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尋回空白的記憶
(1)
清晨第一縷的陽光透過窗檯淡淡地斜照而入,我揉了揉眼,感覺到胳膊一陣酸痛,回頭望望,咿呀還在我身邊睡得正香甜,忍不住,低頭吻吻她。她輕聲嘟囔了一句,偏過頭繼續沉睡。
該拿什麼來愛你呢?我的天使。
即使這一刻要離開你,心裏也化出千萬個不舍。可是我知道我必須要離開了,我還得忙自己的工作,在分開的時候我們依舊是獨立的兩個島嶼。我輕輕下床,梳洗完畢,替她蓋好被子就匆忙出門了。
我剛下樓,就看到林峰一個人坐在大廳里,背對着我。我從他身後穿過去,原以為他根本就沒有留意到我,誰知道他忽然說話了:“我開車送你上班。”
那瞬間我幾乎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還只來得及客氣一句:“不用麻煩你了……”他已經站了起來,冷冷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他的眼睛裏佈滿血絲,臉色有些憔悴,就彷彿在客廳里坐了整整一夜一樣。
坐在林峰的車上,有些詫異他竟然沒有問我要去哪裏,他彷彿對我在哪裏上班了如指掌。我在心裏苦笑,對於神通廣大的林家人來說,我這個普通人實在是太透明了,透明得沒有一點私隱。
林峰說:“你們的蘇行長,和我關係不錯。”
我愣了一下,說:“我只是一個小職員,蘇行長是寧城分行的行長,幾百個職員,他哪裏認識我。”
車窗外的風景一掠而過,原來半山峰清晨的空氣是如此清新美好,我將臉側向外,呼吸着清甜的空氣,也是緩解自己緊張的心情。不知為什麼,自從知道林楓和咿呀之間也許存在什麼秘密之後,見到他,就總有幾分淡淡的不快。車廂里逼厭的空間此刻更加讓我有窒息的感覺。
林峰說:“我聽說你們銀行正想提拔一位行政處副處長,我可以推薦推薦你。”
我愣了,轉頭望着他,他卻依然漠無表情,眼神十分鎮定。不等我答話,他繼續從容不迫地說:“所有的男人想的都一樣,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你還可以提,錢或者地位,或者前途。”
我的唇邊漾出一絲冷笑,想裝作鎮定,而我顫抖的手指卻表露了我激動的心情。拿錢拿物砸我,當我是什麼,混混?吃軟飯的?是不是在這些有錢人眼裏,普通人就都這麼卑賤這麼貪婪?
“條件是什麼?你給我這一切,你需要換取到的條件是什麼。”我壓抑着怒火問。
他微微頷首,第一次眼神里煥發出微光,彷彿才意識到我是一個有獨立思想力的人,不完全受他的控制一般。他輕輕吐出四個字:“離開咿呀。”
我冷笑一聲,因為氣憤,聲音也開始發抖:“林總,我不高攀叫你一聲哥哥,我叫你林總,可是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不受你的擺佈。對不起,你的條件我接受不了,我也根本不需要你將我引薦給蘇行長,我沒有能力當一個副處長,但我也不稀罕當這個副處長。”
他將車停在馬路邊上,眼神逼視着我,而我也毫無畏懼地凝視着他。
“你拿什麼配我的妹妹?你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她的一件衣服,可能就是你一年的薪水,她認識的人,都是上流社會的,她去的地方也許你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甚至她住的別墅,你一輩子也買不起,你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
他的眼神漸漸也凝聚了怒氣,他扯扯領帶,將它拉松,想讓自己放鬆下來。
而我,已決定要反抗,在昨夜以前,或許我還搖擺不定,覺得自己樣樣不如咿呀,可是現在,她已經屬於我了,她的心和她的身體,都屬於我,刻上了我的烙印,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奪走她。這就是我永遠不會讓步的底線。
我平和地凝視着林峰,臉龐也變得冷酷:“是的,我知道我什麼都給不了她,可是我可以給她所有的愛。有的人,就算擁有了金山銀山,如果沒有愛,她還是不幸的,而我,會給咿呀幸福,這是你給不了她的東西。即使你是她最親的親人,你也給不了她愛情,而我,可以,我可以給予她一個女人最需要的愛,一生一世,白天和黑夜,我的心裏只會有她。”
林峰冷笑起來,手點着我:“幼稚,愛情,你懂什麼是愛情?你自己照照鏡子,你以為咿呀愛你嗎?她憑什麼愛你?你不過是一個庸俗的低級的普通男人,你這樣的檔次不過就是我公司里級別最低的小職員,你讓咿呀愛你什麼?愛你這身廉價的襯衣,還是你這小白臉蛋,還是你虛偽做作的溫柔?咿呀是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她,她對一切美的東西都有足夠的品味,你屬於她品味以外的,你明白嗎?”
