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春須早為,豈能長少年
徹底放下去找媽媽的想法之後,薄荷整個人輕鬆了許多,第二天便開始約中介談房子出租的事情。可她不知道,九餅竟然偷偷去了D市,並且憑記憶找到了她媽媽的家。
九餅原打算只是偷偷給薄荷搜集一些情報,所以就在馬路對面盯了薄荷媽媽家一天。到了傍晚,薄荷媽媽終於下班回來,正要開門,突然感覺背後有人在看自己,就轉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來不及躲避的九餅。
九餅連忙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暗罵自己蠢,薄荷媽媽又不認識他,他跑什麼跑,這一跑才引人懷疑吧!
果然,薄荷媽媽朝着他追了過來,他倆隔着一條馬路,像是賽跑一樣,後來九餅撞倒了一個放學的小學生,那孩子哇哇大哭,九餅停下來又是道歉又是哄,耽誤了一些時間,就被薄荷媽媽追到了。
她拉着他的衣袖氣喘吁吁地問:“你……你是不是薄荷的同學?”
九餅下意識地反問:“你怎麼知道?”更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薄荷媽媽高興得兩眼放光,“我就瞧着你有些眼熟,走,去我家坐一坐吧!”
九餅推託不過,只好跟着薄荷媽媽回家了。
她給他倒了杯水,然後說:“薄荷爸爸給我寄過一張薄荷的初中畢業照片,你在她後面做鬼臉,那個傻傻的樣子我看過一眼就記住了。”
九餅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從小就很愛在薄荷拍照的時候搶鏡頭,所以薄荷的許多照片都有他的影子。
“薄荷……現在怎麼樣?”薄荷媽媽傷感地說,“自從她爸爸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我想去找她,可是她爸爸臨終之前說薄荷不想跟我聯繫,叫我不要打擾薄荷的生活,我知道她恨我……”
九餅不知道該不該安慰薄荷媽媽,只好說起了薄荷的近況,“她考上了濱海大學,跟我一個學校,挺好的。”
薄荷媽媽欣慰地說:“那就好。”她站起來,去裏屋拿了一個信封出來,“這兩千塊錢你幫我帶給她,一定不要說是我給的,否則她肯定不要。”
九餅打量了一圈這個房子,牆紙和天花板斑斑駁駁,傢具佈滿修修補補的痕迹,客廳里擺着25寸的過時電視,可見薄荷媽媽的經濟條件一定不太好,這兩千塊錢她一定攢得很不容易。看來薄荷媽媽比薄荷想像中要愛她。
他連忙搖手,“這可不行,我給她,她會懷疑的。要不我約個地方,你們見一面好不好?”
“她真的會見我嗎?”
“我不敢保證,但我會儘力勸說薄荷……這樣吧,您把您的電話給我,我安排好了再通知您。”
“好好好……”薄荷媽媽連着說了好幾個好字,掩飾不住的激動和期待,“那就拜託你了。”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九餅回到C市之後,就跑去薄荷家裏找她,結果卻撲了個空,給她打電話才知道她帶着麥子去爬山了。
九餅很抑鬱地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薄荷疑惑地問:“電話里不能說?”
“不能。電話里說不清楚。”
“那明天你再來找我,我們下山回到家估計要七點鐘以後。”
九餅什麼都沒說,就掛了電話。薄荷以為他同意了她的方案,帶着麥子繼續往山上走。
“在我們小時候,秋天的山上野果子很多,雖然大多都又酸又澀,可是那種尋寶一樣的心情真的好快樂。”薄荷四處環視,有些可惜地說,“現在都沒什麼野果了。”
“你們小時候?指的是你和九餅嗎?”麥子微微悵然,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真的好忌妒,忌妒你們一起長大,你的記憶書里每一頁都有他。”這幾天薄荷帶着麥子在C市逛游,幾乎每個角落麥子都能感覺到九餅的存在,每一個認識薄荷的人和她打招呼的時候都會問,“怎麼你那個小跟班沒有跟你在一起?”
薄荷歪着頭看麥子,靜靜看了三十秒鐘,“哧哧”地笑了,“你才沒有嫉妒,你口是心非。”
“你怎麼看出來的?”麥子確實在演戲,他是一個擁有強烈自信的人,薄荷接受了他,他就再也沒有把九餅當作過他的假想敵,所以無論九餅對他幾多惡意挑釁,他都完全不在乎。
薄荷笑着回答:“因為我也很了解你啊!”
麥子淡定地說:“其實記憶里有過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的每一刻身邊都有誰,所以我不忌妒九餅。你看,自從我來了C市,我去了那些你和九餅常去的地方,那些都將會變成我們戀愛的地標,從此變成我和你的專屬回憶,覆蓋掉所有九餅的痕迹。”
薄荷心裏涌動着一種澎湃的情緒,她覺得麥子在巍峨的山巒映照下顯得更加偉岸、高大,麥子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目標明確、手段光明磊落、心胸坦蕩寬廣。她忽然開始幻想和他一起擁有一個家,他一定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薄荷已經很久沒有家了,她很期待會有自己的新家,所以便想得有些出神。
麥子看她在發獃,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
薄荷看着麥子,忽然很不好意思,她剛剛都在想什麼啊!真是丟人,她撥了撥頭髮,“沒什麼,我們繼續往上走吧!”
