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黃州一夢 第五十四章 孤獨之人
秦梓現在其實是已經可以一定程度上的確認了,朱楚瑜其實是沒有危險的。
這一方面是因為木木幾乎已經明確和他說了,朱楚瑜這傢伙肯定是有着某樣底牌的,這種底牌科技保他性命。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秦梓對於那位“墨雲”姑娘的看法。
事實上,這其實也能算是秦梓對於自身的自信。
想想當年在落劍山的時候,即使是陸水那種劍道大能,對他保持殺意之時,秦梓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這證明他的靈感其實是非常強的。
至少這個靈感,已經能夠幫助他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對方的善意或是惡意。
而且,這種感覺是對方實力越強,就越發明顯的。
秦梓推測這是因為這種能力的本質是感應對方的靈性波動,一般情況下,實力越強,那種波動自然也就越大。
借用這種能力,秦梓能夠很明確的感覺到,那位“墨雲姑娘”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一點的惡意,反而秦梓總覺得她有點,好奇?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朱楚瑜的艷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在這邊守着,他在裏面和美人喝花酒,不是顯得自己非常蠢?
當然,秦梓本人也是在外面喝花酒,其實也挺爽的。
在幾位美人的簇擁下,他抿了一口酒,衷心祝願朱兄弟可以獲得一份良好的姻緣。
……
春香樓二樓的雅間之內,有着美人相伴的朱楚瑜並沒有很開心。
雖然說他現在也不至於說特別害怕,畢竟這邊就算是有問題,也不可能是要他命的那種,再加上他本人也不是沒有底牌了,所以他相信自己,至少生命不會出現問題。
但是也就是這樣了,雖然生命安全有了保證,可是其他的沒有啊!
不如說,他現在其實是非常難受的。
雖然生命安全是有了,但是知道了這位“墨雲”姑娘的不尋常之後,他現在已經沒辦法正常欣賞她的美麗了,但是即使是這樣,他還要裝出一副自己很欣賞的樣子,那就非常的難受了。
不得不說,在這方面,他的心理能力還是要比秦梓差上不少。
畢竟秦梓那種人,這個時候就算是心裏很忌憚,但是還是可以笑眯眯地欣賞。
甚至秦梓本人,現在就在外面非常開心的喝花酒。
只能說,雖然朱楚瑜可定是有很多的社會閱歷,在很多方面經驗要比秦梓要老道的多,但是朱楚瑜在這種方面還是要差上不少,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一點修行界的常識,但是親眼所見的還是太少了。
不像是秦梓,老早之前就已經見識過很多東西,甚至曾經在夢中見過那場席捲全世界的浩劫。
這讓他至少不會因為什麼尋常的東西就感到害怕,畢竟比那些恐怖得多的東西,他都已經見過了。
再說朱楚瑜這邊,他今天本來是想要出來交朋友的,可惜一不小心,遇上了這種事情。
不過好在,雖然邀請他們上來一聚,但是墨雲姑娘表現得一直是那種止於禮的態度,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對他們的青睞。
這倒是讓他好受得多,畢竟他是知道的,自己這幫人被叫上來,大概率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不過看這個墨雲姑娘的態度,似乎只是對自己有點好奇,然後又想要請一些人,所以乾脆就要了自己這邊。
不然她要是真的對自己一見傾心了,那朱楚瑜感覺自己有可能要死,即使是能夠逃過這個墨雲姑娘的魔爪,那一位也肯定不會饒過自己。
一想到“那位大人”,朱楚瑜身體一個哆嗦,然後看向墨雲姑娘的眼中,現在是真的一點慾望都沒有了,表現得就像一個不為美色所動的正人君子。
他這樣的表現反倒是引起了墨雲的興趣。
‘這小子是,沒有受到影響?’
