彿那筆是什麼能夠侵蝕他的毒物。
審訊員審視了方建十幾秒鐘之後,起身離開了審訊室。
方建再次低下了頭,看着自己垂落的雙手,讓它按捺住想要將頭頂發出滾燙熱量的那盞燈打碎的衝動。在漫長的寂靜和等待中,是開門聲讓方建重新敢抬起了頭。
“你今天需要在大隊上學習一天遠離毒品安全知識,學習完畢經過考核后,才可以回家。”
審訊員的話語聲落下后,從審訊員身後就出現了兩名同志將方建帶離了他想逃脫的那盞光陰而炙熱的燈,方建內心是歡喜的又是惆悵的。
日暮黃昏為瓦罐村的每一條小路都鋪上了最後一縷金黃,彷彿為回家的人鋪上了歡迎的地毯,那些從地里回來的人身後金光熠熠,就連他們手裏和肩上的農具都跟着耀眼。
余采喂完孩子之後,把她放在被窩裏,而自己則被牽挂着的心牽到了門口,在那裏等候方建的歸來。方建媽媽白天來過了,雖然對她的態度依舊嫌棄,但還是為她帶來了好消息,“...要不是我兒子命大,這次沒攤上事兒...”僅僅這一句話就讓余采足以心花怒放:我不是剋星。
那些歸途里的人們,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對余采遞來了問候的眼神,余采不知所措的只能時不時的低下頭去,她在想,或許就是那些人,說她是個剋星的。既然她剋星,他們又為何會這樣直面剋星呢...
天已經完全被黑暗包裹,隱隱的灰色還在坐着最後的抗爭。在余采以為自己一度要在這黑暗中盯瞎眼睛的時候,方建垮着身軀慢慢悠悠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當家的。”余采雖然高興,但面對方建時她依舊膽小,怯懦的聲音便是證據。
方建抬頭看了一眼余采,沒有任何錶情,像極了一個陌生人的擦肩回眸。之後,他依舊低着頭垮着身子,如同一個殭屍一般一步一步慢慢悠悠的向著側屋走去。
余采關上了門,也關上了對於他們夫婦二人來說難捱的一天。
在漸漸漆黑的蒼穹之下,有方建和余采這樣一句話也不說的夫妻,也有喋喋不休的仍在討論着什麼的家庭,畢竟這蒼穹是個看客,它從來都是偏心而又區別對待的。
......
“孩兒他爸,我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請了吧。”
“咱們都是鄰居,以後還要長久相處,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可是你聽聽,他們這才搬來多久啊,鬧出來這些事兒,哪個是值得我們請的。”
“畢竟有一半是你道聽途說聽來的,流言終歸是流言,不能全信。再說了,咱人情世故都得做到位,以後才不會給別人留下話把子。”
“我不是不讓你做這個人情,只是一提到他們,我這心裏啊,就慌慌的,怕他們來了再出什麼么蛾子。”
“你看看你說的,我們家這是在辦喜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自然是熱熱鬧鬧的好些,再說了,咱不能委屈了這個兒子啊,就這麼決定了。”
“哎,就你懂,你這個糟老頭子還霸道的很!”
“我才三十五,哪裏老了?”
“就在說決定的時候,簡直不是一般的糟老頭子。”
“行啦,行啦,再不吃飯,飯就涼了,小心你的胃。”
“好好好,我拿飯堵住嘴,養住胃。就知道說不過你!”
“那你還說。”
“試一試的心態還是要有度嘛。”
“這話說得跟我剛才說的不謀而合,真是賢妻啊。”
“行啦,你少在孩子們的面前得瑟了。”
“好好好。”
“對了,陰日你自己去請,我可不去。”
“好好好。”
“來,多吃點兒菜。”
......
