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親,請用膳
快到縣城了。
本來,按他們的腳程,兩天的路程,爺仨足足用了三天。一來,三人體質就弱,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艱難的長途跋涉,邊走邊歇,邊歇邊走,可以說是一路磨磨蹭蹭。還多虧三小子臨時起意,順了瓦罐和竹席,不然,光找水喝就是一件麻煩事。幸運的是,現在是八月金秋,一路上還可以找到一些野果充饑,不然,靠順來的一罐飯,爺三早餓暈了,哪裏能走到縣城。
二來,畢竟是在逃的身份,遇到人的時候,要設法躲避,盡量不接觸人群。
終於在第三天的下午,看到路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遠遠地也能看到縣城的城牆了。草鞋早就壞掉了,現在三人的腳上都綁樹皮或木片。劉據的臉上的紅腫已經完全消失,只是被太陽曬的更黑了,與原來的翩翩佳公子判若兩人,只是身形和步法,還隱隱散發上位者的氣息,沒辦法,長年的培養,已經成為不自覺地習慣,又在所謂的鞋裏塞一根木枝。腳下傳來痛苦,臉上卻還要保持平靜。
隨着縣城的臨近,行人的增多,父子三人再也無法躲避,寶兒的嘴裏再一次塞了東西,哈喇子又開始流了。在城門口,張貼數張同樣的告示,和前面我們看到的一樣,在每張告示下,都聚集着一群人,有一個專門的衙門裏的公辦,在反反覆復的大聲朗讀告示的內容,圍觀的人群中不時發出一陣陣驚呼,立馬睜大眼睛,左右巡視,希望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能夠砸在自己的頭上,當然,這個時代還沒有餡餅,面臨這麼大的好事,誰還管什麼時代!
皇帝他老人家咋就一個兒子造反啊,多生幾個兒子造反多好!這時,從城門裏呼啦啦的跑出十幾個人,有士兵、有衙役、有捕快,將在城門口圍觀的人驅散,緊接着,一大群各式各樣的人,有數十人被後面的官差驅趕出來,一個文職樣的官差大喊一聲:「各里的,過來領人」,便從旁邊走出七八個人,站在人群前
「大柳村的過來」
「下河口村的,這邊」。。。
隨着呼喊,人群中不時有人走出來,向不同的地方聚集。陸陸續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還有七八個人在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後面的兵丁上來,把這幾個人又驅趕了回去,令人不解的是,這些餘下的人,既沒有呼喊,也沒有人喊冤,安安靜靜的。這樣的場面,在劉據他們來到的時候,上演了兩三次,有二三十人的,也有十多人的,都沒有第一次的規模大。除了一人之外,都被村裏的里正領走了。
「進城的,現在可以進城了。進城以後,到各亭籤押,沒籤押的被抓到,一律按疑犯處理!不進城的,又各里領回,沒有被領走的,一律帶走。」
劉據父子現在徹底蒙了,是有泉鳩里里正的木牌,可他們不敢去呀,也不能去呀。只要一去里正那裏報到,立馬原形畢露,無所遁形。好在他們原來就不認識,他們不認識里正,里正不認識他們。現在怎麼辦?跑?往哪跑?跑得掉嗎?只要一跑,立馬就成為焦點,不跑,不跑咋辦?就在劉據焦頭爛額的時候,有倆衙役走了過來。劉據心裏唯一慶幸的事,剩下的不止他們爺仨,還有四個,倆個好像是商人模樣,一個奴隸跟商人一起,一個文人模樣。
當然他們爺仨。。。。乞丐模樣!倆人商人模樣的,看衙役過來,馬上從衣袖裏翻出路引模樣的木牌,一臉堆笑的遞了過去。衙役瞟了一眼,並沒接。
「到裏面候着」一指城門。
進到門裏,靠城牆的地方,同樣一個草棚,草棚旁邊同樣張貼這太子他老人家的素描畫像,畫像的空白處寫着同樣的文字,同樣是一個人在草棚里,一個在草棚外,圍着一個人轉圈圈。
不同的是,草棚里的那位,沒在打盹,而是跪坐在案邊,一邊問話,一邊在木片上寫。看到幾乎同樣的情景,太子劉據的心情平靜了很多,不像在十里亭的時候那樣的慌亂,還閑暇的幫小不點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撿掉頭髮上看不見的枯草葉。
「名字?」
「山」
「哪裏人」
「新安縣」
「從哪來」
「新安縣」
「什麼時候的?」
