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處變不驚

“哎，醫生吶，我爸在你診所里輸了三天的液，一個小感冒怎麼還是不見好啊？”

河橋市眾桂小區一條破舊巷子的臨街門面里，一中年男子攙扶着一約莫六十來歲的孱弱老者，慢慢的將其端坐在嶄新的病床上，隨即掉轉頭來，看向趴在診斷桌上的青年醫生，質問道。

青年醫生看上去二十三四歲光景，看上去剛從醫學院畢業沒多久，一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他迅速抬起頭來快速打量了一番中年男子及孱弱老者。

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兩人乃是父子關係，卻又想不起在何時何地有過交集，只知道年代似乎有些久遠。

突的，青年醫生眼中異色一閃，臉上表情快速的交替變幻着，一會兒沮喪，一會兒驚詫莫名，一會兒不可思議，精彩紛呈之極。

良久，青年醫生從異樣中驚醒過來，他調轉頭來，目光迅速在診所四周一掠，隨即心中瞭然，不禁長舒了口氣。

中年男子似乎沒有發覺青年醫生的異樣，自顧自的問道：“宋醫生，你都給我爸用了什麼葯啊？”

被稱為宋醫生的青年醫生朝中年男子張望了一眼，臉上表情漸趨平靜，他並未接對方的話頭，直接起身走進狹窄逼仄的治療室，拿起一疊薄薄的處方紙，翻閱了幾下就找到了目標。

宋醫生嫻熟的拿起處方稍稍一瞟，臉上露出一絲不可覺察的苦笑，隨即走出治療室，平靜道：“李兄，你爸得的是感冒，我肯定是用抗病毒的感冒藥啊！”

不待宋醫生站定，被稱為“李兄”的中年男子毫無徵兆的伸手抓過前者手中處方，目光快速在處方上一掠，嘴中念念有詞起來：“賴氨匹林，咦，賴氨匹林這個名字好像好熟悉哦，似乎是......”

念到此處，李姓中年男子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猛的一拍後腦勺，臉帶興奮狀，：“賴氨匹林不是個退燒藥嗎？我爸又不發燒，你怎麼給他上退燒藥呢？！”

說完后，李姓男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宋醫生，似乎已然掐到後者的命門。

宋醫生聞言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解釋道：“李兄，話不能這麼說吧。教材上可沒寫沒有發燒就不能用賴氨匹林啊。再說了賴氨匹林不光有退燒的功效，還有止痛的功效啊。”

“我爸沒有哪裏痛，不需要止痛吧？”

宋醫生聞言輕嘆一聲，目光朝一旁的口服藥櫃瞅了瞅，會心一笑道：“好吧，我跟你舉個例子吧，小兒氨酚黃那敏顆粒知道吧？”

“知道。跟你用賴氨匹林有關係嗎？”

“小兒氨酚黃那敏顆粒的組成是對乙酰氨基酚、馬來酸氯苯那敏、人工牛黃。之所以用對乙酰氨基酚，就是利用它的解熱功效，給病人發汗，進而達到治療效果，就如同中醫裏面的發汗解表。而對乙酰氨基酚跟賴氨匹林是一類葯，都是非甾體類消炎藥，具有解熱鎮痛的功效。”

李姓男子聞言拿起一盒小兒氨酚黃那敏顆粒仔細瞅了瞅，成分確實跟對方說的一模一樣，至於功效不用對方講他也知道，家裏小孩感冒可沒少吃這個葯。

即便如此，李姓男子沒打算輕易放過宋醫生，畢竟自家老頭可是在他手下打了三天吊針依舊不見好，他繼續拿起處方看了看，後面兩組葯乃是利巴韋林及維生素B6、維生素C。家裏一個遠方親戚是醫生，給人治感冒的時候也用這幾味葯。

整個處方看起來似乎無懈可擊！

思慮片刻，李姓男子猛然想起什麼來，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大叫着道：“宋醫生，你沒給我爸用消炎藥吧，你怎麼不給我爸上抗生素呢？”

