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劉安原是洛陽人氏,先是在一個小縣的縣令手下做衙役,後來戰事緊張,官家四處招收兵丁,劉安想,富貴險中求,歷來如此,就順勢加入了官軍中。不料,沒有熟悉的人引見,雖然在宛也隨着張綉打了一仗,卻沒有立下戰功,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兵。這次,看到胡車兒追擊趙基,劉安心中一動,假裝已死,倒在了小路旁。那趙基來的飛快,又急着逃命,他哪有工夫去看腳底下的一個小兵是死是活,就這樣,被劉安順勢斬去馬蹄,讓胡車兒立了一功。
當胡車兒問他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劉安十分恭敬地回答,連一絲有功自大的神色也沒有,這讓胡車兒更是高興。
在劉安的惴惴不安中,三日後,劉安升任伍長。這伍長不是什麼大官,卻也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小將官了,部下也有一百餘號人,畢竟也算得上官了,這讓劉安非常高興。將發下來的犒賞,又加上一點昔日的剩餘,買了份禮物,專門托胡車兒的管家送給了胡車兒,感謝胡車兒的提拔之恩。
禮物雖輕,卻讓胡車兒心中高興,他暗贊這個小兵識得大體,是個可用的人,再加上正沒有事,就接見了劉安。恰在這時,胡車兒剛為自己的兄弟胡為財謀了一個山陵縣縣令,又沒有熟悉可靠的人跟去,劉安自告奮勇曾經在衙門裏做過活,願意跟隨前去,胡車兒想了半天,想到劉安的靈活識大體,覺得也差不多,就答應了劉安。
山陵縣位於宛城的東南,對於宛來說,是張綉掌管下的一個小縣,和曹操部下曹仁的屬地相接,也是屬於偏遠地區的縣。當然,胡車兒並沒有打算讓胡為財長期任山陵縣縣令,只是一時沒有短缺,只好將就一下,過幾天再圖個轉換。
胡為財沒什麼能力,也不想做事,到任上兩個多月了,依舊在縣衙後院裏吃吃喝喝,除了第一天接印外還從來沒到過大堂上,把一應眾事都扔給了劉安。劉安本是衙役出身,對普通事務自是見解分明,對當地豪強,盡量陪着小心,又盡量主持公道,倒也讓山陵縣的百姓豪富稱讚。每當遇到這時,劉安就盡量全部歸功於胡為財,胡為財本來就沒打算長任山陵縣縣令,這更讓胡為財高興,更加把諸事撂給了劉安。
這日下午,劉安正在縣衙里代胡為財理事,忽然一個斥候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稟報說黃巾趙弘殘部苟廉率領黃巾兵三四千人正向山陵縣殺來,揚言要活捉胡為財為趙弘兄弟報仇。劉安忙問那苟廉到底有多少兵,那斥候卻也說不清楚,只得回答說,看起來很多,大約有三千多人,也有可能有四千多人。這讓劉安大為生氣,說不定這黃巾兵有五六千人,真要是有那麼多,那還打個屁?就憑着山陵僅有的五百名官軍,只怕連敵人塞牙縫的都不夠。劉安忙轉令幾個從宛跟來的老兵出去查探,務必要弄到黃巾兵的確切數目,然後進後堂彙報給胡為財。
“啪”的一聲,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胡為財只嚇得臉色蒼白,好一會才明白過來,連聲叫劉安趕快收拾攢下的金銀,立刻趕回宛去。這讓劉安心底立刻有了鄙視:那胡車兒勇猛過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兄弟?令劉安不安的是:即使和胡為財跑了回去,卻丟掉了山陵城,見到張綉將軍,他能不殺幾個人以示軍威?看在胡車兒的份上,可能會不殺胡為財,我們幾個伍長怎麼逃得過軍法?
“大人,絕不可逃。”劉安道,“如若就這樣走了,丟了山陵城,那可是死罪啊,車騎將軍怎會不怪罪您?即使他看在胡將軍的份上,免去死罪,胡將軍以後怎麼能再為您進言呢?”停了停,又道,“以我想,雖然敵人數目不詳,諒來也不會太多,都是一些宵小之徒,況且,黃巾餘孽多是烏合之眾,多有老人婦孺,戰鬥力不強,根本沒辦法和我們守城壯年官軍相比,所以,只要探明了敵情,還是極有可能獲得勝利的。”
聽到這裏,胡為財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了笑容,吩咐劉安即刻全力負責這件事。
“謝大人栽培,屬下定當全力為大人分憂。”劉安臉上帶着感激,心裏卻不住地鄙夷,恭施一禮,轉身離開了後院。到了前廳,吩咐幾個衙役迅速去召集城中大戶人家,然後調令其餘四個伍長來縣衙候令,才忐忑不安地坐在廳堂里等候斥候的準確消息。
“各位大人和先生,”劉安看看城中大戶家主基本都已經來齊了,開口道,“據斥候傳來的消息,黃巾餘孽苟廉率兵近四千人前來進犯我城。對此,按照胡大人的意思是率領全城官軍向宛城靠攏,收縮兵力,和張將軍派來的援軍匯合,然後前來剿滅黃巾餘孽,因此派我來通知諸位,做個準備。”聽到這個消息,下面頓時亂了起來,說什麼收縮兵力,不就是要棄城逃跑不管他們了嗎?他胡為財打個包裹就可以跑了,這些豪強卻不能那麼辦,難道那麼多的家產地業就不要了?說到這裏,劉安停了一停,看着下面慌亂的人群,又笑了笑,等眾人靜下來,才接着道,“我力勸胡大人要以民心為主,胡大人說僅靠五百守城兵,實在是太少,就是有心,沒力也沒辦法。我也想胡大人說得很是實際,因此,召集諸位,看看有什麼辦法可想。”
