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出席家宴
月上柳梢,華燈初點。
是夜,徐府正廳前後熱鬧非凡,這是徐老爺徐潛回府以來,最盛大的一場家宴,徐家廳堂、柴房間,里裡外外的丫鬟僮僕正忙得不可開交,人雖多,手卻不雜,陳管家將各細節打理得井井有條。
正廳里,徐潛的正妻王氏,妾室鄒氏,慕容氏都到齊了,她們各自由丫鬟攙扶着,緩緩落座。
王氏年近五旬,她是幽州大戶王家之女,自幼便嫁與徐潛為妻,年紀上比徐潛還要大幾歲,如今已是白髮斑駁,着一身紫紅綢緞的襦裙,略顯老態。兩個妾室中,鄒氏最為討徐潛歡喜,她比徐潛小數歲,如今也快四十了,體態略微發福,一件赤色長裙極盡艷麗奢華,雖施了不少粉黛,卻也難敵歲月的流逝,臉上已有些許皺紋;慕容氏年歲最小,卻是最為善解人意,着一襲橘黃圓領襦裙,她雖然素麵朝天,卻自有一股嫻熟氣質。
子輩的席位里,長子徐輔為鄒氏所生——現為玄菟郡郡吏,今日也趕回府中赴宴,他面目俊朗,鼻樑堅挺,唇如塗脂,英氣逼人;次子徐益面白似玉,眼若流星,也是俊秀異常;三子徐業與徐益面目相仿,但面色略黑,更顯陽剛之氣,徐益、徐業皆出自正妻王氏;四子徐班,慕容氏之子,他歲年歲尚幼,但面目清秀,觀之可親,自有一股儒雅氣質。
女輩席位中,由於長女徐盈和三女徐昭(此二女皆出自正妻王氏)皆以出嫁,前幾日徐盈還在府中,如今已回了夫家,因此只得二女徐姜在座,為慕容氏所生。她着一襲火紅長裙,圓領寬袖,髮髻高挑,柳眉輕揚,一對杏目神采飛揚,自是風華怡人。
老爺徐潛位於首席,他劍眉大眼,栩栩有神,留着美須髯,着一身錦繡華服,器宇軒昂,威風凌凌。
由於是家宴,除自家人之外,其餘管家、丫鬟、僮僕、家丁都依次列在門外,隨時等候傳喚。
正廳內,地磚是大理石砌成,光滑晶瑩,各几案都是上好的紅木所制,散發著淡淡幽香,各席位間都擺放着銅質香爐一鼎,香嗅四溢。席位背後擺放着青瓷琉璃所制的屏風,華貴高雅,廳堂懸挂各類書畫,皆出自名家之手,雖是夜幕,但廳堂內華燈添彩,光耀非凡。真是年年富貴,歲歲榮華。
廚子們陸續上菜,頓時廳堂內香氣撲鼻,年歲尚小的徐班和徐業等子輩,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但迫於徐老爺的威望,他尚未開口,無人敢輕動筷著。
正妻王氏輕聲問道:“老爺,您看咱們家人都到齊了,是不是……”
二娘鄒氏也附和:“老爺~!您看,班兒都快饞不住了。”
徐潛閉目養神,撫須悠然說著:“讓他們再等等。”
鄒氏還想再多言一句,徐潛斜目視之,她連忙低頭閉口。暗地裏又與王氏嘀咕道:“這老爺也真是,還要等哪位貴客呀?不是一早便說家宴么?”
王氏也是百般納悶:“我也不知,老爺什麼話也沒跟我講。”
慕容氏悄聲對她們說道:“老爺既然說再等一陣,那必是有要客將至,兩位姐姐便且耐心稍等。”
王氏言道:“妹妹這話說得可是,咱們三姐妹都伺候了老爺半輩子,也不差等這一時片刻。”
鄒氏也笑着點頭附和,心裏不滿道:大家都餓着肚子,偏她最懂事?我看她那兒子也餓的緊,她倒不心疼?