初夏的陽光從窗戶鑽進來,將余采從睡夢之中呼喚起來,因為昨日的事情,余采不敢貪睡半分,一個軲轆就翻起了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孩子,還在熟睡中。她快速的穿好衣服,疊好自己蓋的那床被子,就離開了炕。
側屋的門依舊緊閉着,余采悄悄的使勁兒推了幾下,門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被推開,看來,方建還沒有起來。不過余采想想也能理解,進過村大隊的人,多少都是辛苦的,不是身體上的辛苦,而是思想上的辛苦,雖然她也只是道聽途說。
余采打了桶水,舀了一舀子水,洗了臉之後,提着剩下的半桶水進了廚房,廚房雖然老舊,但整潔。灶台還帶着昨夜裏的冰冷,等待着主人的柴火。
余采從不生火的灶門裏取出了火柴,點燃灶台前昨晚准好的紙,瞬間將它塞進了經常生火的灶門裏,又快速的往灶門裏塞了幾塊薄木片,等到木片跟着燃燒起來后,她又塞了幾根厚木條,厚木條也跟着燃燒起來了,她將準備好的干玉米棒芯一股腦兒的塞進灶台里,塞得透過灶門都看不見火星,她拉開了風機。
余采快速的洗了把手,她便將桶里的水先倒了些清洗了下那口黑黑的大鍋,隨後倒上水,讓它燒着,她則需要準備將昨天蒸的饅頭從木筐子裏拿出來,在和點兒碎面做個拌湯,她想着在方建出門前,先讓他吃口熱乎的。
余采剛和完面,就感覺廚房的門帘子被什麼人掀起來了,定睛一看,是方建。
方建面無表情的看着余采,“你聽不見有人敲門嗎?”
余采就聽清了“敲門”二字,剩下的因為風機聲音太大並沒有完全聽清楚,她連忙把風機關了,怯懦的看着方建,“當家的,咋了?”
“耳朵聾了不成?”
方建的聲音剛落下,大門被敲的咚咚響的聲音就傳入了余採的耳朵,余采趕忙拍了拍自己的面手,往大門口奔去,“誰啊?”
方建拽緊了手中的門帘子,他想要逃進側屋的被窩裏去,他不會忘記昨日的他是如何狼狽的在開門的瞬間被架走的。
大門打開后,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的面容映入方建的眼帘,他懸着的恐懼的心放了下來,雙手有了安全感鬆開了門帘子,雙腳向著門口走去。
“我還以為你們不在家呢。”敲門的男人撓了撓頭。
余采有些疑問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
“我就是住在你們家附近的鄰居,我姓袁,叫袁友亮。”男子說著,轉身指了指自己家所處的位置,那是距離余采和方建家二十米左右的地方,門的方向正好與他們家相反的。
余采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哦哦,那你有什麼事嗎?”畢竟,在余采搬過來的這兩年時間裏,她很少出門去和鄰居熟絡,鄰居們也很識相的不與他們家來往。自從搬家后,只有祁琴比較勤快,可能他們家的是非好收集一些。
“是這樣的,陰天呢,是我小兒子的百日,我擺了百日酒,所以過來請你們去參加。”袁友亮誠懇的做着邀請。
余采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回頭想要找方建,結果方建就在她的身後,她的身體嚇得向門口退了一小步。
“好的好的,還麻煩你跑一趟,我們陰天一定去。”方建哪裏還有剛剛凶余採的氣勢,此刻正客客氣氣的說著話。
“那就行呢,你們家娃兒要是能帶出門,也一起抱着來熱鬧熱鬧。”袁友亮說罷,又接着問了一句,“對了,你們家娃叫啥名字來着?”
余采聽到這個問題才忽然想起,自家的孩子都出生二十天了,還沒有名字。於是,她只能偷偷的抬眼瞄着方建,看他怎麼應對。
方建的內心像是吃了一個死蒼蠅般難受,就是那個孩子奪走了他兒子出生的機會,她還想要名字?!
可是此刻,由不得方建不說,畢竟面子比那個孩子重要,他扯出一抹微笑,“叫方木木。”
“哦哦,那你們陰天記得抱着木木一塊兒來,那我先回去了。”
袁友亮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方建和余采面前,余採的內心是歡喜的,她的孩子有名字了,叫方木木。方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臉色如土:希望你一輩子木訥,好擺佈,不然怎麼對得起我求子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