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狀

那張絹上，赫然列舉着崔耿的八條罪狀，第一條酗酒無度，第二條亂用小人，第三條剛愎自大……每一條後面，還跟着一段長長的解釋，辛大為僅僅看到第三條，便放下了絹布，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緊盯民戶司司正，“司正這是什麼意思？”

“辛大人，這還用問嗎？”

“自然要問，事關重大，大人請詳細告知。”

民戶司司正冷笑一聲：“崔耿在煜中城一手遮天多年，這上面列舉的種種罪狀，皆為事實。煜中城官場苦崔耿久矣，這只是一個導火索。”

辛大為沉思一番，走到門口，確認四下無人，將門窗緊閉，才回到原位：“請大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盡數告知。”

“這絹布上的罪狀，是劉大人擬制的，目前已經得到了官場上大半官員的贊同，你我皆是劉大人麾下，這種時候自然要跟劉大人站在一起。放心吧，罪狀雖是劉大人擬制的，但劉大人敢這麼做，自然有完全的把握……他的把握來自哪裏呢？你說還能有哪裏？自然是巡進院……”

辛大為眯着眼睛：“巡進院有人授意劉大人……”

“這個你就別問了。總之，明眼人都該看得出來，崔耿在煜中城一手遮天的時代就要過去了，要動他的人是誰？那可是總督大人，正二品！崔耿不過四品，他還能有翻身的可能？呵，明日，我們便一人一張此絹送往巡進院，扳倒了崔耿，大家的好日子就來了……”

辛大為此時逐漸冷靜下來，沉吟一番：“劉大人都給哪些大人送了此絹？”

“除了我們劉大人分管的幾個司，便都是往日跟崔耿有過節的那些大人。能扳倒崔耿，是大家都樂意見到的事情。”

辛大為沉默一陣：“我明白了……”

送走了民戶司司正，辛大為拿着那張絹看了良久，隨後換了衣服，深夜趕往辛家大院。

叫醒李清明時，月亮高高掛起，萬籟俱寂。辛大為在小樓門口焦急地等待，不多時門被打開。

李清明揉了揉惺忪地睡眼，看了辛大為一眼，一面拉開門，一面沒好氣地說：“進來吧。”

辛大為滿懷歉意地說：“這麼晚了叨擾先生，實在是萬分愧疚，只是事情緊要重大，不得不來請教先生。”

兩人進了屋。辛大為將門窗關好，李清明已經坐下，他連忙過去，一時間不敢落座。

李清明開口：“坐吧。”

辛大為這才坐下，表情忐忑。

“什麼事？”

“先生請看！”

說話間，辛大為掏出了那張絹布，放到李清明的面前。

李清明疑惑地拿起來，看了看，表情古怪，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麼大半夜地將我叫起來，就是為了這個東西？”

辛大為表情不解：“這個難道不是一件事關重大的事情么……”

李清明放下絹布，想了想，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辛大為沉思一番，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道：“一開始，我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劉大人竟然大膽到這種程度。這張狀發給了許多大人，看似聲勢浩大，但其中不免有告密之人，我便想着，劉大人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他依舊去做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有恃無恐……是不是說，他有萬分的把握可以動崔大人？若是如此……”

李清明似笑非笑：“所以，你動心了？如果扶正劉陽，那你作為他的嫡系，可是大功臣啊，弄不好呢，你就是下一個府尹了……呵呵。”

辛大為臉色一紅：“先生莫要取笑我了……我能入官場，是崔大人提拔的，飲水思源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到底如何應對，才要來請教一番先生。”

李清明逐漸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能想到這一點，那還是不錯的。我就來幫你分析分析罷。”

“我反覆強調一點，要用聯繫的眼光看問題，要用矛盾的思維看問題，這件事上的聯繫和矛盾如何來分析呢？先說一個最本質的問題，我們先來思考一下，這張狀，究竟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呢？”

不等辛大為說話，李清明繼續道：“在我看來，劉陽就是一個蠢貨，相信他的人也都是蠢貨。信這麼一張狀，便能扳倒崔耿？如果只有這麼一點政治智慧，那還真是不配在官場上混。”

辛大為愣了愣：“可是……可是劉大人不是說這是巡進院的人授意的……”

李清明大有深意地笑了笑：“巡進院又如何？巡進院辦事，也要講究證據的。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動得了崔耿，咱們那位總督大人就不必大費周章地將他兒子都安在巡進院院長的位置上了。這張狀上，看似罪行嚴重犀利，其實毫無內容可言，什麼叫酗酒無度？公務宴請算不算酗酒？什麼叫亂用小人？這官場上誰是小人？我罵你一句小人，你就是小人了？人人皆可小人。都是沒有實錘的事情，也想妄圖當做證據？要知道，這張狀上面可沒有一條涉及崔大人個人財產上的問題啊。”

辛大為瞪大了眼睛，似乎品味到什麼了。

李清明微微一笑，繼續說：“這張狀送到巡進院，無非就兩種結局，一種是巡進院大動干戈地折騰一番，扳倒了崔大人……這種可能性極小，我說了，這些罪狀都是沒有實在乾貨的東西，要以此便能打擊崔大人，那妖國的任何一個官都能如此被打擊，妖國的官制就成了笑話。第二個結局，自然是完全不能以此動及崔大人絲毫……”

辛大為沉吟一番：“如果這般的話……巡進院的人為什麼要授意做這件事？”

李清明微微一笑：“第二個結局我還沒有說完呢，崔大人穩如泰山，你以為這件事就結束了嗎？接下來，哪些人送了這長絹布去了巡進院，可就一清二楚了……”

頓時，辛大為心驚肉跳：“先生是說……這件事可能是崔大人授意的？”

李清明悠然地往椅子上一靠：“這個呢……我可沒這麼說。你自己想想吧，多想想，對你以後有好處的……”

辛大為越想，冷汗越下來了。是啊，崔大人這邊都有劉陽這種人，那麼巡進院那邊未必沒有崔大人的人！自己先入為主的想法便是，巡進院的人授意，定然是朱錦玉大人甚至總督大人的意思……如果這件事真是崔大人所為，那他這麼做的目的便顯而易見了……要將那些跟他不在一條心上的，還有腦中不太好用的都給揪出來！

辛大為對李清明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多謝先生！我知道怎麼做了。”

李清明頓了頓，又大有深意地說了一段話。

“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崔和朱的鬥爭，本質不是一個上個下的問題，而是一個戰和不戰的問題。好好思考一下吧。”

辛大為渾身一震，隨後目光逐漸清明起來。。

從李清明那裏出來，月亮正高，凄美的月光下，辛大為走在前往城尹府的路上，回憶起跟劉大人一起飲酒小酌的時光，恍恍惚惚，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隨後他咬咬舌頭，暗罵自己婦人之仁。

街邊石板旁，水渠中的液體潺潺流去，暗示着某種不可違拗的生命邏輯。

到了城尹府，他為了防止自己再次猶豫，二話不說地叩開了大門。

“我要見大人！”

沒想到，崔耿此時還沒有睡，書房燈火明亮。

辛大為一見到崔耿，便露出一副悲憤的神情。

“崔大人！實在是太讓人氣憤了！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麼讓人氣憤的事！我都不敢睡了，想着哪怕打擾大人睡眠，也要第一時間向大人稟報！”

說話間，辛大為將那一張絹布掏出來，呈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