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決定
楊祈是個的入殮師,他大專念的就是這個專業,從學習運用各種化學藥品,慢慢到能夠熟練的為死者放鬆手腳,換衣化妝。除了為死者入殮,他也沒學過別的。
他早已習慣了干這行必定會遭受的非議,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入殮師的工資不低,而且會隨着經驗的增長越來越高。楊祈不想電影裏描述的入殮師那樣,他從未深究自己對生死的特殊看法。像所有同行一樣,他也很少主動跟別人提自己的職業,這份工作帶來的人際疏離,楊祈認為自己適應的很好。
但還是總有人找他。找他的不是想為死者修整面容和身體的家屬們,而是楊祈真正的客人:死者。
他遇見的客人,當然不是在他們已經成為屍體的時候,而是在深夜空蕩蕩的大街上,一陣風吹過,就好像有人和他擦肩而過,將死之人的魂魄一把拉住他。因為只有深夜,這些“人”才能偷偷的從病床上的早已無力的身體裏爬出來,去大街上找人來幫自己完成難以啟齒的遺願。因為大部分情況下,人之將死,身邊圍滿了人和空無一人其實差不多,他們還是寧願很多話很多事,如果合適的人不在,就乾脆帶走,和魂魄一起消失。
這些客人畢竟是“人”,知道在大街上隨隨便便找個人肯定會把人嚇跑,更別說請人幫忙了。何況,非親非故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多餘的善良拿來揮霍。
但楊祈不一樣,這些客人找他幫忙是給報酬的。他還沒弄清是誰暗中安排,他幫過的客人,在最終去世之後,無論多遠,家屬都會找上門來,請他為自己入殮。
楊祈總是很糾結,因為客人要他幫的忙總是麻煩又怪異,卻總是能戳中他內心微妙的點。快奔三了,干這行已經六年,他沒什麼野心,只想守着自己唯一能做的工作,平淡的走下去。他從未想過為將死的客人達成訴求會成為日常。如今,楊祈回憶着自己剛開始遇見客人那會兒,覺得離奇的好像是從別人那道聽途說來的故事。
“那我憑什麼幫你?”楊祈有點反感的問薛市長,他雖然不懂官場人的複雜處境,但這個現在表現的情深義重的老狐狸着實令他作嘔。
楊祈看着他,不對,他看不見,能看見的只有空中的咖啡杯。咖啡苦澀的氣味敲打着他早已被拉的酸脹的神經。
“不,我什麼都幫不了你,你快走吧。”最終,楊祈沉下臉色轉過頭。
他怕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是他,他除了職業特殊一點,和所有庸俗的市井人一樣,沒有任何神通。更不想去找到那個餛飩攤主問個明白。當下,他只想逃避這個讓他連餘光都不敢往上瞟的怪事。
薛市長聽他這個語氣,有些急了,“那個老太婆說我死後會去你那裏入殮,能幫我這個忙的只有你,而且我會給你很高的報酬。”
楊祈沒聽他說話,只看着沙發那頭空中劇烈顫抖地杯子,雖然看不到薛市長,但能聽到他虛弱斷續的呼吸聲,這跟楊祈平日在電視上看到的,高傲的,狡猾的薛市長完全不一樣。這樣無奈,脆弱,像所有面對死亡時人一樣,卑微的,窘迫的向無常世事低頭的樣子讓楊祈有點幸災樂禍,同時內心有為這種殘酷的公平有些感慨。
“那個趙小娥是怎麼回事?”楊祈嘆了口氣,語氣軟下來。
薛市長一聽,常年察言觀色,他感覺有戲。馬上端正了杯子道“我和趙小娥是在一次農家樂活動里認識的,那段時間我被各種應酬纏身,很久沒有鬆懈下來了。她一個只有小學學歷的女人,卻很有耐心的聽說說一些不着調的話。後來我不小心被蛇咬了,是她一直照顧的我。我當官這麼多年,她對我的好,我能感覺到,是真心的。我能給她的只有錢,她卻不肯收。之後我又斷斷續續的找過她,可是每次都被拒絕。這件事就一直在我心裏過意不去。”
薛市長柔和的語調,讓楊祈有些驚訝。薛市長這種人見識過的口蜜腹劍的人絕對不少,竟然會對一個農婦這般純情。
估計長的有幾分姿色,而且,應該還挺會說話的,楊祈偷偷思忖到,他並不認為這個農婦能有什麼特別的。
凌晨的風,飄進窗戶,吹的楊祈一哆嗦。他回過神來,看到薛市長把涼透了的咖啡輕輕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腳步聲停在楊祈面前。
“請您幫幫我吧。”好像是鞠了一躬,薛市長的聲音從離楊祈很近的地方緩緩落進他的耳朵。
“我的時間沒剩幾天了,您只要去我的辦公樓找之前跟過我的張秘書,你提趙小娥,他就明白了,會把那張卡交給你的。”說完,薛市長的腳步聲向門口走去,然後輕輕的開門走了。
楊祈站起來,久久地看着關上的門。他並沒有答應幫薛市長完成願望,但薛市長的話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
他看了下手機,不知不覺,已經凌晨四點了。
楊祈一邊回憶着這晚發生的事,一邊點了根煙,拉開落地窗帘,看着外面燈火依舊的長沙城。透明的薛市長,可疑的餛飩攤主,在他腦子裏攪成一團。
按理說,他本可以直接拒絕薛市長的請求,但分不清是自己的一點惻隱之心還是害怕薛市長報復他,幫薛市長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悄悄升起。
可能都有吧。畢竟身處高位的人甚至還不如他這個職業被大部分人忌諱的普通人,至少,楊祈還有同行朋友,只是聯繫不多而已。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這都他娘什麼破事兒啊,他苦惱的揉了揉后脖頸。
楊祈身後的房間裏,除了很多書和大瓶的化學藥劑。就是簡陋的床鋪和窄窄的衣櫃。他生活里的東西一直來來回回就這些,現在好像有了些別的氣氛。
他抽完最後一口煙,轉身摁滅煙屁股,看了眼天邊一點點翻出的光亮。打開衣櫃,從一排平時工作用的正裝里,翻出一件很少穿的便衣。左右看了看,嗯,還能穿,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