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被辜負的民國女子（76）
程子龍眼眶微紅，心裏滿滿的都是喪氣。
為什麼呢？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父母非要這麼想大姐呢？
他們想要達成什麼樣的目的？
大姐虐待他？別說就以父母和大姐的關係而言，虐待他難道不是很正常？
把他丟在一旁見死不救也是可以的，可大姐知道他失蹤了以後，費心費力的找他，不光是發動了多少能聯繫到的人，還在報紙上登了尋人啟示，正是因為這個，才讓他找到了大姐的家。
自打他來了以後，大姐二話不說就負擔起了他的飲食起居，吃的喝的身上穿的，無一不是用心去置辦的，還有上的學校，是先生和大姐商量之後給他報名考取的。
這些……
爹娘都想過嗎？
他們的眼中是不是永遠看不到，這些現實的問題永遠看不見的，只會對大姐充滿偏見，一門心思認定了大姐對他們不好就不可能對他好。
什麼樣才是真正的好呢？父母愛子女為之計深遠，而他的父母，或許只想要他活着，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一輩子呆在津南也無所謂，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深遠，也並不在乎他的追求或者他活的快不快樂。
哪怕再不想承認，程子龍也要承認，他就是擁有這樣一對父母。
“兒子，你……爹娘滿心挂念的都是你，你就是這麼對你爹娘說話的？”
程太太接受不了，兒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兒子怎麼可以這樣對父母說話。
“我在說你誤會了大姐的事，你卻我說態度有問題。”
程子龍很無力，轉頭對着他爹，“爹，你也是這麼認為嗎？要不是大姐拚命讓人找我，還花了很多錢在報紙上登尋人啟示，我這會兒恐怕會被人騙了打了，活着乾脆就被擄到工廠里去做工，又或者被打殘廢了沿街乞討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這話，把程興兩口子都聽得心中驚駭不已。
“爹怎麼會這樣想，是你一開始沒說，你也知道，你娘是個急性子，誤會了你姐。”
震驚過後，知道大女兒這樣肯出力，頓時心裏頭舒坦極了。
陪着笑，“寧姐兒向來是個好的，知道你弟弟在你這兒，爹別提多放心了，這回也帶了錢來，不讓你這個做姐姐的吃虧，你弟弟還是用爹的錢。”
程興好說歹說，還摸出了錢要交給唐寧。
程太太心裏別提多彆扭了，又聽兒子說唐寧出了多少力氣出了多少錢，老爺居然也就這麼低頭了，她不服氣。
突然問道，“那你二姐呢？你爹也託人給你二姐帶了信兒，都在上海，不可能你大姐都出了力，你的親二姐卻無動於衷吧？”
在程太太心裏，自己的女兒可是兒子的親姐姐，同父同母的，在家的時候也是極為關愛這個弟弟的，怎麼可能不出力，怕不是兒子被他這個大姐哄住了，只說了大姐的功勞沒有說二姐的。
故意問上一問，好點出來她女兒的功勞，好叫老爺和兒子知道，這點子表現不算什麼，是個姐姐都能做到。
殊不知她問完，就看到唐寧沖她笑了笑。
剛開始她不明白什麼意思，但看到兒子的臉色，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怎麼了這是？兒子？”
“娘說的是程玉芬罷，從我來上海的第一天起，就沒有見過她，哪怕我到大姐這裏了，直到現在，也沒有見她來過。”
程子龍神色冷淡到了極點，沒有一絲感情，“或許是爹的信送錯了，又或許，是二姐無動於衷。都不重要，我現在有大姐管，挺好的。”
“肯定是你二姐沒收到信兒！你二姐怎麼可能不管你！”
程太太卻十分不甘心，她也不想想，上海才多大點地方，程玉芬和唐寧早就避不開見面了，雖然兩個人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兩邊有個什麼事兒，對方大概都是只曉得，說信兒沒有收到也太站不住腳了。
