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線索

第七章:線索

楊祈靠在落地玻璃窗上,他抬手往喉嚨里灌了半瓶酒,凝視着漆黑一片的房間。

他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曾實實在在地感受的到韓靜看不見,但是能夠觸碰的身體,怎麼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卻就是無法為她止血,無法呼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韓靜一點點的死去,輕輕的一陣風吹過後,他再也感受不到關於韓靜的任何聲息。

他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壓的喘不過氣來,“是她想好了的,放棄繼續活着。”楊祈腦子裏反反覆復回放着麻姑的聲音,他眼前浮現出韓靜傷痕纍纍的身體,她受到的傷害遠遠超出了楊祈的想像。

他很內疚,內疚自己最終還是沒能留住韓靜,恨自己強迫韓靜活着。他沒有遭受過這種暴行,竟然自以為能感同身受,還殘忍的要她活着,他從來沒有想過,對於韓靜來說,經歷了這種他無法想像的災難過後,活着可能比死了還要痛苦。

那天,楊祈在毫無意義的歇斯底里中,看着韓靜的血一刻不停的往外流,直到她的身體發白變僵。這個入殮師,面對了六年的屍體,第一次崩潰了。

徐帆在街口和楊祈告別之後回到家,今天莫名其妙的被拉去找韓靜,結果自己什麼也沒發現,楊祈什麼都沒告訴他,但他通過楊祈的回去路上的表現感到了一絲不安。他從褲口袋裏掏出一支鋼筆,這是今天在玉米地里撿到的,沾了些泥土,徐帆擦乾淨后打開,裏面的墨水已經幹了,鋼筆的筆身上很精緻地刻着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z”,好像是作為禮物訂製的。農田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他不解的想。

徐帆回憶起楊祈從頭到尾神經緊繃的態度,很不是滋味,好像他對韓靜的感情,與楊祈相比,曉得顯得很單薄。他早就察覺到了楊祈對韓靜的感情,絕不是簡單長幼之情,而且一直很懷疑冠冕堂皇的“叔叔”這一說。算了,徐帆回過神來,現在最重要的是韓靜什麼時候能回來,他想着再找一次楊祈,楊祈一定知道韓靜的下落,他躺下,關上燈,那支鋼筆也隨之沉入黑暗。

這件事過後的第四天,楊祈接到了殯儀館的電話,是叫他去為薛市長入殮。

楊祈換上工作服到了殯儀館,陰陽先生定了時間,他便帶上手套去為薛市長凈身。

入殮的房間門窗緊閉,燈都平穩的亮着,排除了生人,在場的人很少,只有薛市長的妻子和二十多歲的兒子,是楊祈最熟悉的場合。他低頭小心地為薛市長拭身換衣,為他化妝,然後用“蓋臉紙”蒙住薛市長的臉,這是南方一帶的風俗,即“亡人蓋紙被,一輩又一輩”之意。楊祈繼續為他鬆動手腳,排出體內的空氣。用麻紙栓住他的腿,以防屍變。

楊祈處理完這一切之後,由薛市長的兒子把他從腳到頭立進漆的極厚的棺材。再由楊祈放入薛市長生前所愛的東西:手錶、茶具,還有一支刻着英文字母“x”的訂製鋼筆,應該是薛市長名字的首字母,楊祈並沒有太注意,官家人嘛,都愛這帶點文氣的東西,至少表面上是的。藉著用鋸末和棉絮填滿,蓋棺。這樣一整個入殮儀式就差不多接近尾聲了。

夕陽下,楊祈一個人慢慢走過路邊的一棵棵水杉樹,他看到了工資卡里打進來的兩萬塊錢,是薛市長的妻子匯過來的。楊祈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只是有一種早已提前知道結果的無奈。

那,韓靜,也會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告別么?楊祈看着紛紛揚揚的樹葉眼裏一片蒼白。

半個月之後,“長沙二中學生被姦殺”的新聞上了頭條。新聞發出來的那天晚上,楊祈從酒吧走出來,不是一如既往的半清醒狀態,他脫掉工作服馬甲,醉的像被下水道吐出來的淤泥。

楊祈正神神叨叨的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歪走在路上,突然撞上了一個人,他抬頭看也不看,便含含糊糊的吼道:“我不會幫你的!你找別人去吧!離我遠一點!”