她忽然有些好奇,這小子之前在下面的時候油嘴滑舌的,逗得很多姐妹非常開心,沒想到居然還是個正人君子,看來之前的樣子大概都是裝出來的。
當然,她自然是不可能一下子因為這種反差就一見傾心的,那種劇情可能只會出現在話本中,現實中要是有這種劇情,那相信的人可能腦子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墨雲非常清楚自己是來這邊幹什麼的,雖然在她很小的時候也曾期待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情,但是既然都說了是很小的時候才期待過,那麼就說明她稍微大了一點之後就已經明白了現實的殘酷。
倒是她看向朱楚瑜的眼光多了一點審視,這小子剛剛在下面的舉動,那副與人爭風吃醋的樣子,可不像是什麼正人君子,是在藏拙嗎?
她感覺有些無聊,人類都喜歡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光明正大的亮明自己的身份實力不好嗎,那樣一來的話,強者統御弱者,弱者受強者庇護,大家各司其職,社會一定遠比現在安定多的。
只是可惜,這個世界上看不清自己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她這樣想着,輕輕抿了一口酒,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凡間的酒味道不算差,但是可惜,她已經很難喝醉了,上一次喝醉,還是自己很小的時候,偷喝了姥姥的酒吧。
後來她就已經展現了驚人的天賦,隨後修為也是一路高歌猛,那段時間的根本就沒有機會喝酒了。
再後來喝酒,自己的心態已經不復年幼時的好玩的心態。
這段時間內,到底是怎麼了呢?
現在已經能夠有些體會到,所謂的借酒消愁了吧。
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站起,對着周圍的年輕才子說道:
“諸位公子過段時間便要去觀瀾書院應試,小女子在此為諸位公子舞劍助威!”
她站在凳子上,一躍而起,竟然直接跳到桌上,隨後讓丫鬟將一柄長劍扔來,拔出長劍,將劍鞘扔到一邊。
“香香,奏樂!”
此刻的墨雲,彷彿是沙場之上驍勇善戰的女將軍。
她已經褪去了身上那種大家閨秀的書卷氣,雖然依舊穿着華麗的長裙,但是卻散發出一種逼人的英氣,美得讓人難以直視。
就算是朱楚瑜已經知道了她肯定不簡單,此刻都忍不住為她的魅力所動容。
她就彷彿是天下最懂男人的女子,一舉一動都能勾動男人的心。
她身處風塵之中,卻渾身散發出一種書卷氣,宛如誤入風塵的大家閨秀,與周圍的一切是那般的格格不入,那種大家閨秀身上才獨有的婉約秀美,讓她與風塵之中的污濁形成強烈的反差。
這種反差,更顯得她嬌嫩柔弱,能夠激發男人的保護欲,同時又有着一種內魅,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她徹底拖入紅塵。
而現在,她竟然褪去了那層大家閨秀的偽裝,露出了那份柔弱之下的,英氣磅礴的堅強女子。
那就彷彿是一朵蘭花一般,雖然看上去嬌弱無比,但是卻有着能夠在深淵之中頑強生長的堅強。
甚至朱楚瑜還能在她的身上看到一股野性。
她站在桌上,伴着音樂聲,如同一隻蝴蝶,在風雨之中翩翩起舞。
那種頑強的生命力,讓在場的所有人徹底折服。
她獨自一人舞着長劍,在不大的桌上不斷地移動,舞蹈。
她的平衡性似乎很好,其實是現在看上去已經有些醉意,但是還是能夠在桌上穩穩噹噹地舞劍,每一次看上去馬上就要墜落,卻又很快就能恢復過來,引得眾人練練喝彩。
似乎是有人嫌棄青樓之中的女子,只會彈奏那些供人取樂的音樂,配不上墨雲姑娘豪氣十足的舞蹈,竟然過去躲過那些女子手中的樂器,親自為墨雲姑娘奏樂。
很快這樣的舉動就引起了其他才子的跟隨,漸漸的,不少人都上前主動為她奏樂,甚至那些青樓女子自知水平不夠,主動放棄手中的樂器。
那些黃州城的青年才俊們,他們主動彈奏着手中的樂器,為墨雲姑娘配樂。
雖然他們並不是每個人都擅長音律,但是他們心中的那股豪情,還是能夠藉此表達出來的,嗯,至少在他們看來是這樣。
只是朱楚瑜就不這樣覺得了。