下山的時候,薄荷提議從北面下山,走他們剛剛沒走過的路,麥子表示同意。
可是下到一半,路卻斷了。薄荷很久沒有爬過北面的山,她不知道因為一次小型地震,已經震出了一個大約一米多寬的溝塹。所以他們現在要麼原路返回,從南面下山;要麼直接跨過這個溝塹。
眼看天色將晚,如果繞回去,可能下山的時候天就黑了,這片山沒有經過開發,所以晚上沒有照明設施,冒黑下山會很危險,麥子更傾向於直接跨過去。他觀察了一下地形,一米多的距離並不是很難跨越,他沒有助跑,輕鬆一躍就跳了過去。
於是他對薄荷說:“你看,很容易的,相信自己,跳過來吧!”
薄荷低頭看了看溝塹的底部,雖說不是很深,大約到底六七米的樣子,但是底下全是亂石,摔下去不死也得殘廢。
她不敢冒這個險。所以她擺了擺手,打退堂鼓,“算了吧,我還是從南面下山,走快一點兒,天應該不會黑。”
麥子又跳了回來,然後問她:“你高中體育課立定跳遠,跳了多遠?”
“一米七。”
“這個距離絕對不到一米七,頂多一米五,你完全可以跳過去。”
薄荷膽怯地搖頭,“可那不一樣啊,體育課上跳遠是在沙池裏,沒有試錯成本,萬一腿一軟、腳一滑也不會掉到亂石堆上。”
“怎麼會突然腿軟、腳滑呢?”
“因為我會緊張啊!”薄荷掙開麥子的手,想要往回走。
麥子站在原地,大聲喊道:“薄荷,你要勇敢!你不可以一直做一個膽小鬼!”
空空蕩蕩的山間,他的聲音四處回蕩,傳出去很遠很遠。
薄荷的心像是被這聲音牢牢抓住,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梁薄荷!你不靠任何人,獨自支撐自己的人生。你考上你喜歡的大學,你向著你的人生理想一步步前進,你很優秀!你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兒!只要再多一點點勇敢、多一點點自信,就可以比現在更快樂,為什麼不去嘗試?為什麼非要瞻前顧後?為什麼不肯相信自己?”
薄荷哽住了喉嚨,麥子總是能輕易看穿她。她從小雖然就是班上的尖子生,是老師喜歡的乖學生,可經過媽媽那件事兒之後,她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人喜歡,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她敏感、膽怯,不敢在人群里大聲說話,也不敢主動去結交新朋友,她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因為那樣最安全。
她是一個膽小鬼,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膽小鬼。其實,有什麼可怕的?不管是在人群里大聲說話,還是主動結交新朋友,或是現在這一米多寬的溝塹……這些都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她為什麼不敢去嘗試?
薄荷轉過身,眼神忽然堅定了很多,她慢慢走向麥子,“你說的對!我不可以一直做一個膽小鬼,我決定跳過去,早點兒下山!”
麥子見她想通,高興地說:“好!那我先過去,你放心,我會接住你,你不會有危險。”
薄荷點了點頭,做好了助跑的準備,麥子也在溝塹的那一頭,殷殷目光、張開雙手期盼着她。
他大聲說:“梁薄荷!相信自己!勇敢一點兒!你可以的!”
她大聲重複,“梁薄荷!相信自己!勇敢一點兒!你可以的!”
胸腔內積攢了無數的勇氣,她大吼一聲,然後助跑,耳邊響起呼啦啦的風聲,那是她與過去告別的聲音。她勇敢地縱身一躍,跳得比她和麥子想像中的距離都遠,所以直接撲在了麥子的身上,麥子被她撞得朝後仰去,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雖然很痛,但是快樂而滿足的笑聲卻迅速響徹了山谷。
麥子抱着薄荷,突然親了親她的鬢角,薄荷沒有閃躲,他便一點兒一點兒地親下去,臉頰、鼻尖……然後是她花瓣一樣嬌嫩的唇……
陌生又甜美的感覺讓薄荷呼吸急促、全身戰慄,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閉上了眼睛,無數星辰在她身邊璀璨,如果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九餅像只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在薄荷家附近轉圈。等到傍晚,在巷子口蹲着啃西瓜的時候,才看見麥子和薄荷手拉手回來了。
他倆男才女貌,看起來很般配。九餅掩住了內心的酸澀,站起來傻笑着問:“要不要吃西瓜?”
薄荷看着他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便有些愧疚,聲音也柔軟了許多,“我不是說有事明天再說嗎?你在這兒等我多久了?”
“沒多久,我剛好沒什麼事兒,陪水果店的莫叔聊了會兒天兒。”
麥子微微笑,九餅真是在薄荷的過去里無處不在,薄荷打工的飯店的老闆娘認識他,薄荷家附近水果店的老闆也認識他。
他對薄荷說:“你和九餅談事情吧,我先回酒店。”
薄荷不想麥子走,便說:“不用,讓九餅一起來包餛飩吧,你吃完再回去。”
九餅愣了愣,“我這樣做電燈泡好嗎?”心裏卻是美滋滋,薄荷並沒有因為談了戀愛就趕他走。
“那你明天再過來找我?”
