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降異象
「啊~~~」小不點起身坐起來,打着哈欠,用力的伸了個懶腰,渾身酸痛卻不感到疲倦,精神還很好。一定是睡這稻茅草睡得,小不點暗暗的想,最近時不時有這種感覺,這一段時間,不是睡竹席,就是睡茅草,睡在這破東西上太難受了,一定要想辦法睡回以前那種舒服的大床上。
二哥還在睡覺,哈喇子順着嘴角流了一地。父親已經起來了,背着手站在牆邊,仰着頭,透過那窄小的窗洞眺望外面的藍天。
「父親早安」
立刻雙手自眉前移動到胸前,屈身,恭恭敬敬。多年的儒家教育,說是多年,其實不到兩年,三歲的時候,就跟哥哥姐姐蒙學,學的第一科目就是「禮」,記不住,打;做不對,打;做得不標準,打!夫子還是很講道理的,只是在把你打服之後,才跟你講道理。他心服口服地把孝道已經刻進骨髓,融進血液,成為不自覺地習慣。
父親一動沒動,只「嗯」一聲。看父親沒啥反應,小不點也就收了禮,門口的柵欄向外張望,所謂的外,不過是對面的囚室。兩個囚室之間是一條過道。不知是有意、無意還是巧合,對面的囚室里居然還是那個老熟人----那個倒霉的書生!現在他可沒有當初的高傲神情了,耷拉着腦袋,箕坐在角落裏。
看見對面的小不點在看自己,那個書生的眼裏也露出奇異的神色,不由坐正,認真的打量起自己對面的獄友一家。倒不是他階級覺悟醒悟,對下層人群有了什麼思想改變,而是對小三父子的行為有了好奇:這分明是家教極嚴的家庭,不像一般的破落戶,更不像乞丐。
「你進過蒙學?」書生主動開口。
「是啊」小三對這個倒霉書生也沒有什麼反感,只是同情他的倒霉而已。看見他主動跟自己說話打招呼,也沒有記恨先前對自己父子的藐視,再說,畢竟還是一飯之交。
「幾歲開的蒙?」倒霉書生的情緒好像好了很多,也許是認命,也許是幾天都沒人說話,難耐寂寞,想有個人說說話。
「三歲」
「三蒼讀過幾篇了?」
「都讀過了」
「凡將篇呢?」倒霉書生睜大眼睛,長身而坐。
「也讀過了,是司馬大人的著作。」
「烏啄桔梗芫華,款冬貝母木櫱蔞,」書生起了個頭。
「芩草芍藥桂漏蘆,蜚廉雚菌荈詫,白斂白芷菖蒲,芒消莞椒茱萸。」劉暢馬上續了個尾。
「這裏的字可都識得?」
「當然了,我都認識,我還會寫呢」劉暢將手伸出柵欄,在地面的石板上,一橫一豎的比劃着。
「你現在多大了?」
書生驚奇的眼珠都快掉地上了,一歲的蒙童,三蒼能背誦一篇就可以成為神童了,何為三蒼,指的是李斯的《蒼頡篇》、趙高的《愛歷篇》和胡毋敬的《博學篇》,《凡將篇》為當朝才子司馬相如所做。十歲前能將這幾本啟蒙書,背誦,默寫,能領會其中的含義就不同凡響了,大部分孩子都是七八歲才開始啟蒙,這個孩子三歲就開始啟蒙了,這絕不會是一般的家族能做到的。可他們為什麼會落魄如此,難道他們不是乞丐,是逃難的?