“林峰!”我壓住內心已經逐漸蔓延的火氣,告訴自己一定要淡定,這次“談判”我在氣勢上再也不可以輸給他,否則我就永遠抬不起頭來了。我一字一句地反擊他:“你是咿呀的哥哥,可是這次我不會再尊重你,因為你不尊重我和咿呀之間的愛,你的每句話既在侮辱我的自尊也在污衊踐踏我們純潔的感情。如果你覺得咿呀不愛我,你何苦一再苦苦相逼,逼我放棄,逼我離開,如果咿呀隨時會拋棄我,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嗎?你這麼緊張到底是為什麼,只是因為是一位哥哥對妹妹的疼愛嗎?還是你——不希望林咿呀被另外一個男人奪走,你在嫉妒,對不對?”
我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枚*,將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林峰,徹底擊了個粉碎。
是的,我是一位君子,待人謙和,與人為善,這並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來傷害我,踐踏我的尊嚴。在我忍無可忍的時候,我便會給予反擊,惡狠狠的,讓對手毫無回手之力。
果然,林峰犀利的眼神頃刻間渙散了,他筆挺的身子軟了下來,癱倒在座位上,久久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車廂里變得死一般沉寂,天空中飛過幾隻鳥,清脆的瞅鳴。遠處的藍天,悠悠地飛過幾朵雲彩,自然界的悠閑散淡映照對比出芸芸眾生可笑的傾軋蒸騰。
我認真地說:“林總,過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林家有什麼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不管是誰,哪怕是你,想要奪走咿呀,那就和我決戰到底。沒有誰可以奪走咿呀,除非她自己想要走。我希望這是我們之間為這件事情的最後一次談話。對於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在情場上,我也是一位勇士,手裏有矛也有盾,我會用我的一切尊嚴捍衛我的愛情。如果你不信,你就儘管放馬過來。”
我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走在山間,風在耳邊吹拂,第一次,覺得自己像一個真正的大男人了。是,這份愛情,讓我勇敢也讓我變得有擔待。我握緊拳頭,告訴自己,我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林峰。
(2)
下班的時候,接到杜康的電話,約我出來吃飯,說有急事。
跟咿呀打電話請假,她有些不高興,埋怨我的心裏只有狐朋狗友,不過她也說,嫂子要坐晚上的飛機回上海做腿部理療,哥哥又忙工作,她這個做妹妹的打算送嫂子去機場。
我想了想,沒有將林峰早上和我的那些談話告訴她,這也是男人的秘密,女人無需知道。
杜康一見到我,就獻寶一般拿出兩份發黃的報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對我說:“曉明,你這次欠了我一個大人情。為了找這份報紙,我在資料庫待了整整一天,連曉丹的電話也沒有接。”
我的心緊張地跳動起來,答案就在這裏,就在這裏了。
我伸手去拿報紙,杜康點着角落裏一條小小的社會新聞,我湊近一看:昨日,我市寧常公路發生一起車禍,一輛載重貨車撞翻一台小型客車,車上4位乘客當場身亡,唯一幸免於難的是兩位乘客的年僅半歲的女兒,被人從車窗外擲出,落在公路邊的草地上,毫髮無損。據悉,這女孩的父母是寧城二小的老師……
第二份報紙,是幾日以後關於那場事故的追蹤報道——幸免於難的小女孩,被來自上海的林姓人收養。
報紙是1984出版的。
杜康說:“如此看來,林咿呀的前男友的話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林咿呀可能真的是被收養的,她就是那個幸免於難的小女孩。”
我搖搖頭,思索了片刻,將報紙收好,說:“明天我請假,我去寧城二小找找線索。”
杜康說:“真不知道你幹嘛這麼刨根問底,林咿呀是不是林家親生女兒究竟有多重要,你又不是貪圖他們家財產的人,要那麼認真做什麼?養女也好,親生女兒也好,反正她是林咿呀,是你的女朋友,這個現實又不會改變。”
我笑了笑,沒有過多的解釋。
杜康是了解我的,知道我愛的,不過是咿呀這個人而已,她是孤女還是富家千金,我對她的心意都不會有絲毫改變。
我只是深深憐憫着她,這些年來,她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這處傷口,她一定不敢知道來自親生父母那邊的消息。那就讓我代為尋找,或許,能給她一寸安慰呢?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相機來到了寧城二小,好容易找到校長說明來意,她瞟了我一眼,問:“你是記者嗎?”
