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1章 侍中之怒
在呂台、呂產二人面帶驚疑的聽着那少年的訴苦,而後飛奔向長樂宮的同時,長安城北數十裡外的長陵邑,此刻卻是人心惶惶。
隨着一隊數十人的內史衙役隊伍,在城南田氏宅地大開殺戒,整個長陵邑,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
作為太祖高皇帝劉邦的陵邑,長陵邑內居住着的,幾乎全都是從關東強制遷移而來的地方豪強。
田氏來的早些,至長安已有近五年,其餘人家,大都是在過去這五年當中,次序補充進長陵邑的關東豪商。
在被強制遷移至此時,這些人家已經感受到了一次‘專政鐵拳’的威力,如今,見前輩田氏到了長陵邑,居然還沒躲過第二次鐵拳,不由都心驚膽戰起來。
幾乎是在半刻之內,整個長陵邑的街道之上,便再也沒有了閑逛的人影,所有人都慌忙回到家中,緊閉家門,唯恐被殃及池魚。
而在城南,那片佔地近千畝的豪宅群前的街道上,陽毅正面色嚴峻的站在一棵樹下,由身旁的兵卒為自己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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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陽侍中:長陵邑已城禁,田氏闔家,在冊男十九,女四十七,奴、丁百七十六,只一人遁走!”
聽着眼前衙役的彙報,陽毅只面色沉凝的點了點頭,旋即將不帶絲毫感情的冰冷目光,瞥向了街邊跪着的那一連串人影。
“嗯,辛苦諸位弟兄。”
語調沉穩的做出答覆,傷口也剛好包紮完畢,陽毅便將脫下的外袍小心披上,旋即面色陰冷的活動了一下肩膀。
“還好,沒傷到要害。”
心語一聲,陽毅便稍上前,望着街邊那一連串歸立着的人影,以及幾具被擺放整齊屍首,下達了自己抵達長陵后的第二道指令。
“方才,田氏凡舉刀、棍相抗,及呵令丁、奴為亂者,縛驅至城東,斬棄市!”
一想到這裏,陽毅就覺氣不打一處來!
區區一介商戶,看着陽毅堂堂天子親隨,親自帶着內史衙役上門,居然敢緊閉門戶,拒絕審查?
這倒也算了,居然還有幾個腦子被驢踢的二貨公子哥,支使着家奴、兵丁爬上圍牆,對外彎弓搭箭?
陽毅只能說:這下,什麼罪由、罪證都不用找了。
在後世,向中央督導組動武力,是個什麼下場?
——以商人之身暴力抗法,足以讓田氏一整本戶口本死絕!
至於陽毅為什麼要帶着內史衙役,而且還是烏央烏央幾十號人,帶着刀劍兵器登門,原本還需要陽毅動動腦筋,看怎麼給出個解釋。
但在陽毅自己,都已經意外負傷的情況下,這一點,也不重要了。
光是勒令家丁、家奴,朝天子親隨挽弓搭箭這一項,就足夠讓田氏所有的生路堵絕。
“余在戶冊之男、女,待驗明正身過後,羈押廷尉水船獄!”
“即刻查封田氏名下商鋪、農莊、田畝,封鎖田氏宅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最後做下交代,陽毅不由面色凝重的抬起頭,滿臉嚴肅的望向眼前的小吏。
“記住,任何人!”
“凡無太后旨意,欲強闖田氏宅邸者,皆以從罪論!”
言罷,陽毅便不顧依舊滲血不止的左臂,跳上一匹駑馬,便向長安城疾馳而去。
——對於現在的陽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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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毅策馬疾馳的身影還沒出現在渭水以南,長安城內的功侯貴勛們,便也都收到了風聲。
——倒不是陽毅有多麼萬眾矚目,而是糧食這件事,切身關乎到每一個功侯元勛的利益!
當今漢室,在冊戶籍約一千六百萬戶,其中關中九餘百萬,關東七百餘。
根據丞相府、內史在前年做出的推算,在高皇帝頒佈《授民田爵令》后,關中隱民已所剩無多;不在內史戶籍的關中人口,基本都是匪盜流寇。
而關東,尤其是東南沿海,以及梁、趙、楚、齊等地,隱民很可能有數以百萬。
當然,對於長安中央而言,能直接受到農稅的,始終只有關中這九百餘萬戶家庭。
關東地界,除了直屬中央管轄的郡縣,其餘部分,無論是被封給諸侯王的國土,還是封給徹侯的食邑,都是不再像長安中央繳納農稅的。
其中,諸侯國的農稅由諸侯國自有的政治系統收取,再取其中三成,作為諸侯王給天子的‘上貢’,上繳少府內駑。
至於徹侯封邑,那就更簡單了——本該繳納給政府的農稅,直接由徹侯收取。
這也是‘食邑’一詞的由來:徹侯賴以為生,就食以此的封邑。
而徹侯封邑的租稅,一般就是按照朝堂農稅稅率‘十五取一’的農稅。
比方說,當朝丞相酇侯蕭何,食邑酇縣一萬戶,就是酇縣的一萬戶人家,將每年收成的十五分之一,交給蕭何作為租稅。
按如今漢室家家戶戶百畝田,平均畝產二至三石來計算,每戶人家每年所要上繳的農稅,大概是十五到二十石粟米。
也就是說,當朝丞相酇侯蕭何,除了丞相職務每年四千石的俸祿之外,封國租稅一項,還會有十五到二十萬石粟米的收入。
比起十數萬石的租稅,那四千石的俸祿,對蕭何而言顯然不值一提。
當朝丞相都如此,就更別提其他的功侯貴勛,尤其是那些賦閑在家,沒有俸祿,只有封國租稅的徹侯了。
如此說來,長安朝堂,乃至於整個功侯元勛階級,都對暴漲的糧價視若無睹,也就是可以預見的了。
很簡單,還是拿酇侯蕭何舉例:如果糧價每石百錢,那蕭何當年收入租稅十五萬石,便價值一百五十萬錢。
可若是糧價漲到每石千錢,那蕭何當年的租稅收入,就會變成一千五百萬錢!
按照漢室成年男子每年二十石左右的口糧消耗,無論蕭何再怎麼酒池肉林,封國產出的十五萬石以上的糧食,都不可能全被蕭何一家吃完。
不單蕭何,凡食邑千戶以上的徹侯,其當年租稅收入的九成,甚至九成五,都是要賣出去換錢的。
這就使得原本應該充當裁判員,替百姓平抑物價,穩定糧價的整個長安朝堂,都成為了糧價暴漲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
——此時的朝堂,別說三公九卿了,就連擔任長樂宮西南宮門門尉的呂產,都頂着個洨侯的爵位!
除了陽城延這樣極端特殊的例子,在如今朝堂,誰要不頂個幾千戶的徹侯食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