他一直是非常理智的,既然是知道了墨雲恐非良人,既然是自己已經心有所屬,他就不可能會再愛上其他人。
只是這一刻,他還是忍不住看的有點呆了。
不是因為墨雲姑娘的舞技有多高,也不是因為墨雲姑娘的美貌有多出眾。
在他眼中,那些青年才子的配樂,即使是有些人確實有點豪情,可是都沒有一人能夠配得上墨雲姑娘的舞蹈。
因為朱楚瑜在她的舞姿之中,看到的不僅僅是那種即使是立足深淵,也要頑強盛放的堅強,更是一種,身在高出,無人相陪的孤獨。
那種孤獨,讓朱楚瑜都難免感到有些窒息,他看呆了。
朱楚瑜是個聰明人,甚至可以說是聰明的有些過分,所以他註定是有着他的孤獨的。
可是他也並不孤獨,因為在他的人生中,雖然很少,但是也曾遇見過不少能夠走進他的內心的人,即使是那些人無法一直陪伴,但是僅僅是因為有這些人的存在,他也不會繼續孤獨。
在這方面,他覺得阿古茲和他是一樣的,那個從歷史的長河中走出來的少年,其實也很孤獨,恐怕在他至今的如此漫長的歲月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一個人走過,即使是好不容易遇上了能夠寄託自己內心的人,也會被歲月所剝奪。
但是他畢竟遇到過那樣的人,所以阿古茲其實也並不孤獨,至少他心中有着能夠支撐他前進的動力。
如果真的要說孤獨的話,朱楚瑜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那就是他最近剛認識不久的好友,那個名為秦梓的少年。
也許秦梓的年紀並不大,經歷也並不豐富,朱楚瑜甚至能夠從他的良好教養和不錯的品格中推斷出,這個少年的人生中,一定存在着對他非常好的長輩。
在這方面,他甚至比自己還要幸運多了。
可是朱楚瑜就是覺得,秦梓太孤獨了。
他的那種孤獨,彷彿是已經深入了骨子裏,讓人冷到窒息。
每次看到他不經意間露出的落寞神情,朱楚瑜都彷彿是能夠看到,他在獨自一人的夜晚,躲在被子了無聲的流淚的情景。
那種感覺,就彷彿是他已經確認了,即使是遇到再多的人,也不會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也不會有人能夠作為他前進的動力。
這種感覺,朱楚瑜大概能夠想像。
就好比是,如果讓朱楚瑜在自己的目標和自己的最親近的人之中選擇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最親近的人,而秦梓,則是那種會為了目標,哭着親手葬送最親近的人的人。
這不是說他冷血無情,相反,他很懂的情誼,甚至是朱楚瑜相信,即使是剛認識沒多久的自己陷入了危險,他也會奮不顧身地前來相救。
可是無論是自己,還是他可能存在的那些親友,恐怕他們之中都沒有一個人能夠走進他的心中,或者說,是他不想讓任何人走進他的心中。
而在這個墨雲的身上,朱楚瑜看到了與秦梓無比相似的那種孤獨。
也許沒有秦梓那麼沉重,但是卻比比秦梓更加的悲傷。
朱楚瑜看着她,這一次他是真的為之而感到震撼。
沒有任何的愛慕之情,因為他覺得這樣的愛慕,也是對墨雲這樣的人的褻瀆。
雖然朱楚瑜現在是覺得這位墨雲姑娘大概率不是人。
這時,不知道誰在外面喊了一句:
“墨雲姑娘在舞劍!”
一瞬間,幾乎是整個春香樓都炸了。
作為去年“阮河花會”的花魁,雖然墨雲姑娘如今已經不是清倌人了,有很多人也不再那麼追求,可是她的精湛的舞蹈技術,還是給很多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的。
甚至很多人都覺得,在墨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出現跳的比她還好的人了。
霎那間,無數人都用上二樓,即使是老鴇不停地勸阻,都是無濟於事。
這個時候,大家彷彿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春香樓那個神秘的背景。
老鴇見事不成,就擠在人群最前面,想要先通知墨雲,讓她停下來。
誰知墨雲聽到了外面的騷動,竟然是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是一邊舞着,一邊對一旁隨意說道;
“香香,去將門打開!”