這也不是不可能,近幾年獲罪的家族不少,連大司馬衛青、冠軍侯霍去病都被滅了族,其他被滅族的更不在少數。肯定是其中的一個家族僥倖逃脫或被抄家后流落民間的後裔。書生的心裏想了很多,卻唯獨沒想到太子本尊,為啥?現在鋪天蓋地都是抓捕太子的海捕文書,太子就算再囂張,也不會大搖大擺的站在抓捕自己的通緝令下面。要麼沒心,要麼心裏長了霉。
「再過幾日便了」
劉暢也大大方方的回答,沒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打算。他知道,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學識和修養,那是融化在血液里的東西,越想隱藏反而暴露的越多。
「起來了,起來了,都起來了!」
獄吏大聲喊着,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伴隨一陣腳步聲,先來的一個獄吏,拿着一串鑰匙,嘩啦嘩啦作響,把門鎖打開,拉開門,
「把恭桶提出來」
隨後,一個力夫推着木板車,車上放一個大木桶,把恭桶里的俺咋之物倒進大木桶,隨手把木桶又放門口,再向前推去。整個過道充滿了屎尿的惡臭,整個過道不時傳來乾嘔之聲。小不點隨手將恭桶提回,放到角落,蓋上蓋子,居然做得流暢自然。
反觀對面那位,左手用衣袖掩住口鼻,右手儘力向後伸出,背過身,斜着頭,用兩根手指掐着恭桶的邊緣,小心翼翼的把恭桶一點一點地移到角落,然後,又用同樣的姿勢蓋上了捅蓋,馬上跑到另一邊,乾嘔!先前那個開門的獄吏,轉了回來,將房門一個一個的又鎖上,帶走鑰匙,嘩啦嘩啦地走了。
過道的臭味還沒散盡,又一個獄吏抱着一大堆土碗,一個囚室一個囚室的分發,來到劉據的囚室,發現居然有三人,遲疑一下,放下三個碗,向前走去。後面還有一個獄吏,跟在獄吏後面的又是一個木板車,木板車前面有一個框,框裏是一堆黑乎乎的餅,車後面居然還有一個和剛才幾乎一模一樣的捅,只不過小了許多,也是由一個力夫推着。
前面的獄吏往個個囚室里丟一個餅,然後,往放在地上的碗裏舀一勺水。來到劉據他們的房間,同樣的楞了一下,回頭看來一下。在力夫的後面,還跟了一個獄丞一樣的人,背着手。看那個獄吏神情有異,馬上從木板車後面繞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倆孩子?卷宗上沒寫有孩子啊!你去把班頭找過來!」
獄丞很生氣,對跟在身後的一個獄吏說。
那個獄吏馬上轉身跑了出去,不一會,班頭就跑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獄丞一指。
「回大人,昨天湖縣移交的時候,這倆孩子就在,說是一起的。」
「移交的文書上有嗎?」
「沒有」
「去把文策取來」
「諾」
不消片刻,獄吏就把花名冊取來,送到獄丞手上。獄丞按照花名冊的名字與昨日從湖縣押送來的人,又一一對證一番,確定名單上沒有這一大一小的倆兄弟。
「亂來!你不知道規矩嗎?詔獄之中,少一個不行,多一個同樣不行!這裏是詔獄,不是墟市!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獄丞訓斥了班頭幾句,把竹簡甩在獄吏的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獄丞訓斥獄吏之後,有指着劉據問道。
「山」劉據回答道,當然這個名字是假的了,在湖縣登記的時候給自己取的。姓氏在這個時代是奢侈品,一般人都沒有姓,有姓氏的人很少,都是貴族或有身份的人才有姓。
「他們倆呢?」獄丞又指了一下那兄弟倆。
「大的叫寶兒,小的叫三兒」劉據據實回答。
「嗯」
獄丞嗯了一聲,又從獄吏手上奪過竹簡,對照一下花名冊,確定名單上沒有這倆人。
「把他們倆弄出去!」獄丞下了命令。
「是是是,小的馬上把他們弄出去!來人!把這倆小崽子趕走!」
班頭一招手,後面倆獄吏馬上跑來,伸手抓住那哥倆,一人拉一個,把哥倆向門外拽。
「父親,父親」小不點一手抓住門柵欄,一邊看向父親。劉據這時候倒也清醒,並沒有找獄丞理論什麼的,反而平靜的蹲下來對小三說:
「出去好好照顧你哥哥,父親這裏沒事,過幾天父親去找你們」其實就在獄吏發現他們,獄丞出現的時候,他的心裏反而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甄別不是那麼容易過關的,宮裏肯定會來人,蘇文那個閹貨肯定也會來,他是恨我入骨的。
蘇文可是見過這倆,被那個閹貨發現,我父子三人必是死路一條。現在好了,我正焦慮這倆孩子,真是感謝上蒼,幫了我大忙。
「父親,你保重,我會來接你的。我會照顧好哥哥的,嗚嗚嗚」
小三聽到父親這麼說,也沒堅持,放開了手,一路嗚嗚嗚的被一個獄吏拖走,哥哥也被另一個人拖着,兄弟倆就這麼被拖出來,推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