我搖搖頭,說自己只是想幫一位朋友找到她的親生父母。校長說:“20多年前的事情誰記得?走走走,你既不是記者,也不是孩子家長,別來妨礙我們上班。”
我被毫不客氣地趕了出去。
我不死心,一直在校門口徘徊,只要見到進出校門的,上了年紀的人就會問問,可是,人家都當我是神經病不予理睬。
就這樣,我一直磨蹭到午後,嘴巴皮子都說幹了,還沒有人理睬我。
唉,如今這個年代,屁大的事情求個人都沒有人理。
天公不作美,偏偏在這個時候,天色忽然變得陰沉了,我急急忙忙找個角落剛一站好,雨就嘩啦啦的下起來。
這個角落有些漏雨,我穿的白襯衣很快就被淋濕了。又要護着相機不被打濕,角落又濕又滑,我的狼狽可想而知。
我的手機叮叮地響起來,一看,是咿呀打過來的。
“咿呀啊!阿嚏!”我還沒說完一句話,已經接二連三打起了噴嚏。
“你在幹嗎,沒在單位上嗎?”咿呀耳尖,一定是聽到了嘩啦啦的雨聲。
我怎麼會告訴她我在幹什麼呢?我只得騙她我在外面辦事。
咿呀說:“我看下雨了,估計你沒帶傘,下班的時候如果還在下雨,我讓司機來接你。”
“不不不,不用了。”我真誠地說:“你有這份體貼就行了,我這個大男人還怕下雨嗎?沒事的,別擔心。我要忙了,你別管我了。”我急忙掛掉了電話,內心一片甜蜜。
和咿呀自認識以來,我見得多的是她的任性,她一直需要別人的關心和呵護,索求多而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付出。隨着時光的流逝,她漸漸也開始懂得了溫柔和體貼,雖然還不算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但她對我的那些心意,已經漸漸自然而然流動,像蜜一樣慢慢滲透進我的生活里。
越是如此,我也才越着迷於她。所以,此刻站在這裏被風吹被雨淋,心裏都是暖洋洋的,猶如站在陽光下無怨無悔。
忽然,我看到寧城二小的傳達室門口,有位老人對着我招手。
我指了自己,他點點頭,花白的頭髮被風吹得飄起來。
我急忙護着相機奔過去,那老人家說:“小夥子,我盯着你很久了,你是不是在找人?”他遞上來一條幹毛巾,毛巾雖然有些臟,我倒也不嫌棄,擦起了頭髮。
他示意我坐下,還替我泡了杯熱茶。
老人家顯然一個人很寂寞,守着這處老舊的傳達室,房間裏除開一個桌子,幾把椅子,就是一盞電話和一盞燈,幾張報紙和信件堆滿了桌子。他看上去應該已經有六十多歲了,頭髮花白,臉上佈滿皺紋,慈眉善目,平易近人,這不是一個嚴肅的老頭,我一下就覺得親近起來。
我想了想,覺得對他無需隱瞞什麼,於是,我把我的來意告訴給了他。
他眯縫着眼睛,仔細地瞧着我,唇角竟然像年輕人一般露出一個頑皮的微笑:“替朋友打探?是什麼朋友?25年前的事情,那從窗口丟下來的女孩,如今也應該25歲,長大成人啰!她是你什麼朋友?”
