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是一條依着穿過靈界都城的護城河而建的石板路，建的時間太長，石板都被打磨得失去了稜角，變得圓潤起來。

路很寬，除掉兩邊不少打着小棚子賣東西的小販佔去的位置，中間留下的空處怎麼也足夠一輛大型馬車開過去了，這會卻擠滿了各色百姓。正因為人實在太多，很少有人會留意到蘇影。

石板修築的路面比一邊的水面高個一人左右，每隔幾百步還有一個通向水面高度的台階，台階下不大的平台成為水道的碼頭。路靠河一邊稀稀拉拉的栽種着一些楊柳，正趕上春末夏初，柳絲浮動，柳色清新。

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燈火上紅樓，車馬溢瀛洲。

正是這幅景象。

這個時候靈界都城正是熱鬧的時候，兩邊的小販賣什麼的都有，正大聲地吆喝着。

窈窕的少女，清俊的男子，挑選商品之時，若有若無之間擦肩而過。近處通亮的豪華樓閣是朝歌名氣最大的酒樓雲錦閣，小二的招呼聲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聽得到，四層裝飾奢華的樓閣正坐滿了各式人物。從雲錦閣處延續而起的大紅色燈籠綿延至天邊的夜色里。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脂粉香，濃濃的酒菜香，幽幽的柳絮香和淺淺的河水味。

蘇影嘆了口氣知道，他對靈界還是有着無法言說的感情的。

他吸了一口那種似乎屬於普通百姓的氣息，邁開了停滯的步伐。

不遠處有一座橋，聯通繁華的兩岸。橋上也掛着紅艷艷的燈籠，可以看得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時有一對對情侶模樣的人停佇在橋上，親密的手拉着手，肩並着肩。橋下穿梭着靈巧的船隻，也不乏一些掛紅帶綠的小船划水而過。

蘇影面無表情地看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分外格格不入。

片刻后他默默地轉身，向回走去。

太過美好的畫面，總會讓人多愁善感，因為美好都是短暫的，不屬於像他這種註定站在陰暗邊緣的人。

“喂——蘇影——”

聲音模模糊糊，卻依稀辨的清是有人叫他。

那人喊得很用力，但依舊很柔。

隔着喧鬧這般的人群，熟悉的聲音也隱約可以聽得到。

蘇影想了想，還是回頭，果然看見那人就站在不遠處的石橋上，海藍色的衣服在紅艷艷的燈火映照下流淌着淡紫色，顯出幾分不食人間煙火。

那人微勾着唇，正朝他揮手，即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蘇影卻依舊可以看得到他臉上清晰的笑容。

真摯，晴朗，頃刻間使得整個天地間只剩他。

那人把手放在嘴邊，朝他喊了一句什麼，蘇影沒太聽清，不覺轉過身向他走了幾步。

忽然間，一束金色的流光從他的背後的橋上竄上被燈光映照得隱隱發紅的天空，伴隨一聲震耳的巨響，在漆黑的夜幕中綻放出大片刺目的絢爛。

點點金色的光芒在綻放后如同無數滴油油的春雨，灑落在橋上空，照的整個夜空白晝般明亮。

接着，是三條一樣的火舌奔涌般掙脫束縛直竄入夜空，不同的是，這次的火舌是更為絢爛的金紅色。在天空中綻放出大片大片艷到極致的美麗，好像皚皚的雪原上猛然看見一束綻放的寒梅，在晶瑩的世界中驕傲的仰首，惹得人眼前一亮。

是煙花。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被吸引了去，不顧擁擠的人群的阻礙，蘇影卻在人群中皺起了眉。

須臾功夫，從橋兩邊竄起數道各色的光芒，競相在天空中綻放。無數明亮的煙花雨飄飄洒洒的散落在蘇影的腳邊，在閃爍着光澤的石板路上跳動着消失不見。

蘇影見過不少煙花，可此刻他依然不得不說，確實很美。

雖然他依舊把我當個女子來哄，可是，卻也是真心的。

不能說不感動，可勝過感動的卻是無奈的倦意。

麒鸞至始至終，都拿他當做一個女子。

無論是討好的手段，還是對待他的態度。

這也正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蘇影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只是隨着眾人一起看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處，一個人輕搖摺扇，五根手指修長而有力。

煙花的色彩在他的衣服上折射出五彩的流光，滑過他曲線柔美的下頜，流動着，飄揚着，好像一個個圍繞他翩躚起舞的仙子。

他銀冠下的長發在夜風中絲絲飄動。恬靜淡然地微笑着，溫柔無限的看着人群中的一個點，絕代的碧綠色雙眸好似一潭無盡的碧水。

蘇影對上麒鸞的眼，即使早就習慣，也不由得心頭一動。

也難怪，他是天下三位美人之首。

忽然他聽到周圍有人在小聲說：“那是誰家的小公子？”

蘇影的思緒被這人的話無情地掐成一地碎片。

小公子？都兩千多歲的人了，眼看要三千歲了，老妖精吧。

片刻，蘇影還是任由難以克制的笑意浮上嘴角，似乎有些無奈也有些縱然。

再抬眼的時候，橋上已是空空的了。

麒鸞已從橋上消失。

蘇影不免在人群中漫無目的的搜索着。

忽然，有人從背後摟住了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找我？”溫熱的呼吸柔和的拂過耳畔。

聽見他微微帶着些得意的聲音，蘇影垂眼笑了笑，反問道：“你說呢？”

麒鸞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鼻息拂在他的耳畔里，痒痒的，道：“好看么？”

蘇影僵了一瞬，最後點點頭，笑意淺淺，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不悅。

“千金散去縱步復來，換你一笑便值了。”麒鸞低聲道。

蘇影背對着他，看不到表情，但似乎點了點頭。

麒鸞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附在他耳畔道：“感動么？”

蘇影僵硬的身子似乎終於放鬆了一點，最後微微把頭靠在他的頭上，調笑着回道：“要我以身相許么？”

麒鸞輕輕笑出聲，微微用力攬緊他的腰，讓蘇影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那規則而有力的心跳聲。

蘇影忽然側過頭，笑顏多了幾分放肆，道：“不過就怕你要不起。”

麒鸞此時自然不會知道，蘇影究竟是什麼意思。

麒鸞只是把頭靠在他的頸側，感受着他頸處脈搏的跳動，“只要是你，我怎麼會要不起？”

蘇影微微一笑，眼中閃爍着別樣的光芒：“現在說這句話，為時過早。”

麒鸞似乎哼了一聲，有幾分不相信道：“是不是為時過早，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蘇影垂眸，“……好，那我等着。”

靠在麒鸞的懷抱里，蘇影閉上眼淺淺的笑了。

他等着。

既然麒鸞說是如此，好，很好。可是現在他還不了解，自己。總有一天，他會了解的。

蘇影知道，他已經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他現在卻越發的清醒……他不想自欺欺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愛上麒鸞，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

但麒鸞，這一世，愛的是蘇影，他同時也是可以對抗他的暗影之主夙月公子。

這兩者，蘇影分的很清楚。前者是感情，後者則是理想。無論是蘇影，還是夙月，都不會為了感情而放棄理想。

即使他真的想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