子輩席位里,徐益也是滿腹狐疑,“既是家宴,哪有邀請外客之理?父親真是糊塗了,倒讓我們幾個餓肚子。”
徐輔輕聲斥道:“父親自有他的道理,咱們小輩豈可怨父親糊塗?”
徐業猜到:“莫不是父親請了前些日子到咱們玄菟郡的那般耍雜技的戲子來?”
徐益和徐輔聽了,倒是有些贊同。
徐班來了感興趣,連忙問道:“三哥,那般戲子都表演些什麼呀?可好看?”
徐業罵道:“你這小鬼頭,莫要去湊熱鬧,我也只是聽說,未曾親眼去見。”
就連一旁的徐姜聽了,也猜測道:“聽說父親一下午都在忙着吩咐下人做事,莫不是真請了戲班子來?”
就在眾人私底下七嘴八舌的瞎猜疑之時,蕭老入內,在老爺徐潛的耳邊輕聲言道:“老爺,四小姐來了。”
徐潛點了點頭,說道:“讓她進來。”蕭老連忙跑了出去。眾人一聽,都琢磨着應該是老爺要等的人快到了,於是也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門口。
只見一個年方豆蔻的少女由碧落、秋紋兩個丫頭扶至門口,着一襲雪白的繡花八幅湘水裙,緞紡一般的垂髫秀髮直至腰際,肌膚似雪般晶瑩剔透,似乎吹彈可破,一雙美目顧盼生輝,雖年歲尚幼,卻生得嬌嫩美艷,不可方物。她輕移蓮步,嘴角間淺笑盈盈,若仙子一般,令人見之心醉。
“大哥,二哥,你們認識這女子嗎?”徐業兩眼放光,略為激切的問道。
徐輔也看得有些入神,痴痴的答着:“我從未見過這等佳人。”
王氏、鄒氏、徐輔、徐業等人近些日子並沒見過徐榮,因此今日親眼一見,頓時驚為天人,差點沒認出來。
鄒氏看得有些臉熟,悄聲問王氏道:“姐姐,這女娃生得好生面熟啊?”
王氏怔怔的看着,竟有些顫抖,小聲說著:“莫不是雪兒死不瞑目,今日又回來了?”
鄒氏聽了一愣,再觀之,確實頗有那“雪兒”當年的神采,只是幼小了許多,卻也被王氏的話嚇得面色慘白。
慕容氏聽了先是也有些怕,但立刻便小聲說道:“是榮兒……”
王氏和鄒氏聽了,方覺此女年幼,確是徐榮無疑。王氏出神的喃喃道:“榮兒這丫頭…如今竟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
王氏暗自罵道:“這小賤種,把我嚇得要緊,真沒想到那下人所生的女兒,如今也如此標緻。”
董筱幽此時心裏還有些不安,因為進門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各種複雜的目光齊齊指向自己,又怕有失禮節,丟了臉面。因此感覺渾身發毛,但眼見正席的徐潛老爺子只是微笑着注視自己,倒也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情。
她緩步入內,先是朝着徐潛作揖:“女兒見過爹爹。”接着朝妻妾席位作揖,“女兒見過大夫人,兩位姨娘。”最後朝着子女輩的幾位兄姊作揖道:“妹妹見過各位哥哥、姐姐。”
王氏和鄒氏臉色頗為複雜,她們本來就與徐榮的母親陳氏有着諸多瓜葛,慕容氏起初也臉帶憂色,總覺得徐榮那一聲“姨娘”,喊得多少有些疏遠,她更希望榮兒能叫她“慕容媽媽”,但又轉念一想,許是榮兒首次出席家宴,心中緊張,怕出紕漏,又寬心了許多。