我嘿嘿地乾笑了一聲,恭維他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您老是誰啊,吃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都多。”
老人家彷彿很享受我這樣拙劣的恭維,臉色變得更加和悅了,眼神也變得溫柔。他輕輕地說:“我也曾年輕過,當然能夠了解你們年輕人的心情。我家老太婆先我一步走了,不然我們也會很甜蜜的……”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落寞,轉瞬即逝。久久再沒有說話,和我一起看着門外的雨幕和那一圈一圈的水澤,彷彿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中……
我沒有打擾他。
不管一個人有多麼平凡,這一生里也總會擁有不平凡的時刻,總會有幾件不平凡的事情穿插在漫長的人生里,在暮年的時候可以回憶。那些歲月,那些日子,是散落在人生旅途里的金子,在每一次駐足回首時,不經意地散發著獨特的光芒……
老人家說:“年輕人,我的牙齒不好,不過還能吃黃豆燉豬腳,自從我老太婆過世以後,再也沒有人煮黃豆燉豬腳給我吃了……”
我一怔,看到他的臉龐上那種淡淡的孤寂之色若隱若現,內心一陣憐憫,接口說:“我的廚藝不錯,要不,我這就做給您吃?”
他含笑沒有說話。
我看了看牆角有把傘,拿起傘,欲衝出去,老人家喚住了我:“別忙了,我已經吃過午飯了,下次吧,下次。來,坐下,你說的這兩位過世的老師,我好像還有點印象。”
啊,我的心一陣狂喜,感謝老天,果然遇到即是緣分一場。
我坐了下來,挨着老人家,唯恐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會漏下一個字。
老人家的眉毛微微顫抖,顯然在回憶往事。良久,他才說:“你說的那對老師,男的姓方,女的姓趙,都是很有師德的老師,很年輕,也很漂亮。他們是同學,師範畢業以後一起分配到了這裏,結成了夫妻。”
原來,他的記憶是如此清晰,時光掠過二十多年,他依然不曾忘記。
生命的匣門在沉睡中漸漸被打開了。
隨着老人家的話語,我彷彿穿越了二十多年,回到了久遠的過去,立在整潔的台階上,看着趙小姐,穿着潔白的裙子,閃閃地走來,陽光在她頭上細碎的跳躍,而台階處,蹲坐着一位讀書的青年,斯文,俊朗,專註,那是她今生的愛侶。
他們攜手走向閃爍着金色光芒處,遠處,炊煙裊裊,歌聲吟唱,放學的孩子們路過他們身邊,行了個禮。
間或,方老師會替趙小姐理理頭髮。他們生的那麼漂亮,在人群里是多麼讓人艷羨的一對璧人。
老人還在緩緩講敘:“他們都是教語文的,方老師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趙老師則為人很和悅。那時候,我已經是學校里的教工,他們比我年輕,遇到我的時候都會主動先打招呼,不像別的老師那麼高傲。我很奇怪過年的時候為什麼從來沒有人來看望他們,很久以後才明白,他們都早已沒有了家人,只有對方才是唯一的家人。不多久,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兩口之家變成三口,多了一個親人。”
我的唇角漾起笑意,咿呀,一定汲取了父母身上所有的優點所以才會生的那麼出眾。那一刻,對咿呀的父母忽然生起濃濃的感激,若沒有他們哪有咿呀,若沒有咿呀,我今生的愛情究竟去哪裏尋找?天上人間,我也不過是虛無走過一場而已。
雨,漸漸地停歇了,老人立起來,說:“想不想去看看方老師和趙老師曾住過、曾走過的地方?”
