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歸來的太陽 2
“你讓墨爺爺放心,我總不會怪他,我知道該怎麼做。”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慵懶,是他獨有調子,彷彿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
“當然知道你心中有譜,怕只怕你譜過了頭。”
“小卿卿現在說話怎麼和墨清逸一個樣子,生怕別人聽不懂?”將夜離起身,挑了挑眉頭。
“我……我本就和他是一家子,與他一樣才對不是嗎?”墨卿淺略帶苦澀,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對了,將爺爺的身子近來不是很好,你記得千萬不要惹他生氣,把你那犟脾氣改一些,多順着點……”
“誒呀,我都知道,小卿卿再說可就要變成老媽子了,我可不想娶一個老媽子回家。”
聽見這話,墨卿淺的心確有一瞬的暫停,可看見將夜離嘴角的笑,她就知道他不過只是開個玩笑。
他一貫如此,她竟還會相信,果真不是一般的傻。
“話說,四年不見小卿卿想不想我啊?我可是很想很想小卿卿呢!”正經不過三秒,說的絕對就是他。
“不想。”墨卿淺故作嫌棄地拿開,將夜離搭在她肩上的手。
“嚶嚶……小卿卿你好狠的心啊!竟然就這樣拋棄我,嚶嚶……我好苦的命啊!”將夜離假意用手抹着眼睛,擦着那並不存在的淚,一隻眼睛微眯着,觀察着墨卿淺的表情。
只見她扶額,嘴角掛着一抹異常無奈的笑:“好了,我想你,非常,非常想你,可以了吧?”墨卿淺拍掉他揉着眼睛的爪子,心裏的話只有藉助這樣的方式才敢說出來。
“總是這樣不省心,發炎了怎麼辦?”
將夜離的眼睛和常人的不同,是一種類似於湖水的顏色,淡淡的湖藍色,醫學上稱之為虹膜異色症。一不注意就容易得虹膜炎,或多或少都會對視力產生影響。
“不是還有小卿卿嘛!”將夜離望着她笑了,眼裏似有星光在閃爍。
看着看着竟讓墨卿淺有些紅了眼,不知是因為這句話,還是這雙眼,或是這個人。
“怎麼了,不是被我給感動的吧?”他又是嬉皮笑臉的模樣。
“才……才不是,”墨卿淺慌忙低頭,卻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只是風……風吹迷了眼。”
將夜離淡笑,用指腹輕輕擦掉墨卿淺眼角的淚,語氣溫柔及肯定地說:“是啊!今天的風確實有點大。”
其實,今天哪有風啊!
下了車走在路上,陽光從兩旁的白樺樹上懶洋洋地灑下來,清風吹過,帶來一絲白樺樹的清香。實是陽光靜好,微風不燥。
墨卿淺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這麼安詳地走在路上,又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麼溫暖的陽光了,而內心那來之不易的寧靜,更加讓她珍惜。
這一切不過只是因為身旁人的存在。
她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這麼多年建立起的城牆,在他面前蕩然無存,他如當年一樣輕易地走了進來……不,他沒有走進來,因為他從不曾離開,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
她抬頭凝視着眼前的人,他走的很慢,渾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她無比害怕,怕他和當年一樣,在她的世界裏消失的無影無蹤,帶走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太陽隱在雲中,收斂了燥意,灑下的光影透過林蔭,斑駁地落在他身上,有些美好又有些孤寂,就像她第一次遇見他時一樣。他的手在身側隨着步伐隨意擺動着,只要她稍稍伸手就可以牽住他,以防他再次從她面前消失,只是,她不可以,沒有理由。
“這條路……變化挺大啊。”將夜離四處打量了一眼,發出這樣的感慨。終於明白墨卿淺為什麼沒有叫停出租車,因為這已經不是原先屬於他倆的秘密小徑。
他想也是,畢竟都已經四年了,有什麼東西會整整四年都不變呢?他先前坐在車上,根本不敢抬頭看向窗外,那與他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場景,對他而言是一種極大的傷害,陌生的一切都顯得他格格不入。他怕他走不進這個變化的世界,他怕他從她的世界裏,銷聲匿跡這麼多年,再也……走不進去了。
墨卿淺沒敢告訴他,這條路的變化到底有多麼大。原先鋪着六百四十六塊鵝卵石的小徑,變成了三米寬的油柏路,樹兩旁的白樺樹有十一棵是後來移過來的。左側的小樹林被修成了一個湖泊,每年三四月份都有許多天鵝從南方飛到湖裏棲息,倒也成了一個旅遊景點,引來無數遊客前來觀賞。
右側修了一個園林,聽說佔地一千多畝,裏面什麼植物都有,是農學專業學生的夢想之地。園林被高聳的白牆圍了起來,上面的白漆四年裏刷了十三次。
去年冬天,一位藝術家在牆上繪了一隻栩栩如生的浴火鳳凰,鳳凰的眼裏一隻藏着一個仰望夜空的姑娘,一隻藏着一個同樣仰望着夜空的少年。
姑娘是藝術家以她為原型畫的,少年呢?
