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風將起
青坪大石之上，於青也與林重垂足而坐。
明月勾起了鄉思，又或者是紅爐小酒有人對飲，林重講了很多他年少時候的故事。
於青也忽然生出一種錯覺。
他感覺林重與故事裏的那個少年在相互尋找着，隔着回憶彼此印證。
彷彿終有一天，曾經那個天資絕艷，有望一品的少年會再次遇見如今這個舉杯痛飲的中年漢子，又或者說是他找回了以前的自己。
於青也收起雙腿，盤膝望月。
嘴上也不自覺的跟着林重哼起了這首他不知道名字的詞曲小調：
紅酥手，黃藤酒，滿牆春色宮牆柳。
......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涓鮫綃透。
......
林重轉頭看着，微笑不語。
少年最是寄相思！
誰家的姑娘又躲在了誰的心頭？
看着少年青澀的臉龐，林重心中突然浮出一絲愧疚和憐惜：
抱歉啊青子，沒辦法保證讓你擁有一個足夠美好的少年回憶，山南郡風起，秋天已到，冬天臨近了。
林重收回目光，悶下一口紅爐，攥着黃銅酒壺的手暗暗收緊，望着明月，眼中再次透出一種堅定：
但是，在這場大風裏，我一定會讓你安全度過！哪怕......
一定！
立足山城，本就不易。
林重出任兵坊副坊，更是如同行走鋼絲一般，搜集知道一些訊息的同時，也把自己置於了某些人的目光之下。
想要得到，必須付出。
所以多年以來，父子二人說話行事，不論插科打諢不正經，都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謹慎小心。
一陣平靜之後，於青也察覺到林重飲酒的細微變化，微微轉頭，帶着一絲疑惑：“老林？”
林重晃了晃黃銅酒壺，抬頭往嘴裏傾倒出最後一滴紅爐小酒，又抬頭看了一眼月下被照的顯出輪廓的守山口，問道：
“青子，以往你在對戰中，四時意的意合沒有今天這麼快吧？”
於青也沉默點頭。
要想達到意合狀態，要通過對戰，不斷的調整心意身神，並與周身環境高度契合，方能意合。
“你覺得那是果子帶來的力量嗎？”林重直接問道。
身處這青陽鎮北面山林的無人大崗，於青也仍是心中一驚，不覺帶着一絲疑問看向林重。
這和他們多年來一慣低調謹慎的行為不符。
因為怕有武道高品的高人盯着他們，一些手段也並非常人可揣測，所以二人向來對此都是諱莫如深。
“無妨。”
林重知道他在想什麼，望着當空明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近日山南郡會有一些變動，嗯，秋狩前夕，山陽軍在抱澤和隆邱兩鎮地界抓到了幾名南蠻哨足。”
“是抱澤那邊嗎？”於青也微微皺眉道。
“昨天我聽應欒哥提起過，說是抓到了好幾個南蠻子。”
林重輕呵一聲道：“是趙應欒那小子吧！”
“我聽你說過，他在中秋過後，便是山陽軍的了。”
於青也點頭不語。
“呵，軍中預備役都能知曉在抱澤鎮有南蠻被抓，這消息真是......”
林重沒再說下去。
於青也猜得到，他是想說在這樣進深的山南郡境內，有南蠻哨足被抓，而這個的消息，連趙應欒這樣的預備兵役都能看到，或者知曉這個消息。
那山陽軍的某些秘密，會不會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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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知了？
若真是這樣，山南邊軍負責此方面的士官，簡直愚蠢！
只是於青也不明白的是，這和他們會有什麼大關係。
林重此時不知從哪裏又摸出了一小壇酒，一手握住壇身，輕輕拍開紅布封泥。
於青也看着這壇小酒很眼熟，是之前在青陽鎮街鋪給林重買過幾次青陽醇。
這一小壇酒看着大概有之前兩個酒壺的量，林重抵在嘴邊小口吮着，好像生怕這次喝的太快又沒了。
林重放下小酒罈：“青子，我們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於青也低頭，仔細的咀嚼品味着林重話里的意思。
林重說道：“這些你回去私下慢慢想，先給我說一下果子的事情吧。”
於青也定了定神，沒想明白的事情暫時就不再繼續想了，林爹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他微微沉吟，不再猶豫，開口說起他的推測：
“果子的力量是什麼，我也還不是很清楚，四時意的意合狀態確實比平時要快，但是也有可能是近半個時辰的夜奔，導致心神專註和身體活躍能更快契合。”
“重要的是，我感覺今晚我的整個狀態都很不錯，實力有了相當大的提升！”
林重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道：“嗯，接近五成！”
於青也翻開手掌在眼前，反覆的握緊再攤開，一日之間實力能有將近半數的提升，仍讓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雙手摁在膝上，繼續說道：
“而且就像我們之前推測的，我的丹田勁氣，是它蘇醒的契機條件。”