她還想再說，卻見兒子已經冷冷的閉了嘴，似乎沒有耐心再和她分說了。
程太太瞧不出來，程興卻是看的沒錯，他呵斥了自己太太，讓她住口不要再說。
“行了，無知婦人，在這裏胡亂糾纏什麼，讓你承認寧姐兒對弟弟好就這麼難？莫要再胡攪蠻纏，別忘了教訓！”
程興一開口，程太太哪怕心裏再不服氣，嘴上也不敢再反駁。
只是誰都知道她憋氣，一時間氣氛很尷尬，唐寧可不想白白做爛好人，當下說道。
“你們要是對我有意見，覺得我處事不公，活着怕我談了子龍的各項費用，也可以讓程玉芬管着，只要程玉芬和子龍雙方願意，我沒什麼好說的。”
當她是個包子啊，唐寧這輩子最不可能做那受了委屈不吱聲的包子。
在她這，就要服她的管，別人都不能說這些不三不四的閑話。
別以為給錢就行了，給錢是應當的，又不是給她花！
乾脆一次說清楚，省的以後提起來不清不楚的，唐寧想起來就覺得膩歪。
“這……”程太太心動了，是啊，都是在上海，就算兒子回不去，也能去自己女兒那啊，玉芬是她生的，做什麼都向著她，哪像這個沒心肝的唐寧，看着她就像看仇人。
程子龍不用看就知道他娘在想什麼，他簡直不敢想，要真是二姐管着他，那以後的日子……
“爹，娘，我在大姐這裏挺好的，我就願意讓大姐管我！”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怒氣沖沖的說。
“你這孩子，還小呢，這事爹娘會做主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兩個姐姐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程太太連忙安撫他。
唐寧哼了一聲，“那可不一定，我是看心情的，什麼時候心情不好了就不願意照顧了。”
“大姐！”
程子龍紅了眼，轉頭衝著他爹吼，“爹！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能不能管好我娘？我要在上學讀書求學，你們能不能別拖我後腿？我不成才了以後怎麼給你們養老送終？！”
他又衝著程太太吼。
“娘！我就在這兒，哪都不去！你們以為出了幾個錢就了不起了啊，你們知不知道……算了，總之我的話就放在這，我的錢給我，我自己拿着自己記賬，就在這兒就在這兒！你們沒事兒趕緊回家去，或者去二姐那去，趕緊的，別給我搗亂了。”
程子龍剛才的牛肉麵吃的很飽，這會兒又動了氣，反覆被程太太氣了，只覺得肚子疼。
他伸手拿過程興手裏的錢票，拔腿就跑到自己房間裏去，真是的，氣死了要！
一個好臉色都不想給他們，凈是添亂來了！
“你看……這孩子從小就是急脾氣，像老爺。”程太太想要找回面子，尷尬的笑了笑，“我這不是也沒別的意思，老爺您說句話呀。”
“我說什麼話？”
程興陰沉沉的，“你話這麼多，一個頂兩個，還用得着我說話？”
這是責怪她了，程太太低着頭不敢再說。
“二位夫妻恩愛拌嘴都遠着些，不好在我面前表演吧？”唐寧皺着眉，十分不贊同的說道，“你們不去看你們二女兒了？畢竟她還沒收到信兒呢。還不快去看看到底哪裏搞錯了。”
這是要送客了，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
程興無奈，好在兒子在這裏安然無恙，看着勁頭也十足，大女兒雖然嘴上不客氣，但實際行動還是很照顧兒子的，要不然兒子也不會這麼信賴她。
有這樣的姐弟情分在他就放心了，別管大女兒現在怎麼恨自己，只要能關照弟弟，證明心裏還是有這個家的。
程興的想法要是被唐寧知道了，肯定會非常不屑，她做事情是分人的，而不是分家庭。
好在那夫妻倆是走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小芳同仇敵愾的說，“程太太還是那個樣子，一點道理也不講。”
“別怕，她囂張不起來了，沒看到咱們小姐越來越好，她那邊的小姐卻……”吳媽最後說的含糊不清，小芳卻懂了。
