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被和諧掉的廣告人
小巷裏靜悄悄的,早已沒有大叔大媽的吆喝聲了,連那些修傘修車的老大爺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趙敢輕輕的嘆了口氣,想起小的時候總是來這裏找楊東文玩,小孩子在小巷子跑來跑去的,門口聚眾乘涼的大人也跟着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三年沒來了,路又被七改八改,依着記憶找了半天才終於尋到了楊東文的住處。
楊東文剛剛下班回家,看到趙敢來到,二話不說就是先來個熊抱,然後歉然的說:“公司里事情忙,沒顧上去接你。”
“自家兄弟,還這麼多廢話。”趙敢疼的咧了咧呀,楊東文剛好拍到自己背上嵌着子彈的地方了。
楊東文盯着趙敢的臉仔仔細細的瞅了半天,然後問:“雖然你之前已經給我發過了照片,我也有了心理準備了,但這真見面的時候,我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啊。你這張臉——怎麼和三年前長的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換了張臉,我還真不敢回來呢。”
楊東文贊同的點點頭:“走吧,先喝點去吧,事情慢慢說。”
“先等等。”趙敢趕忙說,“幫我接一臉盆水,再找一塊乾淨的毛巾和一把小鉗子。”
東西都準備好后,趙敢解開上衣。楊動文這才發現,在趙敢背脊上,冷闊分明的肌肉群中,竟然嵌了一個子彈。幸好的是,這顆子彈有半截都裸露在外面。
治傷要緊,楊東文也沒多問,幫着趙敢把子彈取出來后,才發現對方跟哥沒事兒人一樣,心中的疑惑不禁更甚。
“這個樣子,還能喝酒不?”
趙敢重重的捶了他一拳說:“你說呢。”
二人下了筒子樓后,趙敢兩隻手啪啪對拍了幾下,登時有煙霧般的塵土從掌間落了下來。楊東文訕訕一笑,說道:“剛剛你下樓的時候,是不扶過樓梯邊上的欄杆啊?”
趙敢無言以對,這筒子樓的住宿條件是比三年前還要不如了。
“東文,你現在在哪兒上班了。”穿梭在小巷中,趙敢隨意的問道。
“一家國企裏邊當文員。”說這話的時候,楊東文神色有些黯然。
他們都是09年畢業於平津市工貿大學,一所在全國都排的上號的重點大學,在大學的時候,他們無憂無慮的揮灑着青春,各個壯志滿酬,夢想比太平洋的水還大。畢業那一天,他們一夥兄弟說好的,誰要是混不好,等再見面的時候,就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但誰都明白,只要是稍微在社會待過的人都知道,現實永遠是殘酷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那都是千百年前用來騙人的玩意兒。咱現在是新社會了,新時代了,不講究這個,靠的是手眼通天,臉皮夠厚。
當然,早在三年前,趙敢出事的時候,那些酒桌上信誓旦旦的朋友就和他斷絕了聯繫,不過後來聽說他們過的也都不好,如今,也就剩下遠在另一個城市的杜小強和楊東文這麼兩個鐵哥們兒了,國企文員?這可不符合自己這位老朋友的氣質。自己的朋友自己知道,楊東文表面斯文,骨子裏也狠着呢。
“為什麼沒去廣告公司?”趙敢有些疑惑。
“畢業之後,我倒是也去了一家廣告公司,規模不大,但是工資也還行,我就在那裏一直待着。但沒想到的是,在去年的時候,我們公司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趙敢微一皺眉,知道這是決定了自己這位兄弟職業生涯改變的關鍵。
“你也知道,中國的廣告法管的很嚴,要是宣傳點什麼出格的東西,被和諧掉還算輕的,整不好犯事兒進牢都是有可能的。”
趙敢點點頭,心中想到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在老美的地盤,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整天的互相詆毀,但要是在中國,同樣是兩個同類品牌,就萬萬不能做這種事情。
楊東文又接著說:“那時,我們接了一市內排名第一的珠寶連鎖店的大單子。珠寶店老闆急於求成,非要我們往出做一套出格的宣傳策劃。因為我們公司也很缺錢,所以老闆就接下這個單子了,並指派我全面負責。我畢竟是給人打工的,也沒什麼選擇的權利,就硬着頭皮接了下來。卻不想,在廣告播出之後幾天,整個平津市都鬧翻了天,很多人指責我們的廣告含有太多的色情、暴力,嚴重的影響到了孩子和青少年。但是,珠寶店並沒有因此而成名,卻是遭到了工商局和廣電局甚至是公安局的刁難。那珠寶店老闆雖然是個土財主,但很有人脈,又會送錢,最終竟把所有的責任都轉到了我身上。但更沒想到的是,這事兒竟然還沒完,珠寶店老闆為了表明自己的可笑立場,竟然將我告到了法庭上,說是我故意用惡性宣傳來抹黑他們。後來雖然爭取到了庭外和解,但我的廣告生涯也算是徹底毀了。”
楊動文想要雲淡風輕的笑笑,但卻笑的有些凄涼:“在此之後,沒有任何一家廣告公司敢在用我了。”
趙敢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知道,楊東文對廣告的執着和熱愛並不亞於自己。
二人很快出了小巷,走在街上,趙敢不得不再次感慨平津市的變化之大,連公交都有了900以上的了。
楊東文一邊留意着街兩旁飯店的大小規模,一邊和趙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趙敢消失了整整三年,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而現在二人再次相見,楊東文分明有一種感覺,自己這位老朋友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你背上那是怎麼回事?”楊東文忽然問道,被子彈打了還能跟沒事兒人一樣,他真的很吃驚。
“下車后倒霉,碰上了警察辦案,被牽連進去了。”
楊東文點點頭,也沒多問,抬頭剛好看到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名字起的也倒是雅緻——留香閣,便說道:“就這裏吧。”
趙敢跟在後面走進,剛走到門口時,忽然看到一個脖子上掛着金鏈子,穿着鬆鬆垮垮的小西裝的男子迎面走出。那男子看到楊東文竟是一頓,然後輕輕揚了揚脖子,笑道:“楊東文……”
楊東文點點頭,面無表情。
“那人是誰?”坐下點餐后,趙敢禁不住疑惑道。
“路大發,就是一土包子,是以前我們學校工商管理專業的一個渣,估計你也忘記了。是家裏幫他花錢買上的大學,他本來是和我們同屆的,但後來卻因為成績太差被留了兩年校,剛好他老子那年倒了,於是等到去年才畢業出來。現在幹着些和法律打擦邊球的生意。”
趙敢剛想再開口問點啥,卻見服務員走了過來,將一瓶八年陳釀的斤裝二鍋頭放到桌上,不咸不淡的說:“你們的酒,菜快好了。”
趙敢隨意的擺擺手,擰開酒瓶給二人杯中都倒滿,放下酒瓶說道:“還是老規矩。”
“一口悶!?”楊東文斜眼瞅着一兩半裝的酒杯,無奈的眨了眨眼,然後便郎聲笑了。
笑聲穿透綿久的歲月,似乎回到了好幾年前率性而為的學生時代。
說罷,二人各自端起酒杯來幹了一個,楊東文品着唇角的酒香,忽然想到了什麼事情,皺起眉頭說:“敢子,有一件事情我忘記和你說了,雖然——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