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海上客

卻說胡人何摩訶一路南行，那日到了離廉州合浦縣地界的一處集鎮。廉州地處嶺南，臨近北海，盛產珍珠。這集鎮臨海，一派與北地不同的風光，午間日頭特別毒，水田裏的耕牛看似無精打采，道旁的果樹上掛滿了荔枝，不少人家門前曬着乾魚，行路人都帶着竹笠遮日頭。

鎮裏最大的客棧叫“來來客棧“，前後幾進院落，走進第一進院子，迎面一棵大榕樹，旁邊便是賬房。夥計一看何摩訶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忙上前獻殷勤。“貴客可熱壞了吧？您先安頓了歇個午覺。等會兒讓廚子給您備點拿手的飯菜。”老何樂呵呵的，包了三間廂房住下，店裏上下都得了他的賞錢，自然加意侍奉。

幾個夥計眾星捧月一樣地把老何送到了房間，還沒等夥計告退，老何抱着隨身的褡褳往涼榻上一倒，已經鼾聲大作。這一睡就是大半日，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萬籟俱寂。外間桌上擺了店裏預備的茶水點心。

老何胡亂吃了些點心，盤腿在涼榻上坐了，口裏咬住一塊帕子，就手取了枕邊的一柄短刀，在小腿上一劃，這一下疼得他臉上的肌肉一顫。刀口處殷紅的鮮血滲出來，老何咬着牙在刀口處一捏，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已被他捏在手裏，儘管沾有血污，依舊寶光萬丈。他忙用帕子包了這顆寶珠，攥在手裏，仰面躺倒。只覺得這顆珠如有靈性，令他心潮難平。

老何閉上眼睛嘆息一聲，“何摩訶呀何摩訶，千辛萬苦總算要成功了。”

何摩訶出生於波斯巨富之家，青年時來中土行商，一生最大的願望便是成仙，在南普陀學了練珠之法，得傳一顆酈龍珠。只是還需要六顆引珠相配，才能施展練珠之法。十數年來四處尋覓引珠，錢銀花費千萬，那酈龍珠又難掩光華、十分惹眼，老何只好將這顆寶珠藏於小腿的血肉之中。六顆引珠中蛇珠必不可少，千年大蛇十分難尋。此次總算集齊六珠，何摩訶自然一路往南海來，完成練珠成仙之願。

老何在客棧里住了十日，每日只是在屋裏睡覺，餓了就吃些蔬果，不沾葷腥。轉眼到了七月初三，老何叫了客棧夥計來，吩咐說七月七日要雇一條船出海，又寫了採買單子給他，看得那夥計目瞪口呆。

“您老人家這些物事是要來做什麼用？”“何須多問，去採辦了就好，七月七日送到碼頭。”店裏難得遇到這樣的大豪客，夥計們自然依言去辦。

七月七日下午，老何雇的船已經在碼頭泊了半天，置辦的物事陸續送來了—一口比荷花缸小不了多少的銀鍋，十幾簍銀炭和一個大炭爐子。老何指揮船家幫忙將鍋子爐子在甲板上擺開。到申時光景，又來了一名挑夫，將兩個木桶小心翼翼送上船。

碼頭上陸續有漁船靠岸，人們看着一條大船上擺開爐灶，不知是什麼來路，議論紛紛。老何也不理會，只是吩咐開船，又自顧自地開始往爐子裏添炭、生火。船家見圍着指指點點的人多，玩笑一句：“這位貴客是出海請龍王爺吃飯，才備了這樣闊氣的爐灶。”便熟練地掛帆起航，往南海方向駛去。

夕陽把大海照得金光萬點，那船順風駛得飛快。爐子裏的火已經旺了，把爐膛內的炭條燒得通紅。何摩訶也不要人幫忙，架起大銀鍋，將桶里的東西倒入銀鍋。原來這兩個木桶里裝的滿滿的全是醍醐，在鍋里一煮，乳香撲鼻。

“爺真的是去請龍王爺吃飯不成？這鍋里煮的是什麼呀？”船家見多識廣，知道胡人中多有異人，半開玩笑地問道。

“佛經里說，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穌，從生穌出熟穌，從熟穌出醍醐。我這鍋里煮的便是醍醐。你們等下見到什麼，都只當沒見到才是正理。”

老何見那醍醐煮得咕嘟咕嘟地滾了，解開褡褳，取出銀瓶投入鍋中，瓶中裝的是六顆引珠。過了片刻，他又拿出一隻金色的大瓶子，從懷中取出酈龍珠放入瓶內，也往鍋里一扔，然後如釋重負地往船舷上一靠，笑眯眯地看着這兩隻瓶子在大銀鍋里起起伏伏。

船在蒼茫無涯的海上行駛，太陽下山了，月亮升起來了。何摩訶守在爐子旁邊添炭，鍋里熱氣蒸騰，兩隻小瓶子穩穩地浮在面上。轉眼過去了兩三個時辰，船上悄然無聲，只是那鍋子裏的醍醐還在滾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