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與願違
第九十五章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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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甲斐武田氏為他們一行人安排的館驛下榻之後，島津義久這才明白過來：其實，根本不是自己的那一番慷慨陳詞打動了武田信玄，而是武田信玄早就定下了出兵之議，要趁明國大軍入侵日本的機會，實現自己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的夙願。而且，只要打敗明**隊，武田信玄就能象當年鎌倉幕府的執政北條時宗一樣，成為天下矚望、群雄景仰的英雄，非但能夠青史留名，更有可能成就一番霸業！甚至可以斷言，島津義久來與不來，武田信玄都會出兵，只不過是眼下有了將軍殿下的命令，甲軍就能以進京勤王的名義，向途中諸藩大名、領主借道。而武田信玄之所以會讓自己出面說服上杉謙信，也不過是出於武士的尊嚴，不願意向昔日仇敵低頭而已。
不過，對於島津義久來說，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打敗明國大軍，以報毀家滅國之仇，被老謀深算的武田信玄算計也無所謂，略略休息了一晚，就帶着隨從匆匆離開甲府，去往越后。
從甲府到上杉謙信的居城春日山城，要經過甲軍和越軍對峙的北信濃。為防敵國間諜刺探軍情，甲、越兩軍都嚴加盤查過往行人，一路上層層通報才肯放行，好在島津義久有武田信玄的文書，在甲軍這邊可以暢通無阻；又有幕府將軍使者的身份，越軍那邊也不曾刻意留難，雖然耽擱了一些時間，倒也平安無事地到了春日山城。更讓島津義久感到滿意的是，當他聲明事情緊急，上杉謙信立刻接見了他。
可是，聽罷島津義久說明自己的來意，上杉謙信卻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了他。
島津義久裝出一副痛心疾的樣子，說道：“天下之人素聞謙信公急公好義，值此國難危重之際，為何卻不肯仗義出兵，拯救日出之國及萬民於異族鐵蹄之下？”
上杉謙信冷笑道：“就憑你們這幫人，難道就有資格號令群雄，拯救日出之國及萬民於異族鐵蹄之下嗎？”
儘管臨來春日山城之前，島津義久對上杉謙信的古怪脾氣和怪異作風早有耳聞，也做好了被他奚落的思想準備；可是，上杉謙信所說的“你們這幫人”，無疑也包括島津義久，涵養再好的人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當面嘲諷。島津義久怒道：“義久兵敗國滅，忍辱偷生，不過是為了守護日出之國不受異族侵略，以盡到一名武士的責任，當然不敢奢望能有資格號令群雄。但謙信公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卻也非一位天下景仰的蓋世英雄所為！”
上杉謙信冷冷地說道：“看來你對我的話十分不滿。那麼，我問你，我們日出之國與中土大唐世代交好、兩國使者往來不絕，我們的禮儀、制度、服飾乃至文教、佛法皆自中土大唐傳來。千年以降，除了文永年間元寇兩度入侵我們日本之外，中土大唐從未覬覦我們日出之國。而明國自改朝換代以來，遣使遞交國書，約期朝貢，兩百年間從未與我們日出之國兵戎相見。為何這一次他們卻要勞師遠征九州，兵鋒直指你們薩摩島津氏？”
島津義久沒有想到上杉謙信問出這麼要命的一個問題，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正在猶豫之中，就聽到上杉謙信又是一聲冷笑，說道：“答不上來了吧？當年明國遣使來朝，義滿殿下允諾要約束國中諸家不得入寇明國，自此兩國修好，相安無事。如果你們島津氏能謹遵義滿殿下之遺命，大概就不會有今時今日亡國之禍。這個時候才想到要恭請幕府下達異國征討令，是不是有些太遲了？”
九州諸藩大名、領主仰仗地利之便，縱容國中浪人甚至暗中指使家中武士下海為寇，以撈取中日之間貿易的巨額利潤，這在日本國內人盡皆知。上杉謙信一語道破了個中原委，話語之中的揶揄、嘲諷之意溢於言表，島津義久萬分難堪，更無從辯白，只得囁嚅着說道：“我們島津氏治家無方、律下不嚴，以致國中有人下海為寇，這固然不對。可是，可是……”
