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黃州一夢 第四章 鄉野與叛軍
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秦梓對木木的了解更深了。
剛開始,他以為木木就像看上去那樣,天真活潑,又有一種超脫塵世的感覺,當然,從她稱自己為“人”也能看出來,她有點獃獃的。
而現在,他對她的了解更加深入了,自然也就發現,木木那副天真的外表之下,有一顆聰穎、博學、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心靈。
例如她在面對秦梓以外的人時,表現得並不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反而有一種異樣的成熟。
這倒是叫秦梓有點奇怪,畢竟按照她的說法,她可是在原地呆了無數年的,心性也是如同靜止了一般,停留在少女時的樣子,到底是如何學會這些頗為深奧的人際交往能力的呢?
秦梓也曾問過她,她想了很久,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懂了,秦梓無奈,只能將其歸結於長生者的智慧。
兩人自東向西,一直走了近半個月,終於走出了連綿的大山。
要知道,二人可不是什麼普通人,腳力甚至不輸寶馬,饒是如此,也走了半個月,更別說他們能夠輕鬆翻過的崇山峻岭,在普通人眼中可是猶如天塹。
由此可見,仙凡之間看似沒有明確的間隔,甚至還會出現這種就在隔壁的情況,可是真要有人去求仙,那光是這連續的山路就足以拒絕一般人,更別論是一路上還有各種異獸襲擊的危險。
可以說,以秦梓現在的實力,如果不是提前就看好了地圖,特地避開那些危險的地區,不然還真不一定能走出這連綿的大山。
當然,仙凡之間的距離其實也未必太遠,這一路上雖然群山連綿,但是卻還是有不少村莊,正好夾在各種異獸出沒的間隙。
再加上靈氣充裕,作物生長迅速,這裏的人過的竟然意外的不錯。
當然,這些村莊到底還是少數,等他們出了大山,村莊的數量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如果按照地圖上的劃分,那他們早就到了大離,可如果是實際來看,一直到了這裏,他們才正式進入大離範圍。
以這種算法來看,秦梓自幼生活的廟山村,其實已經不算是大離境內,並且廟山村一定程度上自給自足,與外界接觸很少,秦梓也就很偶爾才去過幾次周圍的鎮上。
所以,其實他也不太清楚這裏的情況到底如何,只是以往在書上看到過一些信息,對這裏的實情也不甚了解。
剛開始遇到的幾處村莊,規模都不大,但是也算是安居樂業,畢竟這種邊境的鬼地方,也真沒什麼好剝削的。
東面就是連綿的大山,其中有仙人宗派,大離就算再怎麼重視邊防,也不會在這種鬼地方設立太多邊軍,所以兩人就只是普普通通地趕路,居然沒有一個人來查他們的身份。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很久,他們才遇到了第一處守衛。
此時木木已經變成了一個相貌清秀可人,但卻算不上絕色的侍女,身着灰色侍裙,細看不錯,但卻沒什麼存在感。
對於她這一手精妙絕倫的變化,秦梓表示十分羨慕,然後乖乖取出一開始準備好的長衫換上。
嗯,現在他的身份是出門遊歷的公子爺,帶着的是侍女兼書童。
陸水送他下山之後,自然不可能扔下山就走,落劍宗好歹也是頂級宗門,經常會需要下山辦事,所以山下的各處路引早就準備好了,秦梓甚至有兩重身份。
現在用的這個只是臨時的,身份是一個書香門第的少爺,出來遊山玩水。
這種身份經不起細查,但是糊弄糊弄守衛還是夠了的。
陸水還給他準備了一個更好的,那一份乾脆就是真的,任何信息都經得起探查,設定是一處地主家的傻兒子,秦梓現在就準備先去那處地主家報道。
查身份的守衛在秦梓隨手扔下一粒碎銀之後,一臉恭敬地將秦梓送走了。
這種人在秦梓面前單純的就像白紙。