我喜極,急忙跟着站起來,或許是太感激了,竟然忘記了說謝謝。
我跟隨着老人,走向校園深處。
寧城二小的面積並不大,綠化卻修植得很好,此刻雨後空氣清新,綠葉被沐浴了,煥發出淡淡的光暈,走在樹下,聞到淡淡的香樟味兒,看着腳下的路,心想25年前,那一對璧人,或許也曾像我這樣在上面歡然行走吧!
老人帶我來到一處破舊的平房,指着一房間說:“當年學校經費緊張,年輕的老師沒有新房可以住,就住在這裏。現在,這裏是倉庫,存放一些不用的東西。看,左邊第三間,就是方老師和趙老師住過的房子。”
我急忙走過去,踩踏在雜草上,發出嘩嘩的聲響,門已經被歲月催得斑駁剝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趴在臟髒的窗戶口,可以看到房間不過20來個平米,裏面此刻堆滿了雜物,佈滿灰塵。而我,卻彷彿聽到了女子清脆的笑聲,還有男子朗朗的讀書聲。
我焦急地回頭問:“那,他們的孩子是不是也曾在這裏住過?”
老人點點頭:“一直到他們過世之前,他們一家三口都住在這裏。女孩生下來就特別愛哭,我還逗弄過。可憐啊,出世只有幾個月,父母就離世了……”
我拿起相機,探詢地用眼神問問老人,老人微微頷首。
我將這座小平房拍了下來,雖然小平房破敗不堪,光線昏暗,可是予我來說,這裏卻是誕生了天使的地方,有一種別樣的溫馨。透過鏡頭,我彷彿看到那對年輕老師,在房間裏的某處地方對着我微微一笑……
不知不覺,我感覺淚水濕了眼眶。
這地方,不知曉咿呀是否夢回過,是否每次都如我此刻一樣,會默默流下黯然神傷的淚水。
每個人,都會對自己出身地有段縈繞不去的感情,可是咿呀是那麼的不幸,她不敢也不能回來,因為這裏的一切都會伴隨着不堪回憶的悲傷。而我,此刻只是想將它們留下來,留在鏡頭裏,填補我所愛的人失去的那段灰白色記憶。如果她沒有勇氣,我必然會握緊她的手,陪她一起追憶那些註定不可以忘卻的人,感謝他們賜予了生命。
老人忽然問:“你是不是很愛她?”
我怔住,輕輕回頭。
老人說:“你一定是很愛她,年輕人,你的身上散發著愛,我能夠觸摸得到。這很難得。”
我點點頭,終於承認:“我很愛她,超過我的生命。”
老人笑了,說:“這是那孩子的福氣,有人這樣愛着她。小夥子,你很不錯,所以,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
老人轉身走了,既沒有讓我跟着來,也沒有讓我在這裏等待。
我便也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繼續尋找可以留下鏡頭的地方。
一刻鐘以後,老人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張發黃的彩色照片。
他說:“這照片我存了二十多年,如今想來,我存了它的意義也許就是要我現在交給你。”
他把照片遞給我。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頓時,呆住了。
照片上有三個人,英俊的男人應該就是方老師,那漂亮的女人一定是趙老師,方老師的手裏,溫柔地抱着的嬰孩,應該就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咿呀了。
我翻過照片,背面寫着:方芳滿月留存紀念。
我含着淚微微笑了,方芳,多麼普通的名字,她本該擁有普通人的幸福,卻不幸的失去了在常人眼裏看來最平凡的一切:親生父母,溫馨家園。
我抬起頭來,老人不知何時已經走掉了,或許不想打擾我的思緒吧!
我將照片收藏好,慢慢離開了校園,在街角找到一家小店,買了份黃豆燉豬腳,放在了傳達室的窗口。
(3)
我將洗出來的照片和那張珍貴的合影,放在一個小盒子裏,,藏在房間的抽屜里,想找個特別的時間,送給咿呀這份特別的禮物。
歐姐不在家,吃飯的氣氛就變得怪異起來,林峰本來話就很少,唯一的話也是對着妹妹說,很少搭理我。而我對他也已經全無好感,更不想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咿呀兩邊周旋,顯得有幾分尷尬。
我和咿呀回到房間裏,我臉色有些不郁地說:“要不,我還是搬回去吧!在這裏我住不習慣。你哥哥也擺明了很不喜歡我。”
咿呀盤腿坐在我身上,撒嬌地說:“你實在不喜歡,那就搬唄,等我嫂子回來,就搬。現在丟下我哥哥一個人在家,他也怪可憐的。”
我冷冷“哼”了一聲,說:“你哥哥和你嫂子的感情到底如何?”
