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靈蛇

十月十五夜，老何又到至相寺做晚課。這一天，他晚到了，跪在靠門口的拜墊上，閉目掐着數珠。大殿外的香爐里插滿香燭，燭光火影中幾位年老的居士穿着大棉袍子圍着大殿經行。＂我去外頭繞繞佛。＂老何啫囔了一句走出了大殿。他沿偏殿的廊子繞到了西禪院，估摸行者此刻還在晚課。老何麻利地掏出火石，扒開青磚，點着了雄黃球。然後攀上一棵樹跳進了院裏。也就是半刻鐘的時間，雄黃球已經噼里啪啦地炸開了，木門也炸塌了一小扇。空氣中滿是雄黃的氣息和石液燒起來特殊的黑煙，老何蹲在禪院的花壇后，屏住呼吸。

果然，老何聽到靈蛇發出的嘶嘶聲和蛇尾拍在青磚上的沉重的響動。靈蛇耐不得雄黃氣，已經游到庭院裏來了。這種大蛇又稱蚺蛇。蚺蛇的精氣神在蛇膽處，多年修為結成的蛇珠也在蛇膽處。蚺蛇的蛇膽月初在頭部，月中在腹部，掌握決竅，才可以取到蛇珠。現在蛇珠應該在腹部，老何見那靈蛇已經亂了方寸，隱約可見其蛇膽在腹部微滑動。老何看準時機，用竹竿在靈蛇腹部用力一擊，卻見那靈蛇一抽搐，蛇尾拍碎幾塊青磚，那顆蛇珠從靈蛇的口中噴出來，光華燦爛。老何想騰身去奪，卻見那珠又落回靈蛇頭頂，盤旋不止，靈蛇張大口想要吸回蛇珠，卻又似乎氣力不足。

老何聽得外面人聲漸近，“走水了”的呼聲此起彼伏。他知道不可以久留。眼見那蛇珠在靈蛇頭部，上下起伏，彷彿是一個精靈，只是光華在慢慢淡下來。老何從褡褳里摸出個瓶子，在地上一倒，一顆暗色的大珠落在青磚地上，滴溜溜轉個不停，那靈蛇在濃重的雄黃氣息中已經失了精神，銅鈴樣的眼睛也合上了，巨大的身軀蜷縮起來，只有尾巴依舊拍打着磚地。蛇珠在靈蛇頭頂上上下下，忽然像着了魔法一樣地朝老何的方向飛過來，落在那顆暗色珠旁邊，不再動了。老何伸手取兩顆珠子，隨即從已被炸得歪歪斜斜的院門裏跑出去了。這顆暗色珠就是傳說中的母珠，放在盤子，盤中其他的珍珠都會聚攏來。他轉彎便遇到提着水桶，端着面盆來救火的僧人和居士們，忙一貓腰躲到樹后，看大家走過去了，一溜煙地跑了。

次日是一個大雨天，雨水從頭天半夜就傾盆而下，澆熄了無相寺的大火。西禪院也沒有太多損毀，只是院牆塌了一角，院門燒毀了。院子裏滿目雜亂，靈蛇不見了蹤跡。行者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依舊早起拜懺，然後冒雨把院子收拾乾淨。

“緣起聚，緣盡散。聽了這麼多年經，沒準下一世投胎來無相寺做個沙彌吶。”

同一天中，老何的店也突然關門了。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店裏幾乎空空如也，連波斯地氈這樣的貨物也都搬走了。大鬍子藍眼睛的波斯人何摩訶已經踏上了去南海的旅程。波斯人最識珍寶，他褡褳里就缺一顆蛇珠，有了這顆珠子，他就有足夠的本錢去南海煉珠了。

何摩訶看上去就是個老實的生意人，與人為善，雇了輛大車，樂呵呵地一路走來，對趕車的，客店夥計都是謙虛有禮，出手大方。除了褡褳不離身，其他都渾不在乎。

行者的生活依舊，只是他不知道靈蛇其實也沒走遠，就靜靜地卧在洛陽城外的邙山裡，修養生息。這些年白天聽經、晚上吸取天地月華精粹，靈蛇早已修鍊得有些道行，蛇珠也不是凡物，玲瓏剔透，與靈蛇之間更是心意互通。

失去了蛇珠的靈蛇會慢慢變得平凡，墮入老病的劫數。所以他必須儘快找回蛇珠。在深山裏恢復元氣，吸取自然精華卻是當下最重要的事。

秋深了，邙山裡黃葉蕭蕭，而蛇珠躺在老何的銀瓶里已經到了嶺南地界。地氣暖和，花草茂盛。只是瓶里有那顆暗色母珠為鎮，蛇珠無法與靈蛇相互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