名為香香的姑娘,走過去將雅間的大門推開。
倏然間,外面原本嘈雜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人繼續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那個美麗的紫衣女子,戴着面紗,在雅間之中手持長劍,翩翩起舞。
沒有一個人繼續說話了,誰都不想再破壞這樣的美妙時刻。
老鴇看見他們的樣子,瞬間閉嘴不再阻攔,她已經決定好了,今天之後就要好好宣傳一下,這樣一來,墨雲的身價還要更高一點。
他們這邊的盛況,秦梓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去圍觀,只是坐在那邊喝酒。
周圍有女子問他為什麼不去,他也只是笑笑。
墨雲的名聲似乎真的很大,而且也很少跳舞,似乎是這些女子也很想見一次。
秦梓故意裝作一副想要一個人喝悶酒的樣子,對他們隨意擺擺手,示意她們自己去。
如果是平常她們自然是要好好陪着客人的,但是今天這個情況特殊,看樣子整個春香樓的生意都出現問題了,既然現在客人允許,她們自然無比欣喜地去了。
其實憑藉秦梓的眼力,在這邊就能看清那位“墨雲姑娘”跳的舞了。
秦梓不懂跳舞,不過卻懂一點劍道,所以自然清楚那樣的舞劍,其中的含金量肯定不止是好看那麼簡單。
如果是平時,秦梓自然是會好好觀察的,但是今天,他卻沒有那個心思。
當周圍沒有一個人的時候,他久違的感受到一股孤獨感,雖然他其實是可以和木木說話的,只是他現在想要一個人靜靜。
似乎是在認識了木木之後,他就很少有這樣的感受了,今日見到了那位墨雲姑娘的舞姿,實在是有感而發。
他略顯慵懶的坐在那,抿了一口勁道很淺的酒,微微有了點醉意,眯起眼睛,懶洋洋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
在春香樓的對面,那座房屋之上,一襲白衣的純白少女靜靜地站在那,看着對面燈火通明的春香樓,以及那個站在桌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少女也久違的有些意興闌珊,在她漫長的人生中,也很少出現這樣的時刻。
她尋了一處地方,也不管屋頂之上臟不臟,就這麼隨意地坐下,反正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沾染上什麼污垢了。
少女撐着腦袋,看着遠處的一切,尤其是那個充滿魅力的紫衣女子,在不經意間,她也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秦梓,當然,只是一眼,隨後她就收回了視線。
不過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那副沒有一點表情的絕美面孔之上,居然也有了一點點的羞惱。
“只是,為了劍槐……”她輕聲自語。
隨後又抬頭看了看天空。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的月光慢慢灑落在大地之上,那個人現在是否也像她這樣,在一個人看着月亮呢?
她從歷史之中走來,時間對她而言本來是沒有意義的,只是今天,或者說此刻,再做了一些事情,影響了那個紫衣服的女子之後,她自己也難免有些受到那一直隱藏在心底的情緒的影響,有了一點小小的愁緒。
只是那樣的情感,其實是影響不到她的,但是今天,她不想再將自己壓抑的那麼過分,就在今天,她想要好好放縱一下。
對面的春香樓中,傳來了那些所謂才子的配樂,讓她眉頭稍稍皺起。
她看了一眼秦梓的方向,眼神幽怨,彷彿是在說,這些人彈得那麼難聽,你為什麼不上呢?
不知道想到什麼,她忽然又露出一點點的笑容,很淺,但是卻美的令人窒息。
她學着記憶中那個人的姿勢,有些慵懶地坐着,伸出她青蔥般纖細的手指,輕輕叩擊一旁的房瓦,手臂撐着腦袋,口中輕輕地哼唱……
今晚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非常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