“算了,我還是幫你包餛飩吧!要是沒我,誰給你剁餡兒啊!”九餅自以為很重要地挺了挺胸,挑釁地看了麥子一眼。他不是想吃餛飩,他就是想光明正大做電燈泡!
麥子微微一笑,薄荷剛剛對他依依不捨的態度已經明確表達了他才是她心目中順位第一名,只要薄荷在乎他,他並不在乎九餅怎麼對他。在他眼裏,九餅不過就是個愛逞強的孩子。
薄荷指了指麥子手上拎的袋子,笑道:“今天運氣好,在山坳里竟然採到了這麼多薺菜,這個季節很少見的。”
回到薄荷家裏,九餅熟門熟路地打開冰箱拿肉,然後去廚房剁了起來。薄荷讓麥子去洗菜,自己去揉麵糰。
九餅故意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來,“薄荷,你媽媽的地址改了沒有,還是以前小時候我們去過的地方嗎?”
薄荷揉麵糰的手頓了頓,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
“從那以後你再也沒見過她吧?她應該蠻想念你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她?”
薄荷非常用力地去揉麵糰,“我不會去找她。”她不想告訴九餅,她的媽媽不可能想念她。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丈夫、新的小孩兒,自己貿然出現只會讓彼此都很難堪而已。
“啊?那你的助學金怎麼辦?”
“我打算把這裏租出去,然後再勤工儉學去賺錢,我不想領助學金了。”
九餅眼睛立刻就瞪圓了,“那怎麼行?你在濱海人生地不熟,你要去哪裏打工?太危險了!找找你媽媽,或許她能幫你呢!”九餅以為薄荷不肯去找媽媽是因為恨意在作祟,他很想立刻就告訴她,她媽媽其實很愛她,也一直在默默關心着她。可是他不敢,要是薄荷知道他私下去找她媽媽,一定會對他很生氣。
薄荷放下麵糰,抬眼看九餅,臉上的不悅已經十分明顯,“九餅!我已經說了,我不會去找她!”
從小在和諧家庭長大的九餅不能理解她為什麼這麼抵觸去向自己的親人求助,“薄荷,其實你爸媽離婚的時候你還小,大人都各有各的苦衷,你為什麼不能試着去理解你媽媽?”
薄荷紅了眼睛,用沾着麵粉的手去推九餅,“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我的事兒不用你來摻和!”
見她生氣,九餅連忙認,“我錯了!我閉嘴還不行嘛,你看這肉餡兒就快剁好了,你可不能這時候卸磨殺驢!”
麥子走過來說:“薄荷,算了,九餅要是走了,這麼多餛飩,我們吃不完。”
九餅沒有想到麥子會不計前嫌幫他說話,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幾分微妙。
薄荷鬆了手,瞪了九餅一眼,警告道:“留下來可以,不許亂說話!”
九餅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
薄荷把餡兒調好之後,就去擀餛飩皮,麥子自然地接過她擀好的餛飩皮,嫻熟地包好一個。
九餅看呆了,麥子竟然還會包餛飩?會學習、會做家務,又成熟坦蕩……他越發覺得麥子確實樣樣比他強,心裏那股不服氣一寸寸減弱。
他學着麥子的手法,笨拙地去包餛飩,一不小心,餡兒弄得太多,皮兒就被撐破了。九餅不氣餒,又拿出一張餛飩皮,湊近了麥子,“怎麼包的?你教教我。”
薄荷十分驚訝,像是在看怪物一樣看着九餅,他怎麼突然開始向麥子散發善意了?
麥子手把手教九餅包餛飩,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九餅很快就學會了,兩人一起包,速度快了許多,半小時后,餛飩就下鍋了。
自己親手做的食物吃起來特別香,吃到最後三個人都撐得癱在了椅子上。
麥子看了看手錶,“我該回酒店了,明天早上有會議。”
“我也該回家了。”九餅媽媽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
九餅站起來,跟麥子一起出門,走向公交車站的途中,麥子對九餅說:“薄荷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脆弱,她有自己的想法,也能遊刃有餘地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過多的關心只會給她帶來無所適從的壓力,就像今天,她並不是真的想朝你發火,但她受不了你把她當一個無能的人看待。”
九餅恍然大悟,追問麥子:“你支持她兼職?”