徐輔和徐業倒是大吃一驚,他們多日沒見徐榮,沒料想四妹的改變竟然如此巨大,這讓他們一時呆若木雞。徐益倒是最快反映了過來,心裏竟有些後悔自己以往打罵徐榮之事,徐班死死的看着徐榮,小聲笑道:“小妹今日更是好看了!”徐姜由於早上便在徐榮那兒吃了一虧,心中一時竟堵得慌,連忙用手輕撫胸口。
徐潛笑着點了點頭,示意讓碧落和秋紋將徐榮扶至徐姜邊上入座,徐姜雖然心裏不太高興,但也表面上笑道:“四妹你這身衣裙煞是好看。”董筱幽平靜的看着徐姜那似乎能噴出火來的眼神,淡然回道:“榮兒多謝二姐誇讚,都是爹爹着人替榮兒選的。”徐姜輕哼一聲,沒有再說話。
王氏和鄒氏輕聲對慕容氏說道:“妹妹你可真有本事,竟能將那下人生的丫頭管教得如此秀外慧中啊。”
慕容氏正色道:“兩位姐姐哪裏的話,妹妹我並沒有如何管教榮兒,是榮兒已經長大了,孩子自己懂事了。”
徐潛將這些人各自的神色都看在眼裏,於是大聲說道:“我這些年來,讓榮兒受不少委屈了,從今以後,我定要加倍彌補回來。你們今後誰要敢為難榮兒,休怪我家法伺候!”
這話一出,王氏和鄒氏都多少有些失意,徐益和徐業二人更是臉如土色,因為平日裏就他倆欺負徐榮得最過分。
董筱幽此時帶着感激和崇拜的眼神看着“爹爹”徐潛,原來他執意要自己赴宴,竟是要給自己長臉,這還真是“雪中送炭”呢,從此以後,這徐府上下還有誰敢怠慢自己的?就算那些姨娘和哥哥姐姐們心中不服,日後只能暗地裏偷偷算計自己,也萬萬不敢明目張胆的打罵自己了。
徐潛又說道:“我還決定,明日起,便將榮兒的住所,搬到西廂的梅香園裏,並挑幾個利落一點的丫鬟照顧榮兒起居,夫人,挑選丫鬟一事,你且記着,明日便選好,要選年歲不大的。”
王氏笑道:“老爺說的是,妾身記着了,明兒個一早就選好,定讓老爺滿意。”
但此時王氏和鄒氏心中都暗自盤算着:這梅香園原本便是老爺為那下人陳氏所造,當年陳氏搬進去不久便病逝,從此以後再無人能入住,如今讓那下人所生的徐榮搬進梅香園,這說明老爺對那陳氏根本是舊情復燃,況且,梅香園靠近老爺的書房錦臨軒,日後只要老爺一有閑暇,便必然只會去徐榮丫頭那兒,今後徐榮定是要得寵了,老爺還親自吩咐要找年歲小點的丫鬟,正是怕年大的欺主,如此關照徐榮,這還真是燕雀變鸞鳳。
但王氏大度些,認為四丫頭已經年十三了,只怕再過個幾年,便得出嫁,就算老爺日後多寵寵她,倒也無妨,反正遲早是要出府的,正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對自己和兩個兒子沒有絲毫影響,今後待她好一點便是。
鄒氏卻暗地裏不服,她十多年前便看不起陳氏,如今陳氏之女受寵,她更是怒火中燒,甚至疑神疑鬼,以為陳氏陰魂不散,附在她女兒身上來迷惑老爺。“哼……賤人生賤種,我倒要看看這死丫頭能威風多久?”
唯獨慕容氏是真心替徐榮感到欣慰,如今老爺終於認了這個命苦的孩子,今後再找一個好婆家,榮兒便能安逸一生了。
董筱幽依然平靜的坐着,但天性敏感的她,似乎也嗅到此時眾人心中各種複雜的心思。唉,怕什麼?這麼多年這孩子受了這麼多委屈,如今沒人敢再明目張胆的委屈她了,轉到暗地裏進行鬥爭,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