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友
看着逐漸沒入黑暗的成少游,行雲心中五味雜陳,卻依然跟了上去,慢慢被那山中的黑暗吞噬。
轉過幾個台階,視野忽然一陣開闊,朗夜之中,明鏡高懸,半透半掩在自家屋脊處,倒有幾分柳暗花明,陰陽昏曉的味道出來。
原來是那盤旋而下的石階乃倚山而造,如今正是下到了山的陽面,四顧之下遼闊以及,行在其中,自然另一番感悟。
正心曠神怡間,忽然一抹脆生生的琵琶聲自耳邊響起,行雲停在原地,這半山腰上,好端端的,是何處而起的琴聲?
此時少游已經下了五六個台階,忽覺自己身後沒有動靜,轉身對行雲喊道:
“好好的,你傻站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走,我都聞到街上烤肉的香氣了!”
行雲聽到少游呼喚自己,再一聽時,那琵琶聲卻又不見了,他只道是山下樂坊里傳出的琴音,便沒在意,跟了上去!
在少游的引領下,二人在一家酒館站定,行雲觀之,只見匾額上書“別來久”三個大字,鐵畫銀鉤,好不氣派!
行雲失笑道:
“好大口氣,我倒看看,這酒家有何獨到之處,敢勸客人別來的!”
少游一聽,嗤笑一聲不予理會,行雲哪裏知道,這匾額之上的三個字,正是出自成少游之手!
行雲受街上熱鬧氣氛影響,心情大好,做出個雜役手勢對少游道:
“請吧!”
少游被他逗樂了,啐道:
“潑皮,少打歪心思,別以為這會兒讓了我,就能逃的了這頓酒錢!”
行雲出奇的爽快道:
“敞開吃,今天算我的!”
二人進到店內,裏面一應陳設自然比別家不同,少游徑直領着行雲在一處僻靜角落坐下,少時有小廝過來,對二人恭敬道:
“藤蘿君,薜荔君!”
成少游吩咐道:
“取我的覆乾坤來!今晚,藤蘿君要與我一醉方休!”
想是二人為這裏的常客,小廝聽了少游指名要“覆乾坤”,就知道是這位肚裏的酒蟲又饞了,添置好二人喜愛的小菜,轉入內堂去了。
少時,自店裏一條內渠漂來一艘小船,船上各色菜品俱全,少游取出一盤梅子,用酒化了,斟到行雲跟前。
行雲大讚這店家設計精巧,來了興緻,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只覺梅味入口,如春雷撼樹,澀而開胃,果有乾坤顛覆之感。
不禁贊道:
“好酒,果然是好乾坤!哈哈”
成綰醉此時臨窗對月,清風拂面,有美酒做伴,正是意氣風發,干過一杯,頗為自得道:
“別以為只你關行雲有手好茶拿的出手,我這‘覆乾坤’可稱此處一絕,今日高興,既開了胃,就吃吧!”
少游話音一落,遞給行雲一雙筷子,兩人吃喝起來。
起初行雲是真心受用這等寄懷風月之事。只是眼角餘光瞟到,那筷子之上的一行隱約小字。
竟是一副對聯:
“醉卧堂南,朝庸起!”
行雲覺得有趣,便要再看下聯,卻是窘的臉紅到了脖子根!
卻見下聯書道:
“赤面羞紅,做酒錢!”
再有橫批:“如飲憨夢!”
至此行雲才想起,他初來乍到,哪裏拿的出這一頓酒錢,餘光瞟向少游,見他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對着窗外的月色,自斟自飲。
“這是何用意?他竟是一早就算計好了,會有這麼一桌酒席,又會有我拿不出酒錢一事?”
行雲面上強裝鎮定,心裏卻開了鍋!如今他才意識到,或許這個成綰醉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了!
此人深藏不露,一雙眼內只有酒肉,卻有意無意間透露些頗有深意的舉動。
如剛才尋常的遞過來一雙筷子,卻批漏出行雲無錢買酒的事實,倒叫行雲謹慎起來。
然而對方一舉一動及其隱晦,幾乎於曖昧之間,叫人挑明不是,不挑明又不是。
正在行雲猶豫要不要跟對方挑明了時,少游放下筷子詢問道:
“這是怎麼了?才幾杯酒下肚,竟這樣不堪?面紅耳赤的,連汗都流出來了?”
好高明的手段,行雲一時疏忽,跟到了對方主場,如今天時地利都在他處,自己反倒被動起來。
若不是常年劇本殺的功底,恐怕在這薜荔君的敲打下,行雲早就聊爆了底牌!
就在行雲幾乎按捺不住的時候,少游又拿起筷子,夾了小菜到行雲盤中道:
“想你是肚子空的,我這覆乾坤醉人,吃些東西壓一壓,再同我喝兩杯!”
