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消逝的光芒 5遇見已是極致的幸福
陰雨連綿,灰沉沉的天空讓人透不過氣。從殯儀館回來的途中,墨卿淺的眼睛絲毫不敢從江漓身上離開片刻,他怕他會做出什麼啥事。
只是一路上,江漓都是靜靜地抱着葉初夏的骨灰盒,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的難過與悲傷。
可墨卿淺知道,往往這樣的反應才是真正的傷心欲絕。
誰都沒有料到,葉初夏會離開的這麼突然。明明昨天她還好好的,還在和她聊天,說今天要給江漓做一頓大餐。不過一夜,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默默護送江漓回到了他與葉初夏的家中。她佇立不動,江漓轉過身對她揚起了一個笑容:“快回家吧,我沒事。”
墨卿淺表面應答着:“我看你進去之後就走。”
漆黑的房間亮起了燈,亮了很久,墨卿淺都沒移動一步。
生離死別多麼叫人難受,她知道,只是她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一個擁抱都給不了。
初夏的風還帶着涼意吹動翠綠的梧桐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夜是一片寂寥的顏色,看在墨卿淺眼裏漸漸失焦,原是淚不知不覺地涌了出來。
她直到現在都無法相信,那個笑起來極致溫潤的女生,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與她朝夕相伴的江漓呢?
墨卿淺心中鬱結,仰首望着夜幕中的繁星點點,只覺悲哀。她用不了多久,也會變成這繁星中的其中一顆,到那個時候,還有誰會記得她呢?
將夜啊,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要是再不回來,就真的連我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啊。
她忍住心酸,嘆息着抱緊了自己的雙臂,目光隨意一看,卻看見天台上有一個人的身影,異常熟悉,透過皎潔的月光,她看清了,是江漓!
他抱着骨灰盒站在圍欄上,涼風吹拂過他的發與衣裳,不像是要尋死的人,反正像將要奔月的仙子。
墨卿淺有多麼慌亂,不用說也能想像到。她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了,一向一緊張就容易變得空白的腦子,此刻竟然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這棟樓不高,但也有九層,誰知道在她上樓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不可想像的事情?
於是墨卿淺拿出了手機,撥通了江漓的電話。她緊捏着手機,一動都不敢動地緊盯着江漓。
終於江漓接通了電話,墨卿淺的心稍稍鬆了些,一方面穩住江漓,替自己爭取些時間,一方面直衝樓梯。在與江漓的通話中,還要掩飾自己紊亂的呼吸,怕他聽出一點端倪。
“怎麼了?”電話那頭的江漓先出了聲。
“沒事,就是我們這兒停電了,我現在在爬樓梯呢,但是樓梯道實在太黑了,所以就想找你說說話,可以嗎?江漓。”墨卿淺央求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在墨卿淺眼淚即將奪眶而出的前一秒,江漓終於出了聲,只一個字:“好。”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葉初夏。”墨卿淺邊說邊加快了速度。她的身體本就不行,特別是原先受傷的腿,平時爬個兩樓,就酸痛得厲害,必須要坐下來休息,更別說現在一口氣爬九樓,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腿痛的不得了,額頭都滲出了冷汗,可墨卿淺不能停,也不敢停。
“她有什麼可讓你羨慕的?如此短暫的生命嗎?”
“她的生命雖然比其他人要短暫些,但她卻在這短暫之中得到了永恆。”墨卿淺說,“她有很愛她的家人,有一直守護等待着她的人,還有你,這麼愛她的一個人。她真的真的已經得到很多,即便活到九十歲,有些人仍然得不到的東西。這難得不值得讓人羨慕嗎?”
“做人不能太貪心,貪心的結果往往什麼都得不到。”
墨卿淺終於趕到了天台,拖着已經疼得幾乎動不了的腿,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渾身散發著頹廢氣息的少年。
“現在,可以下來了嗎?征服世界也不是這樣征服的。”
江漓回頭看見滿臉淚痕的墨卿淺時,他並不詫異。
“我的希望沒有了……”他抱着骨灰盒,怔怔道,“你說,她怎麼忍心把我拋下呢?”
“她也不想的,你是知道的。”
“她躺在我懷裏,那麼嬌小,那麼脆弱。她說,她會在下輩子等着我。陰間的路太難走了,我要陪着她……”江漓神色怔然,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他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墨卿淺驚呼一聲,膽戰心驚。
她哭着哀求道:“你的希望沒有了,可你不能剝奪我的希望,他是我的太陽,江漓,他的存在對於我來說,就像葉初夏對於你一樣,我求你了,江漓,不要這麼做行嗎?”
“你說,為什麼呢?”江漓眼圈泛紅,“為什麼這個世界要這麼對我們呢?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他說著卻又往後了一步。
“不要!”墨卿淺心口一陣絞痛,她捂着心口,痛苦開口:“你不能這麼自私,你這樣做了,那將夜呢?這是他的身體,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我求你了,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了,你真的……真的不能這麼做……”
江漓看着墨卿淺痛苦不堪的樣子,也有些不忍與糾結,他說,“如果他真的值得你這麼喜歡的話,早該在你出現的那個瞬間就出現了。”
墨卿淺聽了,只是搖頭:“你不了解他,我知道他只是害怕,害怕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切……”她走近了一步,對着那雙湖藍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可是,將夜,我想要的一切就只是你,只有你。我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最後的半年裏,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你難道還想當一個膽小鬼,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世界嗎?”