“嗯。”麥子笑了笑,“我支持薄荷的所有決定。”
九餅臉上像被人賞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他自詡是薄荷的保護者,半步都不想離開薄荷身邊,想幫她遮擋一切風浪。他以為這樣就是對她好,可現在看來,他好像一直以來都錯了,他還不如麥子了解薄荷。薄荷需要一個相信她、支持她的同伴,而不是一個自以為是、替她做決定的蠢貨。
怪不得薄荷總是說他幼稚,他確實幼稚得可以,以為承諾是愛情,以為愛情是保護。
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已經太晚太晚。
他誠心向麥子道歉:“麥子學長,對不起,之前因為我的小心眼兒,害得你眼睛受傷。”
麥子搖搖頭,淡淡地微笑,“都過去了,我沒有放在心上。”
公交車帶走了麥子,留下九餅一個人在站台,他抬頭望着漆黑的夜空,心情dow
到了谷底。他之前想過薄荷愛上麥子的無數種可能——是不是在氣他?是不是因為麥子是學霸?是不是因為愧疚麥子的眼睛因她而受傷……
他從未想過,薄荷愛上麥子,是因為真心,是因為他們志趣相投、心有靈犀、互相吸引。因為承認了這一點,他就會徹底失去薄荷。
九餅啊九餅,或許你除了祝福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那一晚,九餅很晚才到家,進了房間之後就再也沒出來。第二天早上,就買了最早的票回到了學校。從此之後,除了上課就是專心跑步,只為能在馬拉松比賽上拿到獎金。
薄荷在麥子的介紹下,進入了物理系的實驗室幫忙打雜,每天負責收拾實驗室,給學長跑腿兒、買外賣、拿快遞。
這份工作沒什麼難度,而且還能跟麥子朝夕相處,薄荷很滿意。
忽然有一天,她拎着咖啡正要進實驗室的時候,聽到一個學長對麥子說:“陳邁,聽說今年美國康奈爾大學物理博士全額獎學金的名額教授內定了你。”
麥子謙虛地說:“怎麼可能,學長你比我優秀得多。”
“要說優秀,我們實驗室肯定是你最優秀,年紀最小,發表的論文最多,去康奈爾拿一個博士學位,前途無量啊!上一個拿全額獎學金的學長畢業之後去了NASA是吧?美國那邊研究條件好,沒準兒將來你還能拿諾貝爾獎呢!”
“學長你又笑話我,我哪有那個實力。”
薄荷晚餐的時候提起這件事兒,麥子說:“你別聽學長鬍說,名額只有一個,怎麼也不會輪到我。”
“我挺希望你去的,那麼好的機會。”
麥子喝了一口粥,聲音低沉地說:“可是如果我去了,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了。”
薄荷愣了愣,“為什麼?”
“康奈爾會集了全球各個國家的精英,實驗室條件跟我們學校也不在一個檔次。”麥子故意打趣道,“你知道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見慣了好東西,我還捨得回來嗎?”
“這樣啊……”薄荷理解科研工作者對環境的追求,一張小臉沉了下來,如果麥子走了,她怎麼辦?
麥子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傻瓜,我不會去的,而且我問過教授,這個名額輪不到我,你不要胡思亂想。”
薄荷如釋重負,可又覺得自己自私,為了能跟麥子在一起,竟然暗暗慶幸他沒有得到這個機會去美國。
過了幾天,薄荷下課從教學樓出來,突然有個穿着樸素、身材幹瘦的中年女人迎向了她。
“梁薄荷同學是嗎?”
“是。”薄荷疑惑地打量着這個陌生女人,“您是?”
她不卑不亢,帶着一點兒居高臨下的蔑視,“我是陳邁的媽媽,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薄荷嚇了一跳,渾身都拘謹起來,連忙點頭如搗蒜,“好。”
坐在茶吧里,薄荷點了一壺紅茶,拿着茶壺想給陳媽媽倒茶。陳媽媽卻掩住了杯口,然後淡淡地說:“我生病多年,喝不了茶。”
薄荷頭皮一緊,感覺陳媽媽來者不善,她儘力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那我給您叫杯果汁吧?”
“不用了,我只喝白水。”陳媽媽自己倒了杯白水,然後抬眼打量薄荷,“嗯,確實漂亮,怪不得能讓陳邁昏了頭。”
薄荷一臉尷尬,“阿姨,您這話什麼意思?”
“陳邁的導師叫我來學校,跟我說陳邁要放棄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全額獎學金機會,讓我勸勸陳邁。陳邁從小就很聽我的話,可是這次卻讓我不要管他。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改變了他?”
陳媽媽探究且怨毒的目光讓薄荷如坐針氈,她手足無措,“我不知道陳邁放棄了獎學金,他跟我說教授沒有把名額給他。”
“陳邁的左手臂和右手臂內側都有一塊傷疤,那是他初中去早點鋪打工時被油鍋燙的。他命不好,投胎到我們家,我和他爸爸是兩個藥罐子,工作都不穩定,家裏一貧如洗。他少年更事,早早就出去討生活,他受過的累、吃過的苦恐怕你無法想像。”陳媽媽的眼裏漸漸有濕意湧現,“幸好他聰明,考上大學,又考上了碩士。我很欣慰,他考上碩士那年,我跟他說,他前半生太苦,後半生請他不要挂念我,為他自己而活。他告訴我,他想做一個世界聞名的物理學家。”
薄荷靜靜聽着陳媽媽的敘說,心裏五味雜陳。
“如今,機會就擺在他的眼前,他卻要放棄。梁小姐,你真的忍心嗎?你忍心他的前半生被我和他爸爸拖累,後半生被你拖累,做一個平凡的上班族嗎?”
“我……我當然希望他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謝謝你能理解我,梁小姐,我希望你能跟他分手。”
薄荷的心像是被割了一刀,痛得要滴出血來,“阿姨,我會勸陳邁去美國,我們未必需要分手吧!”
陳媽媽堅定地說:“陳邁是個有責任心而且固執的孩子。如果你是他的女朋友,他會覺得他對你有義務,就像對我有義務一樣。他會留在濱海一直陪你,他會永遠做不了正確的決定,你明白嗎?”
