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鳥的誕生
林雅
遵野莽君命,為此套家鄉作家的叢書作文,首先便是一喜。聞世人日:“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言者譏贊不一,聞者爭論不休。我曾以同類的榮辱之心,考閱辭書,乃得闡釋,九頭鳥原是一種神鳥,它智慧。以腦袋九倍於凡鳥的優勢,看問題往往可以從九個方面;它頑強,斬去一頭,尚有八顆,缺者則又瞬間復生,斬斬不絕,生生不息。便想那血色鏡頭是何等的壯烈!簡直是一個關於中華民族的寓言。若非神話,又豈不可薦它作只國鳥?私心得意,祝賀自己居然亦屬可匹敵於天上九頭鳥的地下湖北佬中之一員。
湖北是楚文化的發祥之地,屈原宋玉,公安竟陵,才子風流,文士如雲,領盡百代詩文風騷,大言唯楚有才不慚。俱往矣,卻說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新時期文學史上,自第一屆全國優秀小說獎始,湖北作家又奪獎不絕:劉富道的《眼鏡》、《南湖月》,姜天民的《第九個售貨亭》,喻杉的《女大學生宿舍》,李叔德的《賠你一隻金鳳凰》,楚良的《搶劫即將發生》,王振武的《最後一簍春茶》,映泉的《同船過渡》、《桃花灣的娘們兒》,方方的《風景》,池莉的《煩惱人生》。長篇巨制獲獎以及獲譽者,尤有姚雪垠的《李自成》,鄢國培的《長江三部曲》,李爾重的《新戰爭與和平》,楊書案的《孔子》、《老子》、《孫子》等系列歷史文化小說。其聲其勢,已使國人矚目。
以將中國作家推向世界為己任的中國文學出版社,面對國內偌大文壇,對湖北作家似乎情有獨鍾。近些年來,它以英文和法文,《中國文學》期刊和熊貓叢書的多種形式,向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翻譯出版了楊書案的長篇小說《孔子》、《老子》,方方的小說集《桃花燦爛》,池莉的小說集《不談愛情》,劉醒龍的小說集《鄉村教師》;合集選譯了方方的《風景》,池莉的《煩惱人生》,葉大春的《岳跛子》;期刊譯載了姚雪垠的《李自成》部分章節,劉富道的《南湖月》,李叔德的《賠你一隻金鳳凰》,蔣杏的《白風箏》,曉蘇的《三個人的故事》,葉梅的《撒憂的龍船河》,池莉的《煩惱人生》、《月兒好》、《城市包裝》,劉醒龍的《村支書》、《鳳凰琴》;中文版選刊自創刊號始,又相繼選載了池莉的《紫陌紅塵》、《綠水長流》,劉醒龍的《白雪滿地》,方方的《名人三說》。
當然,這只是有幸入選或被譯的部分作家的部分作品,更多的作家和作品則仍在遭受冷落,甚而至於連以原始中文結集的機緣亦難尋得。有的一步之差,未登巔峰;有的孤旨苦心,欲創文風,惜反不為時尚所悅;有的功法早已非凡而至今不得出頭,完全應歸咎於鴻運未至。經濟以及遠見上皆處於比較貧困狀態的本土出版者,對本土作家的尷尬只肯相望嘆息,即便因某種壓力而對先為外界捧出的作家勉強出了選集,亦多為極慳吝羞澀的小本,窄而又薄,躋身書列幾近於兒童讀物。英年早逝的大別山人姜天民者,便是頭枕一冊亦可稱為遺著的處女集,含苦笑半口命歸黃泉。而另一位中年未娶的王振武,臨死則連如此小書亦未能一睹。昔日太白有詩:“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嗚呼,豈知與出版相比,蜀道尚易。試想上那峨嵋仙山,只須一步一步爬將上去,飢餐渴飲,曉行夜宿,終有一日可見佛光,然出書之難,卻使無數作家窮其終生而進不得出版大門,而其中未嘗沒有將被後人追認的天才及其經典。
出書一方面難於上天,另一方面又易如反掌。君不見時下文壇,叢書系列之類已蔚然成風。主編策劃似乎多為一主義,一現象,一幫派勢力計。然更多的乃是為了討個“說法”,在一句人為的口號下信手編聯,牽強附會,風馬牛不相及。亦有為避此忌者,故將書系之名只管偉而大之,或泛稱“當代××叢書”,使人誤感黑人莫里森亦已跨海為伍;或大言“中國××系列”,使人錯覺吳敬梓又如何不能入書?
去年七月,有火城作家兼社會活動家周公逃暑來京,與昔年同窗野莽君飲酒間論及出版,莽君笑日,楚地作家皆姐妹兄弟,與其一花獨放,何不一網打盡?此舉既是京都遊子的鄉土情結,亦是一編輯出版家的歷史功績。於是方有了九頭鳥叢書的宏構。聯想上述各類叢書,據我寡聞,以作家的生長群落為書系的,“九頭鳥”之前尚無籍考。這便尤顯其神鳥九頭的多思善飛,奇異超凡。尤可令人嘆羨的則是與新中國同齡的中國文學出版社,四十五年來一直循規蹈矩於將方塊字一個一個地弄成洋文,如今居然對此套叢書下了破例的決心,實在是為那神鳥的魅力所惑。
現在這套叢書即將分輯面世,我預祝它在純文學正趨復興的大好時機里,取得各種意義的成功。同時,還想借孫逸仙先生一句不朽勉言轉勉叢書中的諸位家鄉作家,那就是“同志仍需努力。”又想起神話辭書中日:九頭鳥智慧頑強,獨懼天狗。天狗惡劣,舉世皆知,狗膽敢吞朗月,可將一個明媚良宵變得黑暗。不過如今有電,九頭鳥們夜晚閉門不出也罷,你們不是正好可以擰開枱燈坐於寫字桌前,為這套叢書續寫新章么?
神話中的九頭鳥沒有誕生,誕生的是這套現實的叢書。眼下文壇熱鬧,八面來風,但無論何種風起,飛得最好的自然還應是九頭鳥。我以為。
1994.5.31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