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等周董游近落水者，他們已經精疲力盡了，也不怎麼掙扎了，開始慢慢往下沉。因為發大水，河流很急，周董難以輕易同時救起兩個人，但此刻不容他多想，於是雙手各自拉緊了一個落水者的衣領，拚命地往河岸游去。

誰知道落水者各自反身糾纏，三人抱成了一團。眼看着都在急速往下沉，岸上的圍觀者無不驚呼起來，周氏已經哭得沒了力氣，恨不能身上有把刀，把那纏着周董的兩雙手給砍了，可她此時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望着，直到三人完全沉入水裏。

當所有人心涼了，無望至極，準備着等待三人變成三具僵硬的屍體時，河面突然衝出一個頭來，他拚命地往上冒，接着又冒出另外兩顆頭來，他們在水面掙扎了幾下便稍有平靜，然後慢慢向著岸邊移動。

可是河水太急，將他們推出很遠很遠。人們便沿着河道一直追了過去，這樣追了一兩里地，周董拖着兩個落水者離河岸不到兩米。人們這才敢伸出援手，膽小的拿了根長長的竹桿向著河裏遞，膽大的便入了水，去接。

等人們抬着落水者上了岸，那周董卻因為耗盡了最後一絲體力，沉入了河底，隨波流去。

周氏在人群里尋找着她的丈夫，呼喊着她的丈夫。人們這才發現周董並沒有上岸，於是膽大的又下了河，在岸邊的河水裏摸索了幾十分鐘，一無所獲，只得望着遠去的河水，嘆息。

周氏望眼欲穿，抱着手裏的女兒，在那河邊哭暈無數次，喊了又喊，呼了又呼。久久不願離去，她相信她的丈夫會再有從水底衝出河面的壯觀。她盼着，望着，喊着。好心的人，陪她到半夜，收留她們母女住下。

明天清晨，周氏抱着女兒又來到昨天的河岸，哭喊了幾十分鐘，沿着那條河追了十幾里地。卻再也沒有見到她的丈夫。

她相信會有奇迹，便在縣裏住下，在那河邊守着。這一守便是半個月過去了，直到周家老人找來，她才心似死灰般離去。

從今往後，周氏還常常到縣裏去打聽，到那河邊去沿着河道往下追着河水走幾里地。人們回憶起這件事時，心裏無限地感慨，說他肯定是成了仙了，要不怎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直到現在，周氏每次到縣裏，到那河邊，和人談起十幾年前的那場大水，談起那場大水沖走的她的丈夫時，人們都要感嘆，說這十幾年來，從來沒有打撈出她丈夫的屍體來。然而，十幾年過去了，她丈夫是死是活仍然是一個迷。

有說死了，十幾年前曾在那條河幾十里之外的地方，見過周董浮腫得不成形的屍體；有說還活着呢，曾在廣東某地親眼見過他，喊他，他看着，但沒有答應便走開了；更有甚者，說曾在村口見到，那會兒他正望着周家的方向，喊他，他便跑了。

周氏想他時，便希望他是真實地死去了，而且真是露屍荒野；開心快樂時，又是多麼希望他突然出現，哪怕他失魂落魄，少胳膊缺腿都無所謂，只要見到就好。

有時候，她斷定周董沒有死，斷定他只是不願再回到這片窮土地，斷定他不願再回到這個讓他蒙羞受辱永世抬不起頭的村莊。這時候，她的心總會很平靜，感覺他從此果然過得很開心、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