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纏繞
安德魯扛着阿比斯衝出教堂,外面的空間依舊紛亂。然後,他眼前一亮,果然看到了自家大哥說的那匹雪白的馬駒。紛亂的空間中,飛艇、巨偶與鋼鐵洪流啟動的聲音猶如海嘯席捲。那匹白色的生靈宛如風中漂流的碎葉一般脆弱,卻只是不安的踏動馬蹄,除了偶爾閃避襲來的石子砂礫外,仍然倔強的在原地不肯離去。
甚至安德魯上前扯動馬繩,它也是嫌棄至極的將頭後仰,眼睛瞪得老大,拒絕安德魯這個陌生人騎乘的嘗試。
還好沃芙緊跟着跑出來,從她的肚子裏胡亂掏了幾下,掏出一根還沒有變成糊糊的蘿蔔,把它懟到馬嘴便嘗試賄賂,又湊到馬兒耳邊說了什麼悄悄話,才讓這不安的生靈稍感平靜。
安德魯雖然詫異,但並沒有多問。感激了看了一眼沃芙后便跨上馬背。沃芙也跟着跳上,但韁繩在手的安德魯卻在此時停頓了一下。
因為他的幾個同伴圍了上來,其中一個猶豫再三:“安德魯,你確定要去嗎?這……這幾乎就是叛國了!”
“叛國的是斯蒂芬妮,不是我!”安德魯咬牙,扯動韁繩,繞開幾名戰友。
“我們都看見了,陛……陛下就在裏面,”一名戰友聲音顫顫,而此時,鋼鐵巨偶們緩慢又沉重的踏出了第一步,大地跟着顫抖了一下:“陛下就是國家,如果斯蒂芬妮真的想要代表陛下屠戮全城……她,她也有這個權力……”
“哈。”安德魯似乎聽到了個絕佳的荒謬笑話:“趕緊閃開,你們就沒有家人在赫里福德嗎?我家的瑟薇可還在城裏!”
似乎感覺到了騎乘者心中對這荒誕對話的嘲弄,馬兒揚起前蹄,直接將面前幾人驅散。帶到重新落地時,安德魯才像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阿比斯:“這位……老先生,你不上馬跟着一起來嗎?”
“一匹馬兒再如何強壯,背着兩名成年人速度也會被拖慢的,尤其您還那麼壯碩。”預言家阿比斯搖搖頭,略微偏頭看了看在陽光挪動下又忽然出現在荒野上無人的炮擊陣地。門門火炮抬高,似乎計算好了仰角。
然後,阿比斯把臉又重新扭回,他把那個裝滿走私物品的箱子塞到安德魯懷裏:“給你,這個箱子裏裝的都是紙片通信器,你們騎士團應該很熟悉才對……到城裏后,你去找你和維塔閣下的妹妹,這一盒東西就勞煩沃芙女士交給費爾頓了。”
沃芙齜牙,卻是忽然抬頭,捂住了耳朵。不遠處的鋼鐵巨偶又一次踏下腳步,空襲飛艇衝天而起。而無人的炮擊陣地已經整齊劃一的推炮入膛,瞄準天空。接着,他們中的十分之一在咔嚓聲響后,火光一閃,發射。
巨響幾乎震碎所有人的耳膜,空氣的溫度光是因為這輪炮擊便上升了些許。炮雨在空中散開,如同漁網。略過所有人的頭頂,直直衝向那脆弱的城市。不過,“漁網”畢竟有網眼,這次只發射十分之一的炮彈是因為斯蒂芬妮不能一次便將市民趕盡殺絕。她需要民眾來反抗,讓自己這城市瀕死卻未死。
即便如此,炮彈依然遮天蔽日。
如同蝗蟲過境完畢,安德魯以及其他人再次一起偏頭,看見尚在空中的炮彈在腐朽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撞破空氣中的水分,竟然隱隱在空中撕出彩虹。
“阿比斯,你的預言對最後的結果有什麼想法嗎?”沃芙回過眼睛,不忍看到炮彈落地的那一刻。
“我說過很多次,我的預言只能告訴我怎麼做才是最佳選擇,從未告訴過我結果如何,”阿比斯深深吸氣,卻被被加熱的空氣嗆得咳嗽,過了幾秒,才在炮彈落地前接道:“這次也一樣,預言告訴我我在這裏等待才是最佳,否則……”
“否則?”