話說到這裏,其實是再明白不過了:各位,您要是不弄出守城的人來,對不起,想那胡為財是胡車兒的親兄弟,張綉應該不會追究,我們守不住,只能走人了。聽到這番話,那些豪強頓時明白過來。
“劉將軍,”一個家主終於站了出來,說道,“對於我們來說,每家多有百十個﹑少也有二三十個傭工,組合起來,怎麼也有個六七百人,又有守城五百精壯,加上您的指揮,定可以擋住黃巾餘孽,等到張將軍援軍的到來。”
聽到這番話一說,下面立刻贊同﹑讚揚聲響了起來。其實,從過去的兩個月裏,大家就都知道,裏面的那個是個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事也不會幹的傢伙,全部事務都托在了眼前的這個人身上,若是他說走,九成九自己就得亡家。立刻下面動了起來,商議出人得出人,出財得出財,再加上讚揚劉安的聲音,廳下即刻就象翻了鍋一樣。
“承蒙各位看的起,我劉安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無以為報,我定誓死與山陵城共存亡。”劉安止住了騷動的人群,道,“請諸位將各戶的傭工送到縣衙來,將有人安排他們的事務。小將另有要事,不奉陪了。”
下面的人也明白,各自回家整理人員,為守衛這山陵城儘力,到了這個時候,關係到他們的生命家產,誰不儘力?劉安也不再招呼他們,轉到小廳里,和山陵縣城僅有的另外四個伍長商議怎麼退敵。
“媽的,黃巾兵太多,不如跑吧。”聽到消息的四個伍長,一下子靜了下來,蕭唐看看劉安道。
“跑?你朝哪裏跑?跑到宛城去,丟了山陵城,我們沒有人說情,一樣得掉腦袋。”伍長梁銀狠狠抽了口火煙,道,“我看只有一條路,不如在黃巾兵來之前,憑着手下的幾百弟兄,擼一把,佔山算了。”
“佔山也不見得保住性命,”王雲平看了看梁銀,冷冷道,“我們雖然打不過這群黃巾兵,但等張綉將軍過來后,他們還不是潰散?到那時,張綉將軍知道我們臨陣脫逃,還佔山為王,如何不剿滅我們?誰打得過張綉將軍?”說到這裏,王雲平搖了搖頭。
“媽的,這城牆跟紙糊得似的,守守不住,跑又不行,”蕭唐搶過梁銀的火煙,狠狠抽了兩口,到,“反正是個死,不如跟他們拼了,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話雖然這樣說,各人還是沉默了下來。山陵小縣,雖說有城牆,但那城牆,誰都知道,也只能夠擋住盜賊,打起仗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用——身強力壯的人,緊跑幾步,一下就竄過城牆。稱它是牆還有三分勉強,稱它為城牆,實在是太委屈“城牆”這兩個字了。
“好。說得好。”劉安一拍桌子大聲道,“現在,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選,有可能保住性命和這伍長的位子。”看看沒有說話的,劉安接着道,“憑着咱這五百人,再加上幾百個傭工,那亂糟糟的傭工有什麼用?守城不起反作用就好了。守城是不行,多半要輸。蕭唐說得好,左右是個死,拼了反而有可能活,但要有個拼法。從剛才傳來的消息看,黃巾兵雖有三千九百人左右,但有一千人左右是婦孺老殘,今天他們還到不了我們縣城,夜裏,我們拚死一擊,極有可能成功。生死各安天命,怎麼樣?”
“要打仗,你們去打,老子才不會去送死。”聽完了眾人的話,伍長趙槐翻了翻眼,道,“老子馬上回宛,不奉陪了。”
聽到眾人都沒有好辦法,趙槐決定離開戰場——找找兄弟趙魁,張綉怎麼也不會殺了自己吧?
“是啊,趙將軍先回去好了。”劉安笑笑,走到趙槐身邊,彷彿想伸手拍他肩頭的樣子,一邊說著,卻猛地抽出了腰中從戰場上揀來的配劍,順手刺入了趙槐的后心。趙槐連哼一聲都沒來的及,只雙眼瞪着劉安,彷彿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劉安敢殺他,就倒了下去。
“趙槐將軍為抵禦黃巾賊兵,為國而死。大家都親眼所見,對吧?”劉安冷冷看了看驚呆了的另外三個伍長,道,“他要回家,讓他回得遠遠地好了。”接着又道,“如果趙槐走了,我們怎麼指揮士兵?我們豈不是死路一條?從現在起,趙槐的部下由蕭唐和梁銀帶領,不服從的,這趙槐就是榜樣。”
蕭唐等三人看着眼前的帶着冷笑的劉安,彷彿不是那個對眾人極好說話笑意盎然的劉安,心中第一次湧上了懼意。王雲平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忙附合說趙槐死於黃巾兵之手,大家都看見的,並且願意聽從劉安的指揮。蕭唐等也恢復了過來,隨聲附合。
劉安的臉上又露出了微笑,彷彿剛才殺人的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這讓蕭唐等人的心情又輕鬆了一點。劉安令王雲平帶五十人,收集起城中所有鼓角,在襲營開始后,要鼓角齊鳴,攪亂敵人,蕭唐和梁銀帶領自己部下將士和原先屬於趙槐的將士,則和劉安自己領剩餘全部人馬,全力撲擊,最後,劉安又說了一句話:生死存亡,在此一舉。
看着面前帶着微笑的劉安,蕭唐等心中不由升起了誓死一拼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