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秋的月亮又白又圓
余錢穿一身水洗髮白的灰色長袍,慢悠悠朝一裡外的慈航鎮走去。
遠遠看着倒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在知墨觀跟隨師傅生活半年多,師傅也時常會有夜遊慈航鎮的習慣,不過再晚都會回觀睡覺,這點常平早已習慣。
按照師傅自己的說法,他畢竟是位得道文人,那麼,自也不必替老人家的安全太多擔心。
走多了夜路撞鬼這事,大概也許應該也不會發生在師傅身上吧……
不疑有他,常平轉身入觀。
月朦朧。
夜沉沉。
咕……咕……喵
掛在樹梢的貓頭鷹偶爾發出幾聲低沉的鳴叫,犀利的目光盯着身下無人的世界,寸寸掃射,搜尋着鼠類。
少時,兩道黑影從青石板官道邊的一棵老樹中顯現。
黑影身穿夜行衣,矇著面,輕身貼地而行。
幾個跨步來到了知墨觀外的矮牆下蹲伏,彷如兩個鬼魅。
“怎樣?需要上報嗎?”
“再等等,還是先試探試探。”
“這倒是,這事得謹慎,不能出紕漏,否則上峰怪罪下來……”
“那你留下觀察小的,我去跟蹤老的?”
“也行,是的話,肯定會露出馬腳。”
兩道身影密語過後,正準備分頭行動,但就在轉身的一剎,魂兒差點嚇的跳出來。
倆人赫然發現,在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個人來,而這人,正是知墨觀那位老先生,此刻,正笑眯眯看着他倆。
此情此景,簡直不要太驚悚!
老……頭……
不是去慈航鎮了嗎?
正準備提氣撒丫子跑路,讓人恐懼的是,倆人竟發現自己丹田此時空空如也?
文……人!
恐怖如斯!
兩人方想起,這知墨觀不是道觀,而是一間批着道觀外衣的學堂。
這個學堂的老先生,那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讀書人。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初秋的月亮真是又白又圓,像極了小翠餵給老夫的饅頭,好吃!”
知墨觀的老先生對着眼前兩名不速之客呵呵一笑,來了這麼一句文雅中帶點騷氣的開場白。
感覺自己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的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兩蒙面心生絕望。
聽着眼前老頭出口成詩,只是後半句也……呃,這些個文人,太特么高深莫測。
兩蒙面目光中都露出恐懼膽怯之色。
“老先生幸會,我說,我是和我兄弟二人來此賞月,你信嗎?”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開口。
“信,老夫信的。”
這位知墨觀慈眉善目的余老先生點點頭,笑容可掬。
兩蒙面卻不知為何,愈發感覺一股尿意上涌,雙腿發軟,靈魂似要出竅。
“那,老先生,再會?”
開口的那位蒙面試探着老先生口風。
“不急,不急,你二人賞月,老夫也是賞月,真是幸會,幸會。既為同道中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走,老夫請二位到鎮上喝幾口小酒助助興,慈航鎮醉仙樓的眼兒媚燒酒很是出名,二位絕對會不虛此行!”
余老先生很是熱忱的邀請。
兩蒙面你看我,我看你,四目寫滿了無奈無辜無助……
“這……老先生太客氣,但夜已深,鎮上的酒館應該都打烊了,我看還是算了吧?”
開口的蒙面幾乎是以哀求的語氣說出。
余老先生笑呵呵道:“不急,不急,有酒,有酒,走吧……”
說著,已經伸出雙臂,兩隻大手神不知鬼不覺按在了兩蒙面肩上,頓時,兩蒙面感覺有如泰山壓頂。
一眨眼,場景切換,倆人驚訝看到,自己竟然站在了一座燈火通明的樓閣之外。
樓閣門樑上掛着兩隻大紅燈籠,一道清風吹拂,捲起一股迷人的香氣,令人心花怒放。
兩個身穿露肩雪紡長裙的少女笑語盈盈走出,那香肩半露的白皙肌膚,好媚!
“爺,快進來啊,別在門外磨蹭,奴家等你多時啦!”
“放心,奴家一定把爺里裡外外伺候的舒舒服服……”
在那股子撩人香氣的鼓盪下,兩蒙面就像丟了魂,感受到神龍的召喚,任由兩女子牽引着走入樓閣內。
“廿四橋楊柳岸,花間明月,劍氣馳騁,養劍時難別亦難啊……妙哉!摘星會么?呵呵……”
看着已然脫去罩頭面巾的兩個黑衣人相互摟抱,瘋狂地在對方身上索取,不一會兒,就朝官道旁的小樹林裏滾去……
知墨觀的余老先生不由打了個激靈,皺着眉頭搖頭輕嘆:“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直到看不見兩黑衣人身影,這位余老先生才背着手,又復慢悠悠朝慈航鎮方向走去。
“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鍾,我刀,劃破長空,是與非懂也不懂……”
隨後,去往慈航鎮的官道上便是幽幽響起一首清新脫俗的小曲兒。
一位老人,在月光下,獨樂樂。
不時,聽到老人口中發出讚美的聲音:“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我這徒兒妙啊,妙……”
……
洗漱過後,常平並未睡下,而是伏案奮筆疾書。
就在今晚,一劍斬殺狗精的妖魂煞氣后,自己獲得了三年道行,還有一套望魂術。
這讓他很是亢奮。
這半年來,他都十分小心穩健,只在知墨觀幾里地外的那處亂葬崗刷白袍鬼。
對於弱小的他而言,也只能靠殺這種比他更弱小的野怪提升道行,一點點壯大自身。
據師傅所言,知墨觀以外的廣闊世界非常之兇險,還在弱小之時不可輕易涉足。
的確,現在的他太弱了,還不如師傅當年這個年紀道行的十分之一。
不過一直殺白袍鬼也不是辦法,斬殺狗精妖煞后,讓常平嘗到了甜頭。
這一下子就獲得了三年道行,怕是殺一年白袍鬼也追不上吧?
