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晚的手術室,無影燈下,身着墨綠色手術服的葉嘉楊正在進行着最後的操作。
身旁的朴醫生一邊為他操縱着輔助儀器,一邊感嘆操作出神入化:“下次把葉師弟的操作錄下來,回去給學生當教學視頻。”
葉嘉楊神色不動,“病人減輕痛苦,大家也好早些休息。”
確實應該早些休息。
這位葉醫生今天才從機場匆匆趕回,就站了一台十個小時的重型創傷手術;剛出去拿了盒飯,轉身又接了一台腦動脈瘤切除。
唔,正是因為去拿了盒飯,這才“恰好”地撞見了那個正準備逃跑的身影。
“不對,現在我們的葉醫生好像應該出現在廣州的一場學術交流會上,而不應該出現在手術室里。”朴醫生忽而想起。
“見義勇為,舉手之勞。”
“不對不對,事出反常。”朴醫生窮追不捨,“是何等重要的人物,需要我們葉師弟毅然放棄登機,追隨救護車,一直見義勇為到住院病房?”
倒底是舉手之勞,還是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眼下葉嘉楊已經完成了全部的手術操作,有條不紊地將手中器械歸位,“有勞朴師兄收尾,我去查房了。”
說是查房,就真的去查房了。
目的明確,沒有停留。
潔白的病房,一塵不染。他拉開椅子,輕提褲腳坐了下來,從膠袋裡抖出了一沓病歷報告單。
“夏夢。”
“葉嘉……葉醫生。”
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乖乖地回到病房等他了。
此刻,夏夢靠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眼前這位英氣凌人的主治醫生。
時光若水,七年未見,藍白色的運動校服已然換成了墨綠色的手術服。而大概是站了一整天手術台的緣故,他的眉宇間還有護目鏡的勒痕。
渾身的鋒芒有所收斂,那股獨特的氣場卻不容忽視。
此時的房間裏,由於沉默而顯得格外安靜,以至於可以聽清輸液管里的液滴墜落聲。
“好久不見。”他輕提眉梢。
“……好久不見。”夏夢垂下頭來,聲音漸小。
“我……應該沒什麼事吧?”
故人重逢,甚是局促,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突發性昏迷,無意識嘔吐,是顱腦血管破裂的典型表現……”他的語氣很平和。
?
“不過,從CT掃描結果來看,一切正常。”
“所以要注意休息,不要疲勞過度低血糖。”
眼前的人就那樣側倚在扶手上,沉靜地看着自己,目光清明。
稍作停頓,他開口又道:“事發突然,還要和夏小姐說聲抱歉。
他的音量不大,只唇齒間的短短几句,卻像是一縷拂面來的春風,絲絲許許,吹得人莫名地晃神。
這種感覺……不對不對,這和記憶里的不太一樣。
曾經的他……
冰冷的眼神,絕情的話語,哪怕只是在腦海中再度放映一遍,都足以讓心臟陣陣抽痛。
當時的自己啊,學業不精,又精於演奏退堂鼓這種樂器…好像也沒有理由讓別人對自己有多少耐心。
算了,情深緣淺,一切都在那一次冰寒刺骨的對話中結束了。
哎。
剛才說到了——抱歉?抽回縹緲的思緒,夏夢趕緊眨眨眼,掩飾住心底陡然泛起的酸澀,“唔,沒關係。”
“嗯。”他微微頷首,“還有事嗎?
“沒有事情的話,好好休息,我下班了。”
好像是疑問句,又似乎不是。
對話就此戛然而止,他就這樣來去如風。
還沒等到回神,面前的人就已經消失不見。病房裏轉眼間又回歸了安靜與空曠。徒留夏夢一個人獨自茫然。
茫然之後,註定是失眠。
心理活動風起雲湧。與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烙大餅,不如乾脆起床營業一下。
於是乎,夏夢在草稿箱裏翻翻找找,準備尋覓幾張自拍。
看來看去都不滿意,索性乾脆伸手現照了一個,調了幾下數值,傳了上去。
月亮不睡我不睡,我是熬夜小婊貝。
醫院裏柔白色的光線簡直就是天然濾鏡,氛圍感那氛圍感!準備充足,操作就緒,夏夢躺回到床上,開始蹲守評論區。
剛發上去一分鐘,右下角的小紅點點便席捲而來。
“我的寶在輸液!是不是想我的液!”