說完,再不看行雲,轉頭又對月自飲起來!
倘若不是這成綰醉乃洪荒世界裏的人,行雲幾乎認為他比自己還像是一個劇本殺里的高玩,這一番連敲帶打的,險些叫行雲內心失守!
就算這樣,也詐的行雲心裏慌亂,怔怔的看着他,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是在試探我嗎?莫非,他早就看穿了我?難道他還有什麼陰謀?”
就算當日面對老君的敲打,行雲也沒覺得這樣棘手,如今兇手的威脅實在叫行雲掣肘,時局之下,倒顯得舉步維艱,叫其暗下決心,要先找到薩滿的仙家做幫手才行!
他正想着如何反客為主,從少游處打探些消息出來,那邊成綰醉又責問起來:
“你是怎麼回事?自從先生走後,你就變了個人似的,扭扭捏捏,處處小心謹慎,如今連喝個酒也要唯唯諾諾?”
成綰醉似乎壓抑了許久的情緒藉著酒勁終究爆發開來:
“你是先生的得意門生,是這北地的藤蘿君,如今天下或將大亂,北地一脈勢必以我二人馬首是瞻,如今你卻是這個模樣,卻足不前,又是何為!”
說完,少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連干數盞,頗有些醉意道:
“想你當初入深山,披荊斬棘,依然折得桂冠在手,如今這樣,好沒意思!豈不枉費先生他日教誨?
行雲也連干數杯,藉著乾坤顛覆的酒勁,擎出一顆赤子之心,再不遮掩,直接問道:
“聽你這樣一說,那先生他又是誰?”
成少游平時千杯不倒的酒量,如今聽得行雲醉言,竟也以醉語答曰:
“先生之事,你又豈會不知?”
他又飲數杯,面色微紅,追憶道:
“先生可是於我北地有大恩的人啊!”
“當年我父母慘死,關叔關嬸遍尋天下良方,以求救活我父母的法門,終於在一處得到消息稱,西方世界或許有我父母的機緣!”
“於是,關叔關嬸啟程趕往西方世界,留下我奶奶古稀之間帶着你我二人獨守北地一脈!”
少游眼中泛起難以捉摸的光茫。
“關叔走的第三個年頭,又逢天災人禍,奶奶幾乎不能支撐,卻又不知何處起的一眾邪祟出來作亂,險些覆滅了我北地一脈!”
行雲見其提起邪祟,知道機會來了,便順着話題問道:
“我北地不是有薩滿馬家守護嗎?又怎會流落至此?”
少游起初埋頭痛苦回憶着,聽聞行雲此問,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直看的其心裏發虛,才忿忿道:
“不提此處還好!一提此處,真是恨煞人也!”
行雲見少游講的激動,並未插話,替他將酒盅滿上,繼續聽起來。
“倘若我北地薩滿一脈還繁盛,自然不在乎多少邪祟作亂,可嘆關叔一走,北地群龍無首,卻是關內茅山派率先發難!”
原來自商周封神,玉虛元始得到正統之後,道家正統流傳多世,至此,落到茅山派手中。
那茅山倚仗正統傳承,外加那馬家契約,趁着北地無人主持之機,以異類為名,將那薩滿馬家,有些實力的長老,都拘到了關內。
“哼!他們將仙家們都拘了去,等到邪祟出來,便藉機要求北地向關內納供,還要強行在北地散佈道果!”
那北地一脈,世代肖勇不屈,如何咽得下這樣仇怨?
“本來,三清道統,乃是正宗,要我北地潛心修行,也並無不可,可那正統里,時間久了,難免藏污納垢,如此拙劣手段,趁人之危,我北地如何忍得?”
行雲聽起來,心中也不大暢快,這世上還有強按着別人皈依的?
關切問道:
“那後來呢?”
“後來,茅山道派,竟真的放任不管起來,那場災殃,幾乎使我北地滅族!”
成綰醉表情變化飛快,一時眼中又閃起精光嘆道:
“所幸,後來先生出現了,他救天災,治人禍,收服邪祟,同那茅山定下了南茅北馬的約定!又收你我二人為徒,教你音律術數,教我機關巧宗,沒幾年,就將北地治理的井井有條!”
行雲聽完,長嘆一聲:
“想不到,堂堂封神正統,也淪落至此,如此行跡,道家長輩就不出來管一管嗎?”
少游卻是哼笑一聲,譏諷道:
“哼!他們自己尚且自顧不暇…”
話還沒說完,便被另外一處角落裏的中年聲音打斷:
“非也,非也,無量壽福!”
少游聽到此人說話,歷時咬緊了一口鋼牙,面色也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