心裏終歸是多了一股野望。
想着,還是要踏出舒適圈才行……
很快,白紙上小楷成行,一首歌詞謄寫完成。
盯着白紙上的字,小小書生低聲哼唧: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着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敕天鏡面一行行文字顯現而出,正是書生抄寫在白紙上的歌詞。
“文氣增。”
“文氣充沛”
這是前世他喜歡的一首《煙花易冷》。
又被敕天鏡收錄!
不錯,關於文氣,他已經摸索出一點規律。
殺怪可以隨機獲道行,丹藥,天賦,術法及法寶兵器。
敕天鏡給的獎勵也很隨性,反正摸不清規律。
而要加持文氣,就必須在‘文章’上面下功夫。
無論是詩詞歌賦文章,只要被敕天鏡收錄,就能加持文氣,有時還能獲得相關獎勵,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以文載道了。
比如他寫了一首《刀劍如夢》,獲得天賦技能:一目十行。
寫《滄海一聲笑》,獲得天賦技能:過目不忘。
寫《大風吹》,無。
寫《數鴨子》,無。
敕天鏡並不是什麼歌詞都收,太過白話無對腳押韻,過於淺顯沒多少意境內涵的也是得不到認可。
至於前世那些千古騷詞濕句。
敕天鏡也不收錄。
後來常平才搞清楚,這可能是因為那些詩其實也在這個世界相通有關。
也就是說,存世的詩詞文章肯定不行!
他大致總結出兩個要素。
第一,敕天鏡認可具有一定水平創意的原創或者融梗作品,抄襲拒錄。
第二,立意深遠。
而文氣這東西,那是真的太有用了!
對常平來說,最直觀的感受便是,出劍之間會有聖光伴隨,這便是文氣增益!
無敵狀態拉滿!
……
翌日晨曦。
歲月靜好。
常平起床,神采奕奕。
昨晚他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但整個人卻沒感到多少疲乏。
走出房門,正看到師傅斜躺在後院走廊的竹編躺椅上,手捧一本封面有些泛黃的書籍看的入神。
走廊外是個天井,更準確的說是個已經乾涸的水池。
邊上長滿了苔蘚和青草,師徒倆也從未想過要清理一番。
余錢說這池子原本是有水的。
池叫做明月池,圓圓的。
夏日炎炎時,這方無水的乾池石地上則是沁骨涼透,師徒二人索性搬上竹椅到池子中央乘涼吹山海經。
清風劍,明月池,知墨硯……
學堂門外的那首詩便是這麼來的。
余錢已是知命的年紀,不過並未顯出多少老態,一身利落的文人灰袍,鬢髮垂落,飄然若仙,眼神深邃。
興之所至時,余錢就會給自家徒兒吹噓一下自己年輕時候的壯舉。
據他自稱,早年,於當朝文院任職,自己也算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
什麼文曲殿舌戰群儒、滄海一粟指點化金龍、遠赴大炎王朝佛堂智斗二品佛陀、和白玉宮聖女勇闖天涯……不少神乎其神的威風名場面已然滄海桑田。
如今隱居這偏遠學堂,無非是求個自在安寧,畢竟早些年造個不少殺孽,立誓從此一心只求大道不問江湖事……
常平也不知這老頭嘴裏虛虛實實,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後來常平問自家便宜師傅:既是文人,總該清高,怎叫這麼庸俗的名字?
師傅答:手有餘錢好過年,這是一種很高級的人生哲學。
看到常平走出,余錢瞟了一眼,眉毛不禁一挑,笑道:“不錯嘛徒兒,文氣飽滿!”
常平微微一怔,而後點頭:“離師傅還差的遠。”
“嗯,你現在的水平比起為師年輕那會兒的確差了些,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個義通意,要知道,讀書人的意,很重要,也很厲害。”
余錢淡淡說著,老凡爾賽不着痕迹。
常平道:“多謝師傅教誨。徒兒明白。”
“看這精氣神想必又有新詞?”
余錢問。
常平嗯了聲:“徒兒突發靈感想到了首新曲,待早飯後徒兒醞釀一下抄送給師傅您過目……”
“甚好!”
余錢笑着頷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