“否則我將會錯過什麼絕美的景色。”
安德魯終於開始懷疑他的老哥在一路的旅途中結識的都不是什麼正常人,耐心也被磨滅的精光。他揮下馬鞭,前去追逐火炮的軌跡,就此離去。
但馬駒再快也快不過炮彈,很快,赫里福德這座城市中便像是拉開了火焰的幕布。轟響在火光衝起的數十秒后才伴隨着衝擊波一同返還。阿比斯勉力站穩,視線轉回,看向小教堂那被這衝擊推開的小小門扉。
那一襲婚紗還倚靠在水晶棺上,與她對峙的烏鴉如此脆弱。
……
奧羅拉終於將那薄薄的魯濱孫漂流記念完了。其實,在後期她早已不在狀態。即使是在這貴族區療養院的深處,她也隱隱感受到整座城市所散發的不安以及某些令人心驚的震動,想要前去探查,卻總是被不知何時返回的丁妮生瞪了回來。
然後,她把故事書關上:“丁妮生先生,外面……”
“把這書再念一遍吧。”丁妮生抱手,終於閉上眼睛。那一抹故事書中字裏行間流露的黑暗在她眼底留下了一抹印記,此時此刻依舊沒有消失的跡象。
“咦?但是……”
“外面出事了,你應該能感覺到,”丁妮生嘆氣:“很突然,說實話我的準備大多數都沒完成。但是,我仍然可以保證這裏是整個城市中最安全的地方。”
說完,她活動了一下肩膀。剛剛縫製好的肌肉與皮膚搖搖欲墜:“我得出去一趟,這段時間,還得勞煩你給我們親愛的讀者們繼續講講故事了。”
“……讀者們?”
奧羅拉皺眉,手指忽然一顫。字跡中的一抹黑暗如同電流閃爍了一下,卻不再歸為沉寂。丁妮生面露肅穆,卻終究什麼也沒說。而是直直轉身離去。
只留下修女與那具身體,奧羅拉回頭,眼睛不住的游移。
此時此刻,外界傳來一聲悶悶的巨響,即使在這也聽得如此真切。奧羅拉一驚,膝蓋不自覺的半蹲。這巨響居然如此熟悉,與自己之前在丘陵地帶直面武裝的賞金獵人時,所聽過他們發射出的炮擊聲有異曲同工的感覺。
只是這次聽到的規模要大得多,奧羅拉嘴角咧開,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想法,是有人在炮擊城市?炮擊這遠離邊境的小城?但笑了片刻后,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是出色的魔法師,卻無需光暗魔法的探測,奧羅拉都感受到空氣中開始瀰漫起某種大範圍的詫異和哀傷,以及對他們本就難以為繼的生活都被忽然奪走的悲傷憤怒。
故事書被關上,奧羅拉咬牙想要離開。卻恍恍惚惚的,在煤油燈與醫療儀器散發出的光芒某種偏斜的角度下,看到了什麼東西。
是個纏滿黑暗的虛幻身影,盤着腿倚靠在那身體周邊,頭部貼在身體的小腹上,不知傾聽奧羅拉的故事傾聽了有多長的時間。
黑暗纏繞的“祂”,虛幻的面容鼓起腮幫,似乎宣告着不滿。奧羅拉恍然間已經汗毛直立,終於品味起丁妮生的話:
“聽眾們”。
故事書被奧羅拉顫顫巍巍的再度打開,不知為何,這次魯濱遜漂流記這已經被翻爛了的故事是奧羅拉講的嘴繪聲繪色的一次。
……
小教堂中。艾比牽着維塔的手,似乎聽到了什麼。偏頭尋找,卻什麼也沒發現。直到炮彈在遠方落下的那一瞬,她古井般的眼睛才生出一絲波動,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東西即將降臨。
維塔卻只覺得後背忽然發涼,彷彿被千萬蜈蚣與爬蟲冰冷的肢足同時點過,黏膩又冰冷。
斯蒂芬妮微微抬起頭,她看到維塔身後有什麼東西。
維塔沒有回頭,不敢回頭。只覺得腳邊虛幻的草原越長越高,直至花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