一開始見秦梓一襲青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還裝模做樣的仔細翻查路引。
秦梓這邊可是將城裏來的公子看不起鄉下人的那副姿態演活了,甚至都懶得看他一眼,讓木木取了一粒碎銀丟給他,那守衛立馬二話不說放人。
過了這一關,他們就正式進入大離最東邊的一州,雲州了。
雲州地屬邊境,卻還算富庶。
畢竟這裏曾是隔壁更富饒的黃州的一部分,只是後來黃州富饒之後,將其分出去,單獨成了一州。
所以雲州面積不大,甚至稱得上是挺小,只是為了讓富饒的黃州不要毗鄰邊境而存在的一道牆罷了。
秦梓二人若想去黃州,繼續向西就行,雲州州界南北走向狹長,東西卻很短,繼續向西要不了多久就能進入黃州地界。
不過秦梓此行可不只是想要去雲麓書院。
如果只是如此的話,他一開始就可以讓陸水將他送到黃州,畢竟對他來說這點距離相當於沒有。
秦梓想做的,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好好看看所謂的凡塵。
為此,他現在需要一個身份,正好去雲州處理身份問題的同時,一路沿途看看周邊的風土人情。
興許是因為身份不明,略有心虛的緣故,兩人這一行都走的小路,從鄉野之間前進。
僅從鄉野間的見聞來看,雲州的農業並不算髮達,但農田產量卻意外的很高,至少初步看上去農民的生活還算不錯,至於更深層的,現在還看不出來。
當然,也不能完全說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現在所知道的情報還不夠,秦梓還難以形成對整個大離的印象。
只是,他這一路走來,路上所見的平民,大多還算安居樂業,農閑之時也能有說有笑。
這些對於他而言其實算不得什麼,畢竟他兒時的廟山村甚至比這還要稱得上是安居樂業。
只是秦梓沒有忘記一點——
根據他在落劍宗看到的山水邸報,大離的雲州,可是有叛軍的。
……
數日之後,身着一襲青衫的少年,腰間挎着劍,身後跟着個摸樣還算清秀的灰袍少女,僅這兩人走在鄉野間,再沒有其他人。
這樣的人員配置着實有些奇怪,許多在田裏勞作的漢子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們。
這兩人自然就是秦梓和木木,秦梓察覺到周圍漢子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眼神掃視一圈,找到一個年紀叫大點的農夫,取出幾顆銅錢遞給他,同時笑着問道:
“老鄉,我們是外地人,來這邊遊歷,不小心和有人失散,請問吉川鎮在哪啊?”
秦梓的演技自然是極好的,將一個外出遊山玩水的富家子弟演活了,當然,為了不引起農夫的厭惡,所以他的人設上並沒有紈絝這一項。
木木在後面看着他滿口開火車,咯咯地直笑。
鄉下人沒見過世面,遇上秦梓現在這副明顯是富家子弟的打扮,天生就落下分,再看秦梓又是給錢,態度又好的,稍稍遲疑了一下,就接下了秦梓給的銅錢,然後指着一個放下說道:
“吉川鎮啊,再往北四五里地就到了。”
秦梓笑着答謝。
老漢看了看手中的銅錢,又看了看秦梓二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後生啊,俺看你們不像是常吃苦的人,出門在外的,怎麼就只帶個姑娘就敢在這鄉下亂跑呢,俺們鄉里都是老實人,但是保不住就遇上什麼歹人了,呈現在天色還早,你們趕緊去吉川鎮吧。”
這一來一回,話頭就起來了。
秦梓肅然起敬,並多給了幾顆銅錢表示感謝,一番推脫后,老漢迷迷糊糊地收下了銅錢,對秦梓的觀感愈發友善。
秦梓見時機成熟,便又故意表現出對他們乾的農活感興趣,想嘗試一番。
那老漢自然不會答應,秦梓趁機又問了幾個關於農活的問題,這一來一回的,甚至周圍的幾個漢子都看過來了。
現在不是忙季,地里的活也不多,大家都願意找點閑事做,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外地人,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都想聽他說點沒聽過的。