薄荷眼前漸漸模糊,她承認陳媽媽說得對,麥子不會聽她的勸,說不定他還會反過來說服她。
陳媽媽突然握住了薄荷的手,渴求地看着她:“梁小姐,你還年輕,又這麼漂亮,你不會缺男朋友的。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希望他能為他自己而活,就算是為了彌補我從小對他的虧欠,你可以成全我嗎?”
薄荷像個木偶一樣,點了點頭。
後面的一切她都記得不太清楚了,陳媽媽什麼時候離開茶吧,她又是怎麼回到宿舍的,她完全沒有了印象。她滿腦子盤旋的只有那一句“我希望你能跟他分手”。
為什麼現實這麼殘忍?就在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幸福的希望,就在她已經開始幻想她和麥子漫長一生的時候,卻要讓她做這麼艱難的選擇。薄荷想了很久很久,決定不能再繼續這樣拖下去。她不應該那麼自私,妨礙麥子去追求他人生的夢想,他應該去美國,他應該去康奈爾,他應該成為一個物理學家,在科研領域成就自己。她希望麥子成功、希望麥子快樂,就算沒有她,麥子也會遇見別的女人,照樣可以感受到愛情的美好,可是如果不去康奈爾,他將和自己的理想失之交臂,很有可能就此平淡無奇地過完一生。
薄荷做了決定,給麥子發了條信息:“來操場,我們見一面吧!”
麥子並不知道他媽媽找過薄荷,所以如常地和薄荷碰面,還給她帶了杯酸奶,體貼地說:“你胃不好,多喝點兒酸奶幫助消化。”
薄荷手握着酸奶,心比酸奶還要冰涼,她狠了狠心,說:“我們分手吧!”
麥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五個字弄得摸不着頭腦,“薄荷,你在說什麼?”
薄荷害怕自己會哭,所以故意加大音量說:“我說,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欺騙,我也討厭做任何人的絆腳石。”薄荷沉着一張臉,“你明明已經拿到了去美國的名額,你為什麼不去?”
“是誰告訴你的?”麥子連忙解釋,“我不去美國是有我自己的考慮,不是全部因為你。”
“你還騙我!你就是瞧不起我,你覺得我需要一個人來保護我!你覺得我太脆弱,覺得我離不開你是不是?”薄荷不屑地看向麥子,傲慢地說,“我告訴你,在我心裏,你根本沒有那麼重要!”
最後這句話深深刺痛了麥子,他痛苦地看着薄荷,一字一句地問:“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你去不去美國與我無關,你高估了你在我心裏的位置。我不在乎你的前途,因為我並沒有想過要跟你一生一世走下去,但我不能容忍我男朋友欺騙我,所以,我們完了,再也回不去了。再見。”薄荷輕蔑地看着麥子,“而且,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會守護我嗎?你別忘了,我還有九餅,九餅對我只會比你對我更好,所以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薄荷,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麥子心痛地看着薄荷,“我不相信你說的這些是真的。”他知道九餅對於薄荷很重要,可他沒想到,薄荷竟然這樣明白地告訴他,沒有他,她還有九餅。沒有男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炫耀自己的備胎,麥子也不能。
薄荷冷笑,“所以我說你自作多情,總之我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來打擾我。”
薄荷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就跑了起來,因為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掉落下來。
從此之後,她便多了一個愛好——跑步。
麥子後來找過她很多次,她都避而不見。她知道麥子一定在暗中觀察她,所以便故意過得很開心,全副偽裝只想讓麥子死心。慢慢地,他就不再來找她了,直到有一天,她經過行政大樓,看見學校展板上面寫着:“賀!美國康奈爾大學物理博士全額獎學金——陳邁!”薄荷才哭着笑了出來。
終於,麥子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她的人生,也將與他徹底說再見。
九餅自從回校之後就禁止阿傑再給他傳遞任何關於薄荷的消息,再加上他一門心思準備馬拉松比賽,所以他並不知道薄荷和麥子分手的事兒。
比賽當天,九餅站在場地外,感覺自己又被夏天這丫頭給坑了,這裏是馬拉松比賽現場嗎?為什麼到處都是穿着胡蘿蔔衣服和兔子衣服的人。
他指着主辦單位兔女郎裝扮的工作人員,問夏天:“你確定這是一個正經的馬拉松比賽?”
“當然!”夏天把參賽證交給兔女郎,很快領了兩套胡蘿蔔的衣服,遞了一套給九餅,“你快去穿上。”
“跑馬拉松為什麼要穿成這個鬼樣子?”
“這是趣味馬拉松啊,頭獎是胡蘿蔔農場贊助的,所以我們參賽選手都是‘胡蘿蔔’,會被主辦方的兔子追着跑,如果我們被‘兔子’追上了,他們就會吃掉我們,就宣告淘汰,所以!九餅!為了十萬塊錢!你必須不能輸!跟我一起喊:十萬塊!”
九餅嫌棄地看着手上的胡蘿蔔道具服,“穿成這樣我寧願什麼都不穿……”
夏天自己穿好衣服,抓過九餅身上的衣服就往他頭上套。不管死活,反正給他套上了,又拉着一臉生無可戀的九餅跑到了起跑線后。
兔女郎工作人員拿着話筒,聲音甜甜地問道:“各位‘胡蘿蔔’!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滿場的“胡蘿蔔”震耳欲聾地喊道:“準備好了!”