上杉謙信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你們島津氏失禮在先，引來明國大軍寇犯國門，這個就暫且不說了。我還要和你說說武田信玄那廝。並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但我敢斷言，他這一次應允出兵，絕不是如你方才所說的那樣，為要拯救拯救日出之國及大和民族於異族鐵蹄之下，而是為了自己掌控天下。若非如此，早在去年秋天，他便已經和我一同率軍上洛，討伐三好長慶那個逆賊了，哪裏還用得着義輝殿下去向明國借兵！”
看到島津義久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上杉謙信耐心地向他說起了去年的一段往事——
去年五月，三好長慶趁着天下大亂之際，悍然放+激情小說**逐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消息傳到越后，一向忠於幕府的上杉謙信不勝憤慨之至，立刻決定自越後起兵，上洛討伐逆賊三好長慶，還政於足利義輝。當時，越軍正與甲軍對峙於北信濃，他下令給已開赴北信濃的各部停止與甲軍的戰爭，並派遣使者到甲府拜謁武田信玄，一是講和；二是對武田信玄說明，義輝殿下有難，他們這些幕府下屬的武將應該停止爭鬥，冰釋前嫌，共同討伐對將軍揮戈相向的逆賊。
世襲甲斐守護之職的武田氏是源氏的嫡系子孫，與幕府將軍足利氏頗有淵源。在上杉謙信看來，武田信玄應該會欣然同意和議。甚至他還認為武田信玄還會與他同樣擔憂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的安危，願意與他商量兩家聯合起兵、誅殺逆賊。為此，上杉謙信還一廂情願地專程從春日山城趕到信濃，做好了與武田信玄會面的準備。
可是，上杉謙信在信濃苦候半月之久，使者才回到了信濃，稟報他說，自己一再聲稱事情緊急，要求武田氏儘快通報。可武田信玄硬是以“軍務繁忙”為由，拖了十天才肯接見。這且不說，對於上杉謙信的提議，武田信玄答覆說道：“閣下心繫將軍、思往救駕的義氣，在下深表欽佩。但是，想因此而中止甲越兩家交戰的提議，在下實在難以理解，因為戰端是由閣下而起。前年，在駿河今川大人義元公的調停之下，貴我雙方以千曲川為界，約定各安其事、互不侵犯。去年，貴我兩軍交戰，但我仍堅守約定，不敢逾千曲川一步。這一次閣下卻渡川南下，遠至我家所有的小縣郡燒殺肆虐，令我方領民遭受莫大損失，更令我武田氏上下人等不勝憤慨之至。而今閣下又突然提議停戰，或戰或和，皆由閣下所定，豈止過於自私，簡直視我甲斐鐵騎與我信玄如無物。若閣下果真有誠意言和，則應向我方道歉並賠償一應損失。”
武田信玄所開出的議和條件，是越軍退回越后，將信濃一國交給甲軍，並且上杉謙信遞交誓書，立誓自封于越后而不出。這哪裏是答覆，分明是在嘲弄上杉謙信！上杉謙信當然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全軍再與甲軍開戰，率軍上洛、替足利義輝誅殺逆賊三好長慶之事也就擱下了。
聽罷上杉謙信陳述往事，島津義久明白，上杉謙信是認定自己上一次受到了武田信玄的羞辱，一直耿耿於懷。這一次武田信玄提出要停止爭鬥，共同出兵上洛，他當然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不肯接受他的提議！
儘管島津義久實在難以理解上杉謙信處世行事的作風，但是，對於武田信玄的所作所為，他也多有腹誹，加之他又不是甲斐武田氏的家臣，沒有義務幫着武田信玄說話，也就沉默以對。
罵完了武田信玄，上杉謙信接著說道：“儘管武田信玄那廝純粹是一個自私自利、毫無道義可言之徒，但我對他依然存有幾分敬意。最令我不能容忍的是，你們竟然和三好長慶那個逆賊攪到一起去！他不過是幕府管領細川信元大人家中區區一名家臣，以下克上，悍然放逐義輝殿下，又逼迫信元大人隱退、謀奪家主領地，實屬大逆不道之舉，可謂是人神共憤，百死莫恕！義輝殿下向盟邦借兵討伐國中逆賊，雖說向無先例，作法也有可容商榷之處，可在義輝殿下來說，這也是情非得已。這個時候，三好長慶應當立刻自悔其過，主動向義輝殿下道歉求和，並還政於義輝殿下。如此一來，義輝殿下就不必假手異族大軍平定內亂，既可使我們日出之國消弭一場戰禍，亦能保全義輝殿下之名節，這才是一個家臣所應該做的事情。就三好長慶而言，以義輝殿下的仁慈，我想應該會原諒他當初的罪孽，至多只是責令他交出部分領地、隱退自省，還不至於要他切腹謝罪。可是他都做了些什麼？身為信元大人的家臣，官職也不過是從五位的彈正中，竟然敢不經天皇聖准，擅自廢立幕府將軍，妄圖挾持義昭公對抗義輝殿下，毫無半點悔過之心，置義昭公於不臣不弟之境地，其心何其之毒！就算是被義輝殿下藉助明國大軍討伐，將他碎屍萬段，也是他咎由自取！實話告訴你吧，如果明國不能幫助義輝殿下討伐逆賊，我也會從越後起兵，討伐三好長慶，迎立義輝殿下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