秦梓從善如流,滿足他們的喜好,開始吹牛逼豐富人設。
“我是京城來的,因為不喜功名利祿,就與幾位友人相伴,要遊歷名山大川,聽聞雲州多山,便相邀來此遊歷,卻不曾想路上遭了點事故,不幸與友人失散……”
那些莊稼漢又問京城是什麼樣子的,開玩笑,秦梓哪知道,他這輩子去過最大的凡間場所就是廟山村隔壁的十幾里地外的鎮子。
但是沒關係,他雖然不知道京城什麼樣,但是他也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啊。
吹牛這種事情,誰還不會呢,反正這些莊稼漢一輩子都不可能去一趟京城,秦梓再吹的虛一點,不講實際的地名,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也很難發現什麼端倪。
當然,就算髮現了也沒什麼用。
這些鄉下人最大的特點是性格老實,同時眼見低,秦梓三兩句話就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然後有不動聲色地慢慢主導話語權,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秦梓問,他們答。
最關鍵的是,秦梓雖然主導了話語權,卻不會讓他們有任何不快,凡是都順着他們來,甚至讓他們產生了‘這個京城來的王公子真是個好人啊!’的感覺。
“太過分了,這個姓張的竟然如此魚肉百姓,簡直天理不容,在下雖然不是什麼官宦世家,但是家父還是在朝中為官,這次回去定要稟告家父,讓他參上一筆這雲州知州。”
這種事情當然就是說說,這種農民的話其實是不可信的,他們甚至連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都很難分辨,沒辦法,信息差太大。
遇到那些魚肉鄉里的豪紳,只要偶爾修個路造個橋,這些農民就能把他們捧上天,絲毫不會意識到,這些傢伙才是他們苦難的源泉。
並且,如果遇上任何改革,這些人也會輕易被豪紳煽動,絲毫沒有自己的判斷能力。
秦梓需要的可不是他們的什麼態度,而是想通過他們了解大離,或者說至少是雲州境內的一些情況。
從他們對張知州恨之入骨的態度就可以知道,這些人平時沒少被豪紳煽動。
眾所周知,豪紳不喜歡的官員,要麼是真的太壞的,要麼是改革觸碰豪紳利益的。
秦梓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雲州情況應該是後者,畢竟前者搞得這麼凶的,一般都是在王朝末年,而秦梓僅僅憑在山上看到的零星情報都知道大離還沒到這一步。
再問了問那些知州做了些什麼,幾個漢子嘰里呱啦講了一大堆,各種說知州壞啊,老百姓活不下去啊什麼的,通篇就兩個字——清田!
這事秦梓都懶得說,這些人剛剛看不出來,沒想到居然都是佃戶,而且估計有不少是黑戶,看來大離的苛捐雜稅還沒到地主瘋狂剝削佃戶才能各種酒池肉林的地步,嗯,這麼看來大離應該還有救。
其實秦梓也是半個局內人,看不太清楚,大離朝建國至今已經有了幾百年了,至今土地兼并的問題雖然沒有到王朝末路,但也已經很嚴重了。
沒辦法,這個世界可是超武世界,一萬個平頭百姓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打得過一個真正的強者,這還是在不考慮這一萬個百姓士氣如何的情況下。
當然,可能會有人覺得真正的強者應該也看不上這點土地了,但是強者底下那些人需要啊,強者修鍊也要錢啊!
所以其實這個世界上,土地兼并最嚴重的其實是那些宗門。
這些問題涉及太多,秦梓也很難理清,同時也懶得管,跟着幾個極有可能是黑戶的傢伙繼續吹了會兒牛,罵了會兒狗官,就暗暗把話題扯了回來,最後又扯到他最關心的話題上面。
“唉,這世道,平頭百姓真的是沒法過了,老鄉,我可是聽說雲州有叛軍的,我這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地,甚至不小心和友人失散,倒是僥倖沒遇上叛軍,你們平時怎麼說,會不會有那些匪兵搶掠?”