“說的也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底氣來找我們小姐的麻煩。”
兩個人小聲說著閑話，唐寧卻走到了程子龍房間門外，她伸手敲了敲門。
“是我。”
下一秒，門就開了，程子龍捂着肚子，一臉蒼白。
“這是怎麼了？”
“肚子……疼……都是被他們氣的！被他們給氣的！”
程子龍疼的直抽氣，唐寧連忙扶着他躺下，看他身體蜷縮成一團。
“小芳，你跑得快，去請大夫來，估摸着是腸胃出問題了！”
她衝著窗外揚聲喊道，小芳“哎”了一聲，拔腿就跑，人已經到了外面。
街尾就有個大夫，是坐診的，醫術還不賴，小芳知道唐寧的意思，飛也似的去請人。
“來，姐姐給你揉揉肚子。看你下回還吃不吃這麼多了，貪吃鬼。”唐寧伸手給他按照肚臍眼的周圍順時針揉了揉。
聽到她的話，程子龍氣得不行，“不是吃出來的，都是被爹娘給氣的！是氣的！”
他一再強調這一點，聽得唐寧心內好笑。
“好好好，是氣的，讓他們賠。”
“大姐你別生氣……讓我住這兒，我就願意讓你管，你別不管我。”
或許是突如其來的疼痛擊中了少年不太堅強的內心，他藉著機會把心裏的話給說了出來，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拿了個枕頭蓋在自己臉上。
“讓我管，就要聽我的。我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唐寧挑眉，冷淡的對他說。
程子龍瞬間把枕頭放下來，“嗯，我聽你的，我聽！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他可不想讓二姐管，程玉芬整天呆在內宅，根本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恨不得把他從頭管到腳，但凡他敢有意見就是一句我是為你好，苦巴巴的，心心念念的，簡直是他第二個娘。
問題是她還管不到點上，她一心的為他好，不知道給他搞了多少破壞。
他在家裏這麼多年已經夠苦了，這回來到上海住進了大姐家，才知道還有這樣的管教法。
不會從頭到腳干涉你，也不會苦巴巴的訴苦，告訴你為了你她付出了什麼，只告訴你遇到什麼事該怎麼做，問你喜歡吃什麼，給你置辦妥帖的衣物。
一切都是那麼乾淨清爽，就連他的腦子都清爽了起來。
這才是人和人正常的相處之道，原本他還以為這世上的親人都是向他娘和二姐那樣呢。
他到底是個心思簡單的少年，說完自己的想法，看見唐寧點頭就以為萬事大吉，當下肚子又痛起來。
好在大夫也來了，聽見說是腸胃問題，也帶了丸藥來，進來診斷一番，知道是吃撐了飯又受了氣，那就是腸胃問題了。
正好丸藥是對症的，不用再費事，直接餵給程子龍吃了，又喝下一杯熱茶，程子龍起先覺得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後來漸漸有一股氣衝上來，打了個響亮的嗝，頓時覺得通暢了，也不那麼疼了。
“小少爺以後可莫要多吃了，但求吃個七八分飽，不可過了。否則腸胃不適，時間久了會造成大問題。”
大夫得了診金，這一趟真是輕鬆，笑眯眯的交代着。
聽得程子龍十分不好意思，“知道了，伯伯。”
他剛才咬死了不是吃撐，都是氣出來的，現在可不是打臉？
好在唐寧知道照顧他的面子，又問大夫，“要是人反覆生氣也會腹痛的吧？”
“確實，氣大傷肝，怒火攻心，還是要平心靜氣為好，不過年輕人氣盛些也是常有的事，往常不會有事，這回是兩樣撞到了一塊，就憋住氣了。”
大夫說的話，也挽回了程子龍的面子。
等到送走了大夫，程子龍錘了錘床，有些無力的說，“哎，希望爹娘去了二姐那，就直接回津南吧，別再來這裏了，我想清清靜靜的過日子啊啊啊啊！”
他這副模樣，是真的怕了。
對上永遠說不通的程太太，他真是垂頭喪氣無能為力。
這樣的小少爺，惹得唐寧吳媽和小芳都忍不住笑出來，果然小少爺是個正常人，在那個家裏還能這樣，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