兔女郎工作人員又問捕獵的“兔子們”:“各位‘兔子’!你們都準備好了嗎?準備好要吃掉這些可口的‘胡蘿蔔’了嗎?”
“兔子們”整齊地跺腳,發出了聲勢浩大的怒吼。
“槍響后我們就開始,讓我們一起倒數!5,4,3……1!”
“砰”的一聲槍響,馬拉鬆開始。“胡蘿蔔們”爭先恐後地朝前跑去,“兔子們”也紛紛衝出來,準備抓捕“胡蘿蔔”。
九餅保持着跟夏天一樣的節奏,從容地跑着,因為他知道,馬拉松靠的不是衝刺的速度,而是耐力。夏天越跑越吃力,臉色蒼白,差點兒要倒下去。
九餅從後面托住她的腰,“漸漸調整呼吸,呼吸不要亂,慢慢跑!”
夏天的臉微微紅了,她突然發現,這一刻的九餅好Ma
,跟周圍那些胡亂竄來竄去、無頭蒼蠅一樣的“胡蘿蔔”比起來,遊刃有餘的九餅簡直帥爆了!
夏天有了九餅的輔助,跑起來輕鬆多了。可是跑了幾百米之後,她后腰的那股支撐力突然消失了。她回頭一看,發現九餅停在一隻躺着的“胡蘿蔔”旁邊,試圖把她拉起來。
“薄荷!快起來啊!‘兔子們’就要追上來了!”
夏天一看是薄荷,連忙跑過去,幫九餅一起把薄荷扶了起來,兩人拖着薄荷往前跑。
薄荷剛練跑步沒多久,體力連夏天都不如,所以跑了幾十米之後就說:“我不行了,你們快跑吧,不要被我拖累。”
九餅還沒說話,夏天就擲地有聲地說:“不可以!我們不放棄、不拋棄,要跑一起跑!”
薄荷被鼓舞了,像是打了強心針,重新振作起來,跟着兩人一起朝前跑去。
一路上“胡蘿蔔”已經沒剩多少,大部分已經都被“兔子”吃掉了。九餅、夏天、薄荷是跑在最前面的三個人。
眼看只剩下最後五百米,沒想到主辦方突然放出了一撥兇猛的“黑兔”,這群“兔子”各個孔武有力,最沒有防備的夏天一把就被逮住,當場“吃掉”了。九餅連忙拉着薄荷左右閃躲,從“黑兔”的圍捕縫隙里朝前跑去。但是狡猾的“黑兔”卻設下了口袋陷阱,把薄荷和九餅圍了起來。
左邊那隻“黑兔”想襲擊九餅,薄荷衝過去推開了九餅,讓九餅趕緊往終點衝刺。
“九餅!加油!一定要拿冠軍!不僅為你自己!也為了我和夏天!”
薄荷喊完,被“黑兔”抓住,壯烈“犧牲”。
九餅像只猛獸一樣,突破層層阻礙,勢如破竹地向前衝去。
速度達到極限,他感覺自己靈魂和肉體已經分離。跑步跑到一個程度,腦部就會釋放多巴胺,跟熱戀一樣會讓人興奮的神經傳導物質。九餅有時候很好奇,他腦袋裏的多巴胺,是跟薄荷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多,還是跑步的時候比較多。他分不清,但是,如果跑步的時候,薄荷站在場邊幫他加油,那種雙重多巴胺帶來的享受,讓他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就比如現在。
九餅沖向了終點線,突破終點繩拿到了冠軍。他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夏天和薄荷一起跑過來,撲倒在他懷裏,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幸福得要死掉了。
夏天第一個爬起來,“別躺着啦,快去拿獎!”
九餅一聽十萬塊近在手邊,連忙拉着薄荷一起起來,然後去領獎。
九餅站在領獎台上激動地說:“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爸爸媽媽……”
底下“噓”聲一片。
九餅又說:“其實我要感謝我的精神導師和物質導師,就是站在台下的兩位美女,薄荷和夏天。如果沒有她們的支持,我根本不可能拿到這個獎,這個獎不僅僅屬於我一個人,更是屬於她們的!”
九餅朝薄荷和夏天伸出了手,她們高興地跑上台,跟九餅一起拍了勝利的合影。
夏天領了獎金之後要去慶功,他們先是去吃烤肉,填飽了肚子之後又找了家酒吧聊天兒。
吃着爆米花的夏天問薄荷:“薄荷姐姐,你怎麼來參加馬拉松比賽了?”
“跑步讓人心情愉悅,這是我最近才開始體會到的,所以我想嘗試突破自己。”
夏天滿臉好奇,“你不是在談戀愛嗎?怎麼會有空跑步呢?再說了,要是跑也應該是成雙成對啊?”
薄荷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夏天還在不依不饒地問:“快說呀,你男朋友人呢?”