宋醫生聞言苦笑一聲道：“李兄，你可知道，抗生素是做什麼用的？”

李姓男子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治感冒的啊!你以為我啥都不懂啊。”

說完后，李姓男子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得表情，似乎在告訴眼前小伙，我啥都懂，不是你隨意能忽悠的了的。

宋醫生聞言不禁苦笑着搖了搖頭，跟病人打交道，不怕那些啥都不懂的，也不怕那種啥都懂的，怕就怕那些懂那麼一丟丟，然後自認為啥都懂的，換而言之就是自以為是。

眼下這人似乎就屬於第三類人，想要說服對方，怕是要費上一番口水了。

宋醫生聞言不緊不慢道：“感冒常見的病原體是細菌和病毒，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

“你爸目前的癥狀是頭暈、打噴嚏、流清鼻涕、渾身乏力，用西醫的角度來看，你爸應該是病毒感染。而用中醫的角度來分析，那就是風寒感冒。聽明白了嗎？”

李姓男子聞言臉上表情一囧，他哪懂這些啊，而細菌和病毒有什麼不同，他也是一概不知，只知道有這麼個玩意。至於什麼時候用抗病毒藥，什麼時候用抗生素，那就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遠方親戚在治感冒的時候，抗生素和抗病毒藥一起上。

被問住之後，李姓男子氣勢明顯被壓制了許多，語氣緩和了許多：“你說的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爸在你這裏治療了三天，病還是沒好。該不會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治起病來啥都不會了吧？”

宋醫生聞言淡淡一笑：“敢問李兄，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李姓男子聞言臉露不耐：“我能有什麼打算，我又不是醫生。我要是會看病的話，就不會把我爸送到你診所里來了。你是醫生，你看着辦。”

宋醫生聞言微微一笑，信步來到病床邊，目光迅速在李姓老者臉上一掠，然後伸出三指，輕輕扣在後者手腕部的寸、關、尺三處，雙目微微一閉，認真感受着三處的脈搏跳動，時而三指齊齊用力，時而食指重壓，時而食指抬起，緊接着中指與無名指做着同樣的動作。

如此反覆數次后，宋醫生放開李姓老者的手，調轉頭來朝一旁的年輕護士道：“朱娜，勞煩你幫我把棉簽遞過來。”

朱娜驚疑不定的“哦”了一聲，順手從診療桌拿起一包棉簽，交到宋醫生手上。

一看到李姓男子語氣不善，朱娜就悄無聲息的來到診所門口，只要一情況不對就準備溜之大吉，至於宋醫生的安危，她可顧不了那麼多。

只是沒想到，宋醫生的表現有些出乎意料，竟然三言兩語就將病人給說服了，而且對方的舉例相當新穎，這是她自實習以來，從未聽到過的說辭。

小兒氨酚黃那敏這個葯，朱娜早已耳熟能詳，裏面的成分也有個大概的印象，只是從未有過深層次的想法。

不得不說，漲見識了。

宋醫生可不知道自己一個簡單的答覆，竟然在朱娜腦海中驟起波瀾，此刻他正拿起棉簽壓住李姓老者的舌頭，全神貫注的打量着後者舌質和舌苔。

採集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宋醫生眉頭微微一蹙：“李兄，你爸以前是不是得過什麼重病，還是做過什麼手術啊？”

李姓男子聞言有些詫異的看着宋醫生，嘴上卻是爽快答道：“嗯，我爸之前因為胃潰瘍，出過好幾次血。”

“啊？出過好幾次血？！”宋醫生聞言有些后怕的瞟了一眼床上李姓老者：“出血量多嗎？最近的一次胃出血是什麼時候，怎麼處理的？”

李姓男子聞言輕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着其父親道：“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夏天吧，他喝完酒後出現了胃出血，好在我們都在家，趕忙把他送往醫院，醫生檢查完后建議胃切除，可我爸死活不願意，最後沒辦法只得保守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