藝術家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心裏藏着很多東西,其中最為珍貴的就是一個這樣的少年,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少年。”
她沒有反駁,迎着蕭蕭的北風裹緊了衣服,問藝術家:“何以見得?”
“你眼裏的思念太過明顯。”藝術家這樣回答。
可惜這樣一件藝術品雖隱在樹木之後,卻還是沒有逃過被摧殘的命運,在第二天中午就被潔白無瑕的白漆無情覆蓋,無影無蹤,彷彿從來都沒有存在。
從此再沒有人知道鳳凰眼中的秘密。
四年的時間,這裏的變化可謂是天翻地覆。可墨卿淺不忍告訴眼裏藏着局促與不安的將夜離,她只無謂聳肩:“有什麼變化,不就路變得不硌腳了么。”
將夜離停下緩慢的腳步,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含笑地凝視着墨卿淺:“小卿卿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經常在這裏玩的遊戲?”
將夜離口中所謂的遊戲,就是兩人站在路上,石頭剪刀布,誰輸了就要光着腳在異常“舒服”的鵝卵石路上,享受可以打通任督二脈的腳底按摩。她猜拳不行,十有九輸,對着他得意洋洋的笑容,只能垂頭喪氣地脫了鞋拎在手上,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在路上,心裏卻在咒罵他:怎麼就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偏他還要和她講什麼大道理,用一種與他桀驁外表極其不符的老成調子,說教:“小卿卿啊,我這可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只是為了以這種身體力行的方式告訴你,人生的路啊就是這樣,坎坷不平遍佈挫折與磨難,你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咬牙堅持,心中默默期盼,或許走過這一段,下面的路就會平坦無礙。”
這種情況下她能聽得進去嗎?只能咬牙切齒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會欺盼,我都走了多少遍了,能不知道下面的路是什麼嗎?”他聽了,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她見了也笑了。有什麼辦法,她就吃這一套。
不過讓她有些慰籍的是,每每走到一半他都會蹲在她面前,背着她一步一步極其穩當地走過剩下的坎坷路途。
她明明都記得,連他曾經說的話都記得一清二楚,面對他陽光璀璨的雙眸,卻默默移開了目光,直接了當地說了句:“不記得了。”
將夜離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他最為害怕的事情,難道……已經發生了嗎?她已經慢慢遺忘了與他有關的曾經嗎?
面對將夜離逐漸變得苦澀的神情,墨卿淺到底還是不忍心。她雙手交叉在胸前,側頭做出了一副小姑娘鬧脾氣的樣子:“那麼糗的事我怎麼可能會記得。”她怕將夜離聽不見,聲音特意提高了幾度。
下一秒,就見將夜離一副劫後餘生大喜過望的表情,幾步湊到墨卿淺面前,拿過她手中的行李箱,肯定道:“我就知道小卿卿不會忘的。”是的,也不知道誰剛剛還像個被拋棄的孤兒一樣,委屈巴巴又可憐兮兮。
接下來的路途中,可以明顯感覺到將夜離渾身的感覺,變得與之前截然相反,似乎陽光歡快了,就連之前沉重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就因為墨卿淺還記得。
對將夜離而言,哪怕整個世界都將他忘記,只要墨卿淺還記得他,一切都沒關係。
只是走近將家,他的步伐又變得緩慢沉重起來。墨卿淺都看見眼裏,她知道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回來?她給將爺爺打電話詢問時,他也是不可置信,很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將夜離會回來。
站在門前,將夜離的手卻定在了門鈴上方,遲遲不肯按下去。
墨卿淺明白他內心的糾結,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我呢。”
好像突然之間回到了六年前,她第一次來到這裏,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方,在惶恐不安中,她遇見了他,一個她從未想過會有後續的人。當時她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好漂亮的人啊!特別是他的眼睛,比夏天的星星還要亮!
她至今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沒事,有我呢,我帶你回家!”
將夜離看着身邊的人笑了,似乎是被那句堅定的話語注入了勇氣,面對不可預知的未來與那些不堪入目的過去,好像……也沒那麼恐怖了。
“叮咚”門鈴聲響起。
墨卿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哪兒來的自信,讓她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在之後的惶恐歲月中,將他們緊緊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