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宴瑤池(四)
“王妃,妾身願代表城北張家向您立誓,從今日起,張家一切田畝稅賦,均按新法繳納,一文再不會少。”張家夫人率先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叩拜道。
大明統一山河只是早晚,楊劭權傾天下指日可待,而這位王妃,居然能收服得攝政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能得她一份謝禮,這份量,可遠比幾兩稅銀重得多得多。
“王妃,妾身也願意,妾身是銅山李興國的夫人,李家上下願追隨王爺,肝腦塗地。”
“王妃,妾身代表城西錢家……”
“王妃!”
……
一旦有了一個帶頭的,剩下的人便立時爭先恐後了起來。攝政王既已蒞臨徐州,那王妃這場賞花宴,就是稅改之事上最後一次表態機會。
不然以王爺雷霆手段,今日若不識趣……
不過半晌功夫,在座的二三十家貴夫人,除了盧家夫人唐心慈,都已承諾全力支持稅改。如此一來,原本如履薄冰的眾多貴夫人們,終於可以一團和氣賞花品茗,又依次向王妃敬茶。
張夫人被予芙邀請,坐在了她的左手邊,一時捧着那支飛燕金釵,笑得眉飛色舞。
“盧夫人,我不作為攝政王妃,只作顧予芙的角度,也想給您一句體己話。”只剩下盧家獨樹一幟,不難想見楊劭會如何處置,最後到唐心慈敬茶時,予芙於心不忍,又低聲誠心規勸她,“越是事關重大,越要順應大勢。”
“正是因為事關重大,所以妾身,還想回去先和公婆夫君,以及伯父姐姐回稟。”唐心慈精緻的面容上,笑意只在唇邊,眼底是冷清的光,“原來王妃娘家姓顧,不知可是江東大族顧氏的小姐?”
“我不過小門小戶,叫夫人見笑了。”予芙看着她,心裏一陣沒由來的異樣。
“難怪……世家大族的難處,王妃想必是不了解。”唐心慈微微一笑,收攏敞袖,低頭將茶水奉上,“妾身祝王妃與王爺,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多謝你。”予芙微微頷首,接下了茶水,徑直擺在了案上。
惠風和暢,唐心慈細長的柳葉眉微動,略略向予芙欠身離去。
又過了一會兒,花園外響起了一陣喧嘩,有馬匹的嘶鳴聲和許多人的腳步。吃茶閑聊的夫人們,都放下手中杯盞,引頸朝門外張望。
“攝政王到——!”
待高亢的一聲響起,在場的貴婦人們當真都大吃了一驚,紛紛急忙拜倒在地。不過須臾,便有一個頭戴金冠,身穿玄青過肩蟒袍的男人不慌不忙走進來,後面還跟着十數個府右衛。
攝政王清貴的面容上一臉肅穆,叫眾多大家夫人忐忑失措,頭埋得更深。
“王爺怎麼來了。”予芙轉了轉眼珠,也同大家一樣雙手交握,朝楊劭盈盈下拜。
“嗯?幹什麼!”沒拜到一半,一隻大手便迅速截住了她,常年持劍的掌面有一層薄繭,裹住了予芙的纖纖素手。
予芙抬起頭,給了楊劭一個做戲做全套的眼神。
楊劭不為所動,將她拉起來,笑着低聲道:“看來夫人心情不錯。”
等眾人都平了身,予芙又故作姿態垂首問他:“王爺不是說,要去城外練兵么?”
“稅改更是要事,所以才提前回來看看。”楊劭背起了手,雲紋蟒袍上,金線閃着耀目的光。
可端詳了予芙幾眼,楊劭還是沒忍住,又伸手去替她理了理頭髮:“這飛燕金釵本是一對,怎麼只剩下一支?”
“張家夫人熱心稅改,願做表率,是妾身贈予她了。”予芙回眸看向滿臉堆笑的張夫人,笑盈盈道,“有諸位夫人鼎力相助,妾身不辱使命,王爺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睡個好覺?”楊劭呵笑一聲,向四周環顧,“有夫人在,本王如今從來睡得好。”
“是幸而有夫人體恤,讓徐州的諸位,”他語氣一頓,倨傲非常,“有機會能睡個好覺。”
四下靜悄悄的,這裏頭的弦外之音,眾貴婦人聽了皆是一驚,紛紛在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走吧,馬就牽在外頭。”楊劭揚笑,朝顧予芙伸出了手。
被楊劭帶着從太守府出來,一路策馬狂奔至城外,直到立在四下無人的曠野里,予芙才終於大舒一口氣。
她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高興,徹底放下端着的架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府右衛們聽了令,都只遠遠跟在一射之外。
“下午裝得辛苦,終於輕鬆了?”楊劭騎在烏騅馬上,不緊不慢從後面跟上來,眉目含笑看向顧予芙。
他的心尖子金釵歪斜,雲鬢散亂,一身飛金綉鳳的銀硃華服拖在馬腹之下,叫濺起的塵土染髒了裙擺。一轉頭,白皙的芙蓉面上飛紅流霞,嘴角仍不住上揚,就像一個好容易才逃學成功,正得意洋洋的小姑娘。
“劭哥,我今天,是不是算幫你辦成了一件大事?”予芙興奮的杏眸閃着亮晶晶的光,“我終於,也不扯你後腿了。”
楊劭心頭一陣波瀾,他以為顧予芙高興,是因為解脫了拘束,卻沒想到,丫頭還有這樣婉轉的心思。
“什麼時候扯過?”他沉厚的嗓音里儘是柔情,立刻催馬上前,“你一直是哥哥的命,有你在,劭哥這一輩子,才有奔頭。”
“以後不要只做你的奔頭,我還想,能陪着你一起跑。”顧予芙投來明媚的笑顏如花,朝他喊道,“楊劭!你來追我吧!”