“什麼?”是徐帆,他剛下晚自習正往家走,撞上了醉酒的楊祈,他一臉疑惑地看着這張有點眼熟的臉。“怎麼是你?”徐帆話還沒說完,楊祈突然彎下腰“嘔——”的一聲吐了。

為什麼我當時救不了她?我為什麼不在她來求助的時侯,早一點勸她,楊祈甚至覺得,自己是個殺人犯,他不知道自己幾天後怎麼面對韓靜如約而至的冰冷屍體。

徐帆一臉複雜地看着跪在地上吐的翻江倒海的楊祈,他知道韓靜死了,但他不懂,他少不更事,死亡這個概念對於他楷書太遠,太大了,他很茫然,他認為韓靜只是生病請假了,過幾天就回回來上課,和他一起參加比賽,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默默地扶起楊祈,架着他往不遠處的餛飩攤走去。餛飩攤上的熱氣在徐帆的鏡片上起了霧,他一手扶着楊祈,一手摘下眼鏡在校服上蹭乾淨,帶上眼鏡的時侯,穿着沾滿麵粉的圍裙的攤主老太婆,在他身邊放了一把塑料凳子,不等徐帆道謝,就轉身回去招呼客人了。

楊祈一下子趴在油膩膩的桌子上睡的不醒人事。徐帆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把楊祈送回哪裏,他猶豫了一會,並沒有直接回家,靜靜的在楊祈邊上坐了一會,然後從書包里掏了本書看。

“還有辦法的,你要是留下來,就好了,那樣我的工作也能輕鬆一點啊”過了好一會,楊祈亂糟糟的頭髮動了動。

“實在要走就告訴我是誰逼你走的啊”楊祈的突然提高了嗓音,喊的徐帆以為他醒了。“你醒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楊祈沒應聲。已經是深夜,餛飩攤上的人都走光了。這時,老太婆走了過來,遞給少年一碗湯,“讓他喝了這個,就能醒過來了。”徐帆沒辦法,想着這老太婆能圖他倆啥啊,應該沒問題,接過了那碗氣味很腥還帶着些苦味的湯,勉強灌進楊祈嘴裏。

他才咽下去一會,果然疲憊地支起肩膀,有些脫力手錘了錘腦袋。“謝謝。”楊祈啞着嗓子,倒也沒多問,略顯驚訝地看了眼背着書包的徐帆。

徐帆問“你知道韓靜是怎麼死的吧?”他隱隱感覺那次楊祈和他一起去鄉下,說是去救韓靜,其實那時韓靜就已經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能為韓靜的死做點什麼,但他想知道,是誰害死她的。

“那天你帶我去鄉下說去找韓靜,我沒看到她,但我在那片玉米地里撿到一樣東西,感覺有點奇怪。”他說著掏出了那支刻着“z”的鋼筆,楊祈看着他手裏的鋼筆,眉頭忽然一皺,這支筆怎麼和今天上午在殯儀館看到的薛市長的那隻鋼筆,除了刻字,筆的樣式幾乎一模一樣。

楊祈接過徐帆撿到的那支鋼筆,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頓的問:“你是在那片玉米地里撿到的?”徐帆肯定地點點頭。

“好,謝謝你”楊祈看着手裏的鋼筆,昏暗的路燈在他的臉上留下一半陰影。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殺了韓靜?”少年站起來,固執地看着楊祈。

“我還不清楚,等我弄清楚會告訴你的。”楊祈蒼白的表情漸漸鋒利起來,拿過徐帆的書,在背面寫了一串電話號碼,便站起身往家走。他背身向徐帆揮了一下手,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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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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