薄荷只好說:“我和他分手了。”
在玩飛鏢的九餅手一抖,飛鏢差點兒飛到一個服務生的身上,他連忙道歉,然後把飛鏢都放下,專心聽夏天和薄荷聊天兒。
夏天立刻開始擼袖子,“炸他一臉屎哦,你們才在一起多久,他就敢始亂終棄啦?當我們女人好欺負是不是?走!我幫你去教訓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薄荷把夏天拉得坐下來,“我們對於未來的規劃有分歧,是和平分手。”
夏天嗤之以鼻,“我才不相信成年人之間有和平分手這回事兒,八成都是遮羞布,一定是他對不起你!”
“真沒有!他要去美國讀博士,我不想異地,所以分了。”
夏天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倒是像模像樣,“這還差不多。那姐姐你就不要傷心了,異地戀遲早要分手,晚分不如早分,你做得對。”
九餅抬頭看薄荷,“他為什麼不留下來?”
“我不希望他為了我留下來,我希望他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可是你還很愛他,不是嗎?”
薄荷搖了搖杯中的啤酒,苦澀地笑道:“愛情不應該成為阻礙理想實現的絆腳石。”
九餅衝動地想要告訴薄荷,既然相愛就不要錯過,鼓勵她去跟麥子說真心話。夏天忽然把他擠到了一邊,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然後跟薄荷碰了碰杯,“姐姐,失戀而已!大醉一場,醒來就什麼事兒都沒啦!”
薄荷痛快地將整杯扎啤一飲而下。
心事重重的薄荷很快就喝醉了,九餅叫了輛出租車,想送她回學校。
夏天直接跟司機說:“去‘棗道餅鋪’。”
“啊?回你家幹什麼?”
夏天把坐在中間的薄荷的腦袋推到九餅肩膀上,“你是不是傻?當然是乘虛而入啊!”
“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的人!”九餅雙手捂胸,做出驚悚的樣子,“夏天,你應該改名叫下流!”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讓你帶她回去,照顧她、關懷她、溫暖她!讓她在這個空虛、寂寞、冷的時候發現原來你是這麼好,你才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人,說不定她一感動,就會投入你的懷抱啦!”
“可是這樣太卑鄙了。”九餅搖了搖頭,“我不要!司機大叔,不去‘棗道餅鋪’,去濱海大學。”
夏天氣得拿手指戳他太陽穴,“孺子不可教!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九餅把薄荷交到了麗花的手裏,囑咐麗花好好照顧她之後,就離開了。
酒醒的薄荷聽到手機“叮咚”一聲,拿過來一看,是麥子發來的信息。
“薄荷,能跟你相戀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兒,我會永遠記得你!珍重!有緣再見。”
朋友圈裏,麥子更新了一條動態,他站在機場的出發口,手指遠方,意氣風發,配的文字是:青春須早為,豈能長少年。
麥子走了,徹底離開了。薄荷綳了很久的情緒終於崩潰,她強撐起來的、若無其事的偽裝隨着麥子的遠去裂成了碎片。和麥子分手,比她想像中還要痛。青春須早為,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青春里還會不會有一個跟麥子一樣,懂她、理解她、處處維護她,讓她想跟他一起一磚一瓦搭起一個家的少年……
薄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目光獃滯地看着天花板,腦袋裏面像是塞滿了棉花。她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她明明知道應該起床,下午還有課,可身體卻不聽她的指揮。
麗花給她帶了午飯回來,發現她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就拍了拍她的手背,“快起來吃飯,下午是瞿教授的課,一定會點名。”
薄荷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麗花猶豫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卻突然開口,“幫我跟教授請個假,我頭疼。”
麗花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來,“那也要吃飯啊!”
“不想吃。”薄荷拉起被子蒙住了頭,斷絕了跟外界的交流。
麗花沒有辦法,只好隨她去。下午下課回來,看到薄荷還是維持着被子蒙頭的狀態,跟中午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那碗給她帶的粥,也一口沒動。
麗花急得去打電話,“九餅,你快想想辦法啊!薄荷在床上躺一天了,不吃不喝也不去上課,再這樣下去人都要廢了。”
“我馬上就來。”
九餅在麗花的掩護下,繞過宿管阿姨的視線,衝到薄荷宿舍,讓薄荷起來。
薄荷卻用被子蒙住了臉,“你快走,我不想看見你。”
“為什麼不想看見我?”
“我說過,我就算成為棄婦也不會找你哭。”薄荷縮在被子裏面,覺得自己丟臉死了,之前說過的大話現在一字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她最不想面對的就是九餅。
九餅站在薄荷的宿舍,非常強勢地說:“你給我起來!再不起來我就去掀你被子!”
薄荷往靠牆的位置縮了縮,喊麗花,“快把他趕出去!”
麗花表示自己站在九餅這邊,“薄荷,你確實應該起來了,你再這樣躺下去,你會變成一具屍體。”
薄荷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了出來,“就讓我變成一具屍體吧,反正我不在乎。”
九餅示意麗花幫忙,兩人直接把薄荷從床上抬了下來。九餅一手把薄荷扛了起來,扛到了體育館,薄荷雙目無神,癱在看台椅子上,動也不動。
九餅買來粥,想餵給她吃,薄荷把頭偏向一邊,拒絕。
“你不吃,我就打給我媽,說你失戀還不吃飯,她一定會跑來學校煮粥、喂你吃!還加很多芹菜!”