咿呀愣住了,小心地瞧了我的眼色一眼,問:“為什麼這麼問,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
我替她梳理着頭髮,感覺咿呀的眉目真像她的爸爸,清秀中透着清爽,如果她的父母沒有過世,她還會不會是一個演員,或許會成為一位老師,或許也會遇見我,那樣的愛情才更加自然而平靜。
我搖搖頭:“我怎麼會理睬那些流言,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哥哥那麼驕傲優秀的一位男人,對你嫂子,倒是挺好,也算是美滿姻緣了。”
咿呀沉默了一會,說:“其實也不全是外表看到的那樣。我哥和我嫂子結婚以後才知道嫂子身體有點毛病,無法生育,已經打算離婚了。後來,我嫂子殘廢了,我哥倒想通了,反而對她好了,一直到現在。”
我淡淡地說:“那你嫂子還真有福氣。不過正如你說的,很多事情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也許你哥哥心裏裝有別人而大家不知道呢!”
咿呀敏感地瞥了我一眼,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從男人角度來揣摩的。怎麼,你不愛聽,不愛聽我以後就不說了,免得你不高興。”
她的瞳仁里掠過一絲憂鬱,我又不忍心繼續探察她的心事了。算了,即使她和哥哥有秘密,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也許,在每位少女的心裏,都會有一個如哥哥般的情人是無可取代的,咿呀這麼單純天真,小時候又孤苦伶仃,被一個如父親一般成熟的哥哥疼愛,當然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感情。我又何必介懷呢?至少現在,她的眼裏只有我,她躺在我身邊,她每天睜開眼見到的是我而不是別人,這樣已經足夠讓我覺得幸運了。
這麼一想,心境豁然開朗,不禁拉着她的手,低頭吻着,紅着臉問她可以不可以留下來,留在我的房間裏過夜。
她悄悄地笑起來,打趣說:“曉明,你覺不覺得我們偷偷摸摸地彷彿在偷情?”
我撫摩着她柔美的秀髮,笑嘻嘻地說:“偷總比偷不着好。今天晚上你怎麼這麼美,我現在看任何女孩都不會再動心了,因為我覺得你比她們都美。”
我說的是真心話,在我的眼裏,咿呀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天使,純真,可愛,明媚,看她一眼,整個心房都會暖暖的。
我吻着她的唇,替她褪去了外衣,將燈拉滅了。
我們滾落在床上,發出低低的笑聲,忽然,我聽到走廊里彷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與咿呀兩兩對視,耳聽到那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里穿來穿去,竟然沒有停歇的意思。
我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而起,咿呀想拉住我沒有拉到。我將房門打開,只見林峰在走道上走來走去,手裏握着手機,在說著什麼。見到我,臉色竟然一點也沒有改變,就當我不存在一般。
憑男人的感覺我當然知道他在幹什麼,是,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咿呀在我的房間裏。
我沉默地看着他在走道上晃動的身影,心裏忽然覺得悲傷,一個男人即使擁有再多的財富,享有再高的地位,卻無法得到真正愛的女人,這可真算得上最莫大的諷刺。
他依然沒有看我,專註地打着電話,那一刻,忽然覺得他高大的背影變得有些卑微了。
是,這個男人是愛咿呀的,只是那奔涌的情感,洶湧的慾望,他都埋藏在冰冷的雪峰底下,他不敢表白,不敢對視,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行為。
他只能藉著種種小手段,可笑地阻止我和咿呀相愛。
他是職場的英雄,卻是情場的懦夫。
我嘿嘿地冷笑一聲,故意讓他聽見,然後,用力地關掉了門。門關上的瞬間,我看到他的身形,明顯地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