林重拎着酒罈口，點了點頭：“世間奇物開啟條件各異，血脈、勁氣等都有可能是這些奇物開啟或者認主的方式。”
“你把白天果子覺醒的前後經過，詳細的給我說一遍。”
於青也握着黃銅子壺飲了一口紅爐酒，緩緩說起上午的經過，說的很慢，生怕錯過一些重要的細節。
默默聽完於青也的講述，林重仔細追問道：
“你說在你意識進入靈魂海之前，胸腔火熱，然後蔓延全身，才意識昏迷？”
“是的，”於青也點頭，一邊扯開勁服衣襟，露出那塊青色長符形印記。
“等我醒來之後，就發現胸口這裏出現了這塊長符形的印記，而且丹田勁氣全空。”
藉著月光，林重看向那道長符印記，以他當前四品境的目力，可以清晰的看到於青也胸口那塊青印。
印記橫在頸部鎖骨以下一指的距離，胸腔正上方中間。
青色印記外觀更像是一道獸符。
整個形狀呈長形，獸首似虎頭，卻顎微長，又似龍首，卻無須，頭部後有四道痕印，似角似發，身長似蛇，獸身之上纏繞四道虛印，虛印之間並不相交，從獸首角發各自繚繞盤至獸尾，獸尾確是一眼可辨認的龍尾，青色符獸腹下是由虛印交織出的四朵雲案。
印記雖然不大，卻是栩栩如生！
林重眉頭輕皺，盯着的印記彷彿真如一塊青玉長符嵌在於青也體內。
恍惚間，有種青玉翠然的感覺。
慢慢收回目光，林重思索回憶起了七年前的往事：
“你十歲那年，山南郡軍方邀我前往八坊司商談兵坊副坊主之事，這件事情我們之前聊過一次，我從八坊司回來之後，發現你全身發燙，昏厥了過去。”
“當時我對外說你得了大病，而真相是你全身燥熱，昏迷了整整十日，周身青冥之光繚繞，醒來后我們探究后才發現，你丹田初生勁氣消失殆盡，體內經脈紊亂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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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青也同樣思索着：
“嗯，我記得那次醒來之後不久，你便接任了兵坊副坊的職位。”
林重道：“是，你昏迷的十日之間，大奉西南幾個郡州，發生了一起叛亂，但很快便被武力彈壓，後來的一些變動，也直接讓我有了接下兵坊職務的打算。”
“青陽鎮在那件事情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的確出現了一股涌動暗流，在這座山城裏，不融入體系，獲得一些信息的代價太大。”
林重託手摩挲着下巴的胡茬，緊接着一點點分析：“而後來我通過一些途徑，知曉那些人傳遞出去的信息只有六個字。”
“未成熟，未發現。”
於青也眉頭緊鎖，試圖一點一點串聯出這些信息。
林重頓了頓，喝下一口酒，再次整理了思緒。
“那個時間上趕得實在太巧了！”
林重抬手指了指於青也胸前。
“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因素在裏面，讓我感覺到那些人要找的東西就是它。”
“這枚青印長符，大概率便是成熟的果子。”
“那次昏厥，你告訴我是因為你在嘗試四時意的納氣入丹田，加上白天這枚青符印記覺醒的過程，我現在有三個猜測。”
林重把小酒罈放在身子一側，右手輕輕壓住壇口，同樣是眉頭緊蹙，道：
“首先，果子的成熟要滿足的條件不僅僅是勁氣那麼簡單，你的體魄能否承受它的成熟，或者說它的開啟，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所以七年前當你嘗試納氣入丹田之時，潛藏在體內的青符感受到了丹田初生的勁氣刺激，有了第一次悸動。”
“然而那次覺醒剛開始就結束了，你的體魄、勁氣，乃至意識強度都未滿足符印覺醒的條件，所以在青符悸動之後，還是小孩子的你才會全身燥熱，經脈紊亂，沉睡了整整十天！”
林重輕吐一口氣，思路越見清晰，越說越快：
“直到你做到勁氣外吐，達到八品勁氣境，果子再次蠢蠢欲動！”
“達到了符印覺醒的條件，也就是說你的丹田能夠提供足夠勁氣，你的體魄可以承受相應的負擔，而你的意識才能短暫的到達那片符印演化的空間，也就是你說的青色意識海。”
於青也低着頭，跟着林重的思路思索着，思緒漸明，感覺撥雲見日一般，林重的一席話就像一根絲線串起了顆顆珠子。
“其次，符印覺醒雖然耗盡了你的丹田勁氣，但承受覺醒的同時，你的身體潛移默化的進行了一次錘鍊，整體素質有了不少的增長，這就造成了你現在實力有了近五成的增長！”
於青也聽着，突然想到了白天的那種飢餓感，有些瞭然。
怪不得能吃掉三斤牛肉，四個煎餅果子！
“最後，有人在七年前趁着山城大量罪民充入的時期，想要渾水摸魚，探查這顆果子的下落，如果這枚青符印記就是果子的話，那六個字是不是可以說明一點，那就是這枚青符印記，是可以取走的！”
林重眉頭再次緊鎖，隱隱透着幾分擔心的說道。
與其說是長符青印，不如說是一枚青印長符，被人以神鬼莫測之能“打入”於青也體內。
而有人一直在尋找，想要得到它。
或者是，毀滅它？
林重隱隱感覺到，有股北風，歷時多年，終又要翻山而來！
而這一次，自南蠻而起的一股秋風，卷着一絲絲腥咸，也悄然而至。
位於青芒山脈腳下的山南郡，將會處在這場風暴的最中央！
大風將起，起自山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