九餅的威脅起了作用,薄荷勉強吞了一口粥。食物雖然咽了下去,眼淚卻流了出來。九餅急忙用衣袖幫她擦眼淚。
“怎麼啦,是太燙嗎?”九餅用力吹粥,口水都噴了進去。
薄荷嫌棄地說:“不要弄了,好臟。”
九餅看薄荷願意說話、吃飯,安心了大半,繼續殷勤地喂着薄荷吃粥。
看台另一邊,麗花和吹雞也鬆了一口氣。
麗花欣慰道:“還能像人一樣吃飯算好了,之前跟死屍一樣,九餅根本就是養屍專家。”
吹雞高深莫測地說:“拉薩姆湯博士說過,‘支撐愛情的暗物質,叫作陪伴’。”
“陪伴就夠了,能這樣陪伴,證明九餅還是愛着薄荷,我有點兒感動。”
吹雞又是同樣的語調,“麥萊亂博士說過,‘我們無法用實驗證明愛情的存在’,抑或說愛情是不需要證明的。”
麗花突然覺得高深莫測的吹雞好有格調,像是被電了一下。她轉頭看着吹雞,吹雞也漸漸轉頭看着麗花,兩人的眼神越來越有火花。
忽然,阿傑的聲音從上空傳了過來,“你們怎麼坐在這兒?九餅那小子不需要幫忙嗎?”
吹雞和麗花像是觸電一樣連忙收回了眼神。
阿傑好奇地看着他們,“你們怎麼不說話?”
吹雞站了起來,“嗯……有點兒口渴,我去買飲料。”
麗花也站了起來,朝着反方向走,“我……我被子好像還沒收。”
阿傑盯着離開的兩人,吐出了四個字:“古古怪怪。”但也沒多想什麼,只是看向了對面的九餅和薄荷。
九餅把吃完了粥的薄荷拖到了田徑場上,想帶她跑步。
薄荷卻渾身都在抵抗,“我不要跑步。”
“你之前不是說你體會到了跑步的愉悅感了嗎?跑步會讓腦部分泌多巴胺,可以讓你心情好一點兒。”
薄荷莫名又開始流淚,倔強地說:“我不要心情好一點兒。”
九餅用毛巾幫薄荷擦擦眼淚,蹲下來幫她換球鞋、綁鞋帶,“那就不要好一點兒,我們一起心情不好。”
薄荷原地不動,九餅卻推着她跑。
“什麼都別想,把注意力放在呼吸和步伐上,手絕對不要放下,看着前方,你的身體會帶着你到想去的地方。”
薄荷聲音微弱,“我要去美國。”
“那跑起來啊!走,美國就在前面,只要不停地跑下去,就一定會到達。”
九餅推着推着,薄荷慢慢跑了起來。九餅時而猛跑,時而折回到薄荷的身旁慢慢跑,陪她練習呼吸,給她加油、鼓勵她,薄荷快跑起來他就又往前快跑讓她追。
薄荷看着眼前帶着她的九餅,在淚水和汗水的模糊中,漸漸將他看成了麥子的樣子。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最好吃的餛飩就是我們一起包的?”
“你告訴我要勇敢!要相信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
“麥子!你也要勇敢!你也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答應我,成為你想成為的物理學家,做你喜歡做的事兒,過你自己想要的人生!”
薄荷越跑越快,越跑眼淚流得越快,跑到最後,蹲了下來,抱着膝蓋開始痛哭。
九餅蹲在她旁邊,靜靜地等她發泄完,拍了拍她的肩膀,“薄荷,相信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夏天站在運動場邊,看着九餅伸出手,薄荷扶着他的手站起來,兩個人會心一笑。
心裏竟然空空的,好像最喜歡的玩具被人搶走了一樣。
旁邊有兩個同學走過,其中一個說:“有一個陪跑員很不錯啊,我要是有個超級配速員陪我跑,PB應該可以更進一級,明年應該就可以跑完全馬了。”
另外一個說:“我也很想要一個陪跑員,每天監督我跑步,那麼今年內我應該就可以瘦五公斤。”
夏天盯着陪跑薄荷的九餅,突然有了個很妙的想法。
晚上九餅一回來,夏天就故意唉聲嘆氣。
九餅一邊換鞋一邊問:“你怎麼啦?”
夏天故意矯揉造作地說:“最近睡眠質量很差。”
“為什麼?”
“我爸總是在催債,我還不出錢,他就加大我的工作量,拉長我的工作時間,搞得我精神壓力、身體壓力都很大!”
九餅還不知道正在一步一步走進夏天的圈套里,很單純地問:“那怎麼辦?”
“我打算漲房租!”
“哪有這樣的!我拼了老命跑馬拉松,獎金分了你一半,剩下的錢全都還給了你老爸,你忍心給貧窮、可憐又弱小的我加租?”
“你有錢!”
“在哪兒?”
夏天像小狐狸一樣露出尖尖的虎牙,狡黠一笑,“我手上剛好有份工作,應該做半年就夠我們都還清我爸的債務,你想不想一起做?”
九餅條件反射地朝後退了好幾步,“該不會又是什麼變態馬拉松吧?”
“我保證不是!明天晚上你到河堤公園來就知道了,對了,換上你的跑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