「昨日」
「來幹什麼?」
「走親戚」。。。。。。書吏慢條斯理的問着,慢條斯理的寫着。
旁邊的兩個士卒一邊對照畫像一邊圍着轉,一個用一根作為距的木棍,丈量那人的身高。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便示意另外一個士卒,把他放行了。
「下一個」。
身高差不多的,留下;麵皮白凈的,留下;濃眉的留下;細目的留下;短鬍鬚的,留下。當然,我們的太子也被留下,雖然他現在麵皮已經不白了,也不是濃眉了,也幾乎沒有鬍鬚了。但是,身高沒變,細目也沒法變。通緝令上雖沒說他帶了倆孩子,可也沒說他沒帶孩子啊。就這樣,爺仨被歸入嫌疑人隊伍,這個隊伍面前已經人了,當然,不包括這爺仨中居然還有一個瘸了半條腿的,僅僅因為他也是濃眉細目。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天也慢慢的變暗了。他們這個隊伍原來的八人,增加到。關了城門被帶到縣衙,他們被安置在一個空曠的廣場,應該是校場。校場中搭了一排的草棚,有十多間,看來是新搭的,已經有人了,大家都安安靜靜的或坐、或站、或躺在各自的草棚里。劉據爺仨和另外倆被安置在一間草棚。在隔壁的草棚里,劉據居然發現了一位熟人----今天在城門口一起被帶走的那個文人書生,他不是當時就被放走了嗎?咋又回來了?那個書生也看見了他,他們爺仨在當時也挺顯眼的,老少乞丐,乞丐世家。
這個年代雖然乞丐不少,但父親帶倆孩子的乞丐還是少見,一般情況下,乞丐父親都會把孩子賣了,萬一賣到好人家,說不定還能混個溫飽,也好於帶着倆孩子一起餓死。靠要飯能把自己養活就不錯了,還養活仨,誰家有那麼多剩飯喂你們啊。書生淡淡地看來他們一眼,除了片刻的驚奇,並沒有再多關注,三個乞丐有什麼值得關注的。
劉據看倆孩子都躺在茅草上睡著了,是啊,這一路的折騰,也夠他們哥倆受的了,畢竟都是孩子,以前嬌生慣養的,哪受過這種罪。看見那位書生對自己滿臉的鄙視和厭惡,也沒了和他搭訕的心情。人是有等級的,不是一個等級的人永遠不要試圖鑽進另一個等級的圈子,因為他們的想法不同,做法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自己現在像乞丐,就必須是乞丐,必須用乞丐的眼光看世界。
「都起來,吃飯了」
一個衙役前面抱着一疊土碗,一個衙役提着一個桶在每個草棚前放下幾個碗,後面的衙役往每個碗裏倒一勺黑黑的稀粥。
爺仨一人捧着一個土碗,呼嚕呼嚕地喝着黑色的粥,沒有半點不適應。半個月,僅僅半個月,他們完成了從錦衣玉食到粗茶淡飯的完美過度,不能不說是個奇迹。都說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這也要看具體情況,與生命相比,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我這一碗也給你們吧」隔壁的書生看他們爺仨意猶未盡的樣子,也終於表現出憐憫之心,把自己的那碗粥,從柵欄間隙遞了過來,當然,主要是他根本吃不下去,這黑乎乎的也叫飯?
「你不吃嗎?」小三看着對方的眼睛,認真的問。
「我不餓,你們吃吧」書生也簡單的回答一句。
「那謝謝了」小三也沒客氣,直接將碗接了過來,分給父親、哥哥一些,自己將剩下的也一口氣喝光了。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自己一直處於飢餓狀態,飯量似乎比父親和哥哥還要大,「可能自己要長個了吧」這是劉暢給自己找的理由。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咋又回來了?」劉暢在把碗遞還書生的時候,順便問了一句。
「哎」書生嘆了一口氣,並沒有回答。憐憫歸憐憫,和這些下等人交談,還是做不到。
劉暢也很知趣,剛才不過順口一問,一飯之恩,也不必立馬回報,沒指望他能回答。吃完飯,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草棚四周依然有兵丁看護,在校場大門兩邊,掛在倆個氣死風燈,在黑夜裏發出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