江漓閉眸,神色異常痛苦,墨卿淺見了急忙將他用力拽了回來,倒地的瞬間,她護住了骨灰盒,而將夜離護住了她。
“小卿卿。”
墨卿淺終於又聽見了這個熟悉的聲音。
緊繃的神經霎時鬆了下來,人卻也昏死了過去。
墨卿淺是被噩夢嚇醒的,她夢見她拽住了江漓,拚命哀求他不要放手,但最後他還是鬆開了手,鬆手的瞬間,他對她說:“小卿卿,再見。”
她猛然睜眼時,滿眼的淚水,滿身的冷汗。她蜷縮着身子,手緊抓着心口的衣服,費力地喘息着。
忽有人喚她:“小卿卿……”
她尋聲音看去,終於看見了她等待了這麼就的人。
她起身,緊緊抱住了將夜離的脖頸,一時間哭得不能自已。所有被她深壓在心裏的委屈,在這一刻,在她見到將夜離的這一刻,再也無法壓抑,隨着淚水盡數湧出。
將夜離輕拍着她的背,哽咽着聲音安慰她:“沒事了,小卿卿,沒事了,我回來了。”
兩人最終坦白了一切,將夜離聽墨卿淺說,她只有半年的時間時,抱着墨卿淺哭的一塌糊塗,他問:“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們要這麼殘忍啊?”
墨卿淺安慰他,兩人的額頭互抵着,成為彼此之間唯一的支柱。
“將夜,不要再想這麼多了,剩下的日子裏,你把欠我的時間都還給我吧,我不想再等下輩子了。”
那之後,將夜離帶着墨卿淺離開了雲安去了很多地方,見過了未曾見過的風景。
偶有人問起兩人的關係,將夜離總是舉起兩人緊握的手,說:“這是我的妻子。”
墨卿淺喜歡爬山,喜歡靠在將夜離懷裏觀賞滿天繁星,以及初生的太陽。
她總說太陽會給她力量。
只是還未到秋天,墨卿淺的身體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一個星期她有三天都在昏迷。將夜離一刻都不敢閉眼,只握着她的手,萬分緊張地看着心跳監測儀,唯恐一個眨眼,就變成了一條可怖的直線。
墨卿淺堅持了很久,在無數張病危通知書中,硬生生堅持到了初雪那一天。
一如她所料,她死在了自己最不喜的冬季,閉目時還可見滿天的晶瑩,但她並未覺得寒冷孤寂。她的身旁是她的一生摯愛。因他的存在,她的心暖暖的,很滿足,很幸福。
她深情款款地凝視着身旁的人,這個她喜歡了二十年的人,還和從前一樣俊逸無雙,風流倜儻。
身旁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同樣深情款款地凝視着她。
兩人的目光都是那樣不可動搖,仿若要將彼此深深刻進生命。
她說:“對不起,我還是把你從雲端拽下了深淵。”
將夜離伸出溫暖的手輕撫着她的臉,溫柔且堅定地說:“不,是你把我拽出了深淵,小卿卿,你是我的救贖。”
她握着他的手,流着淚笑了:“你也是,你也是我的救贖。”
彼時有風吹落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頭上。他輕輕為她撫下。
“是什麼?”墨卿淺此時已經抬不起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問。
“是一朵合歡。”將夜離答。
她笑:“你騙我,現在怎麼會有合歡呢?”
將夜離卻不知從哪拿出一個發卡,上面的圖樣正是合歡。
“我專門為小卿卿做的,限量版,世上獨一無二!”
墨卿淺看着驚喜地笑了,蒼白的臉上彷彿有了生色。
“你啊……”她無奈又寵溺道,“幫我別上吧。”
將夜離小心翼翼地幫她別上了發卡,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個瓷娃娃。
“好看嗎?”
“好看,特別好看!”他的語氣變得虔誠,“我的小卿卿是世界上最好看,最美好的人。”
“將夜,我捨不得。”墨卿淺哽咽着,“我真的好想繼續陪着你。”她淚眼朦朧地望着他,她真的捨不得。
將夜離聽着,心像是被一根細繩緊緊勒住了,每呼吸一次就勒的更緊,他透不過氣,那顆心就像被生生扯成了兩半,是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的眼裏早已浸滿了淚水,卻依舊柔聲安慰自責的墨卿淺:“沒關係的,小卿卿,你已經儘力了,我知道的,不遺憾,也不可惜,我已經很幸福了,謝謝你讓我遇見你,愛上你。”
她實在是太累了,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聲音小的風都能吹散了。
但他還是聽見了,她說:“遇見你我真的很幸福。”
哪怕僅僅只是遇見,都已經是極致的幸福。
“我也是。”他靠在她耳邊溫柔說了句,而後俯下身來,在她的額頭烙下虔誠一吻。
“小卿卿,這輩子辛苦你了。”
而她早已沒有了回答,只是眼角落下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將夜,我在下輩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