“叛軍?”老漢低聲重複着這個名字,似乎一時間還無法理解秦梓在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秦梓在說什麼,連連擺手道:
“哪有什麼叛軍啊,俺們平時日子就過得夠苦的了,要是還有什麼勞什子叛軍,那哪能活得下去啊!”
這時,另一個年輕點的漢子卻突然插嘴道:
“七叔,這事你還有所不知,俺前段時間在城裏的時候,聽說書先生講過,好像確實是有叛軍的。不過王公子,七叔說的也對,俺們這平時日子已經緊巴巴地過了,要真有叛軍,那哪能活得下去了。”
秦梓聞言偏過頭,笑眯眯地打量了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那漢子反倒是被他這麼一看,有點羞愧地低下頭。
周圍的莊稼漢,聽到他的說法,也不論真假,紛紛跟着說道。
“是啊是啊,如果真有什麼叛軍,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怎麼過得下去啊!”
秦梓也點頭表示同意,懊悔地稱自己就不該聽那些人瞎說,害得他與友人分散!
漢子們也紛紛表示贊同,並與秦梓一起聲討那些喜歡危言聳聽的人。
又聊了幾句,最開始的那個老漢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時間,開始驅趕周圍的人。
“好了好了,聊幾句就行了,還想在這塊一直吹下去?人家王公子要到城裏去呢,都散了吧!“
老漢明顯還是有點威望的,聽他這麼一說,周圍的漢子也紛紛散去。
秦梓依舊是那樣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阻止,也不幫忙。
等周圍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被稱為七叔的老漢才調過頭,用一種討好的語氣說道:
“王公子,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您趕緊上路吧,鄉下的路不比城裏,難走的很,您現在出發,應該能趕在天黑之前到城裏。”
秦梓自然從善如流的答應了,又與老漢討了口水,便帶着木木上路了。
……
等走出漢子們的視線範圍,木木一蹦一跳的跟上秦梓,拉着他的袖子問道:
“公子公子,你剛剛都在幹什麼呀?”
秦梓轉過頭,看着她:“你覺得呢?”
木木閉着眼睛,嘟起嘴吹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問那個什麼,叛軍的消息!”
秦梓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那你現在是不是放心啦,那些叛軍好像不在這裏了,應該是跑走了吧,畢竟剛剛那些人好像真的不知道叛軍的消息。”
秦梓卻搖了搖頭,一邊趕路一邊說道:
“他們要是劫掠百姓我反而不那麼擔心,怕就怕他們沒有。”
“剛剛那個說聽過聽過叛軍消息的人,你仔細想想他的穿着,像是那種有錢去茶樓的人嗎?”
“我雖然也沒去過茶樓,但大概還是知道,這些農民進城,大多是要趕着時間購置物件回家的,這些人可沒有閑錢去茶樓聽說書。”
木木聽着點了點頭,“他剛剛是有點奇怪,可是也不像是什麼壞人啊。”
秦梓略顯驚訝的看了她一眼,之前就有些奇怪了,現在看來,木木應該是真的對人心的感應十分敏銳。
“嗯,他應該只是在外面聽到了幾句,剛剛那麼說,只是想吹吹牛罷了。”
“雲州一共就那麼點大,即使是叛軍部分在境外,也不會太遠,畢竟外面都是大山,那麼雲州百姓怎麼會沒聽過呢?”
“只能說明這些叛軍一定不簡單,至少不是那些普通的叛軍。”
“至於到底是他們已經完全掌控了雲州,還是背後另有陰謀,這些就等我們到了吉川鎮再看看吧。”
木木聞言就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而是向他詢問人間有什麼好玩的。
畢竟對她而言,在漫長的歲月中,王朝的更替不過須臾,實在是不值得她有多在意。
反倒是秦梓,回答木木的話時,還有些心不在焉,他可還沒有忘記,當年殺死他父母的那股,訓練有素的“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