話音還未落,予芙馬韁一盪便又朝前方飛奔而去,楊劭立刻大笑着揚起馬鞭,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兒便把跟隨的府右衛甩了個乾淨。
圓融落日正在眼前,金光閃動的河流,紅霞籠罩的青山,都被他們飛馳的身影不斷掠過。到最後,予芙的白馬立在了曠野的盡頭長嘶,楊劭乾脆從烏騅馬上飛身躍起,抱緊她的腰,護着她的頭,拖着她一同滾落在河岸茂密的野草地上。
“你輸了!”
心愛的面容近在咫尺,顧予芙紅潤的臉上凝着細汗冒着熱氣,得意忘形看向楊劭帶笑的眼睛。
“早輸了,心悅誠服。”楊劭把她圈在懷裏,俯下身細細地吻。
予芙今天塗了口脂,唇齒纏綿,連楊劭的嘴邊都染上了嫣紅,褪去了平時的冷肅銳利,像神佛跌落在紅塵里,更比別人多出三分風流繾綣。
“今天本不用說,可我還是當眾說了。”予芙被他吻得氣喘,又捧起楊劭的臉,迷離的眼裏映着他的倒影,“我說你,楊劭,許了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早該告訴他們,告訴天下所有人。”楊劭亦喘着粗氣,順着額角吻下來,伸手去解予芙的衣襟。
“我藏着這個秘密太久了,劭哥,以前是虛無縹緲的夢,現在是握在手裏的現實。”顧予芙的鼻息發酸,眼眶是紅潤潤的濕,“劭哥,我好想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從前我不敢說,可現在,我忍不住。”
“不用忍,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這世上還有楊劭,哪怕只剩下一顆塵,那也是你的。”楊劭心中極痛,低頭把那些鹹味的淚珠全都吻盡。
他越吻越重,越吻越凶,忘情地吮她的舌,吞下她的香唾,甚至下了重手,開始撕扯她的華服。
予芙氣喘汗流,卻抓住了那隻作亂的手。
“別怕,右衛會攔住靠近的人。”楊劭箭在弦上,胸膛起伏喘着氣。
“不,不是怕。”予芙抱住他的腰一個反壓,徑直跨坐在了他的身上,“是這次,我要在上面。”
華裳撕裂,蟒袍解落。
天高地廣皆在身外,赤裸的身體在荒野上糾纏,他們愛得乾淨純粹,從少年到日後的每一天,無關身份,也無懼於身份。
直到月落西沉,顧予芙身上的熱汗幹了起,起了干,才終於漸漸從亢奮中平靜下來。
飯也沒吃,腰酸得厲害,腿簡直站不起來,一身新衣裳被撕成了亂七八糟的樣子。
天……
等她醒悟過來,第一反應,簡直想給自己一巴掌。
縱慾貪歡。
但始作俑者顯然渾不在意,楊劭笑眯眯用自己的朝服裹好了她,摟在懷裏,一個一個慢慢系好盤扣:“夫人神勇,我以前都不知道,芙兒凶起來……”
“住嘴!不是好話就不要說!”顧予芙羞憤交加,漲紅了臉,“楊劭!以後再不準這樣了!”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了發燙的側顏,楊劭將予芙擁得很緊:“好,我聽話,除非是夫人主動,再不幕天席地……”
“還說!”予芙身子一僵,轉身就要打他。
“劭哥錯了!”楊劭憋着笑討饒,伸手把予芙的手籠住,“說件正事,現下徐州難題已解,我得乘熱打鐵,督促傅懷仁趕快把稅收落到實處。”
“劭哥,盧家還是沒肯低頭,怎麼辦?”予芙突然想起來唐心慈的事來,蹙緊了眉頭,“明王殿下和唐大人那裏,你要不要提前知會一聲。”
“大明稅律,白紙黑字告示寫得明白,而且也給過他們台階了。”楊劭目光沉靜道,“事不宜遲,明天我就派人上門,徹查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