“夢夢你怎麼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啊……但今天的夢仔也超好看!”
“哎,粉隨蒸煮,我也住院了,闌尾炎。”
糟糕,百密一疏,千挑萬選一個大白牆,結果角落裏的輸液架入畫,出賣了自己。評論區轉眼間已經淪陷。
為此,夏夢臨時決定開個深夜直播。
“放心吧,你夢現在虎虎生威。”
“趁着夜深人靜,你夢失眠,沒睡的家人們咱來個午夜狂歡。”
“鰥寡孤獨的人兒啊,今夜來相會,為我們那未曾擁有就已失去的愛情乾杯!!”
鬧騰了一晚上,也不記得什麼時候睡着的,只知道再度醒來已是中午。
“夢夢!”
夏夢剛剛撐開眼皮,一個歡脫的身影就飛撲上身,狠狠地來了個大熊抱。
是自己的助理小昭,疑似患有社交牛B症,是全人類的快樂源泉。
喂喂,怎麼回事,不是請假回老家參加發小婚禮去了嗎?夏夢被勒得快要呼吸困難。
“你怎麼回事!不是應該在廣州出席品牌活動嗎?”小昭舉着小拳拳捶打,“都不告訴我,看你發動態我才知道你住院了。”
低血糖而已啦,小場面,不要緊的。
“這是什麼?”鬆開熊抱,夏夢注意到小昭手裏多出來的巨大包裹。
很巨大。
帽子圍巾口罩墨鏡……還有這麼大一件連帽衛衣,現在還是夏天用不上吧?夏夢指着魔法大口袋發問。
“哎,怕我們顏值博主被人認出,留下黑照啊。”小昭充滿憐憫地看向夏夢蓬鬆飛揚的髮型。
怎麼,很不堪嗎?應該還好吧。夏夢茫然抓頭。
“起床了夢夢,醫生說你不用住在這裏了,趕快收拾一下,咱們去辦手續。”下一秒,小昭從床上將軟爛如泥的夏夢拖起。
坐起身來,轉過視線,夏夢這才察覺到房間裏除了小昭,還佇立着另一個高大的身影。
和昨天微微皺的墨綠色手術服不同,今天的他一襲白衣,裝整肅立,清爽卓然。
“嗯。”
顯然,那人並未理會夏夢的髮型,只簡略地點了點頭,對小昭的話聊表肯定,然後轉身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
接下來,就是由這位的白衣少俠各種領路,小昭各種緊隨其後,夏夢各種刷卡簽字,在醫院窗明几淨的大樓里上下穿梭。
出個院而已,竟然需要蓋那麼多章。
不過———
穿着衛衣,戴着墨鏡,全副武裝地尾隨在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男醫生身後,真的好嗎?
尤其是能感受到,很多窗口裏面辦手續的護士小姐姐,從看到葉醫生的那股微妙的欣喜,再到發現他身後那個大粽子的詭異眼神……咳咳。
學生時代就是那樣出類拔萃的人,現在做醫生,也是這樣的卓爾不群,應該的啦。
沒有辦法,夏夢只能把衛衣的抽繩又拉緊了一些。
最後的最後,冗雜的程序終於弄完了,腳步停在了住院部的一樓大廳。
葉嘉楊抬手看腕錶,“我回門診了。”
“謝謝葉醫生,葉醫生慢走!”小昭在一旁歡樂地揮着手,“再見!”
那就……再見?
夏夢遲疑地伸出手,擺出一個招財貓的動作。
然而還未來得及招財,他就已經轉身,那雙漆黑的皮鞋,那件如雪的白衣,轉眼沒入了嘈雜的人海。
還未和他告別,他就已經拂塵而去。
好吧,那就不再見。
也沒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