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因為他,真實地存在着(全書完)
喬先生……這個稱呼,喬巡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過了,一時之間有些悵然,便發了呆,愣了神。
奧爾科特以為是自己什麼禮數沒盡到,就趕忙規規矩矩地站正,然後並着手彎腰行禮,
“很高興再見到喬先生!”
喬巡哭笑不得,
“奧爾科特,你怎麼還是這麼客氣啊。”
遙想當初,因為給她塑造了真實的具體生命,她連續好幾天,一見到他就把感謝掛在嘴上。
奧爾科特乾巴巴笑了笑,
“我以為喬先生覺得我不禮貌,才不說話呢。”
“沒有,我只是,好久沒見到你,有些恍忽而已。”喬巡自然平常地走進休息室,坐了下來。
閑庭信步般,好似並非第一次來星艦,而是這裏的常客。
奧爾科特也愣了愣,不過,她還是趕緊跟了進去,坐在喬巡對面。她逐漸確信,現在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然後,她心裏就變得着急,想要立馬告訴喬巡關於紗緒莉和念薇的事情。
但喬巡卻又叫了一杯茶,讓飲料機的小機械人送來。
奧爾科特又急,又不好催促喬巡什麼,於是右腿抖個不停,一直咬着嘴唇,都有些發白的跡象了。
喬巡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后,才微微一笑,
“奧爾科特,你很着急嗎?”
奧爾科特看着喬巡那不以為然的表情,莫名地覺得有些委屈。想着,你明明知道我很着急,幹嘛還要那麼不以為然呢?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絲毫沒有脾氣。自化身真實的具體后,她對喬巡的容忍度就提到了最高。在她眼裏,喬巡對自己而言,的確有着“再生父母”般的恩情。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去逾越和破壞的。
她用手使勁兒按着腿,不讓腿再自發性地抖動了,然後用鼻音明顯的語氣說:
“喬先生,發生了很多事情。”
“你脾氣還是太好了。”喬巡稍稍嘆氣,“要是換做紗緒莉,早就生惱了,要是換做念薇,恐怕殺了我的心情都有。”
“啊?”奧爾科特有些懵。
喬巡搖搖頭,
“奧爾科特,不需要這麼容忍我。你應該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更加獨立一些。”
奧爾科特恍然反應過來,
“喬先生是覺得我太過依賴她們了嗎?”
喬巡看着她,目光平靜,
“想一想她們離開你后,你自己的表現就知道是不是了。”
奧爾科特回想着前四天自己的表現,就像只被雨淋濕的雛鳥。她忽然慚愧起來,
“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一個人道歉太多,不會讓他顯得禮貌,只會讓他顯得軟弱。奧爾科特,以前還是天堂本質的你,就充滿了無畏的勇氣,獨立且堅強。”喬巡說,“雖然我理解你跟着紗緒莉她們一起后,不需要獨自去面對困難了,什麼事情,她們都可以幫你解決好,可以消解一下以前的苦難。但是,我也認為,你能在關鍵的時候,重拾你以前的勇氣與堅強。”
“我讓你失望了嗎?”
喬巡笑道,
“也並不。最起碼,你讓我明白了,你會為你所珍視的事物,付出一切。”
“我以為你會覺得這種行為很愚蠢。”奧爾科特心情好了一些,敢抬起頭看喬巡了。
喬巡眼帘稍沉,
“其實,大多數人都缺少這種品質……我甚至無法確定,我是否有這種品質。”說到這裏,他稍稍打住,轉移開話題,“好了,奧爾科特,閑話也說夠了,還是先解決一下你所着急的事情吧。”
奧爾科特紅了臉,
“其實,我也不着急了。”
“哦?”喬巡調笑道,“那是誰之前記得直跺腳,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哪有那麼誇張!”奧爾科特說,“我只是覺得,既然喬先生一點都不急,肯定是胸有成竹的……畢竟,你也一定是在乎她們的。”
“這麼確定?”喬巡挑眉。
“要是不在乎的話,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呢?”
喬巡被問得啞口無言。這確實是一個很簡單的因果邏輯,雖然並不嚴謹。當然,任何情感類的事件,也從來沒有什麼真正嚴謹的邏輯。
他稍稍咳了咳,然後說:
“紗緒莉面對着什麼,你大概知道吧。”
“嗯……歸宿什麼的。”奧爾科特通過獨立艦的內置監控,看過了紗緒莉和念薇她們被帶走的全過程。
“歸宿……其實是個很耍賴的說法。因為它本身是模湖的,是可以有多種定義的,基於不同的出發點,就有不同的歸宿。就像紗緒莉的歸宿,對她而言,她所知曉的歸宿是回歸‘塔’的懷抱,並成為熔爐的點火之人。但所想要的歸宿呢?”喬巡問,“奧爾科特,你認為紗緒莉想要怎樣的歸宿?”
“大概是能跟喜歡的人一起做喜歡的事吧。”
“很樸素的想法。應該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喬巡並不說這種想法的對錯,因為沒有對錯,“所以說,歸宿是個很耍賴的說法。而且這個詞還很容易被浪漫化。換成另一種說法,其實更具體,比如‘無法反抗的宿命’、‘被操縱的命運’……這更加符合紗緒莉的現狀。”
奧爾科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聽上去好像很嚴重啊……紗紗,是一個被操縱的人嗎?”
喬巡搖頭,
“不完全正確。她一生中,轉折式的命運,幾乎是被操縱了的,但是她依舊是她,依舊是你喜歡的那個紗緒莉。”
聽到這麼說,奧爾科特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一些。她生怕,自己同紗緒莉的交際,都是被精心編織好的。
“薇薇呢?她為什麼要被一起帶走?”
喬巡說,
“因為,她是火種。”
奧爾科特不太聽得懂,但是也能明白,五茂紗緒莉和依念薇,都是被操縱了命運的人。
“是誰,操縱了她們的命運?”
“‘塔’。”
奧爾科特在地球待過,當然對“塔”不陌生。她皺起眉問,
“‘塔’在地球,就是為了做這些事嗎?”
“這是一件鋪成了很久的事。在神話歷崩潰,甚至在崩潰之前,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鋪墊了。”喬巡用比較淺顯的話說,“‘塔’想用起源熔爐,找到實現無限的方法。熔爐的鑄就,熔爐的火種,熔爐的點火人,以及如今鋪成登臨熔爐的階梯……都是相互關聯,且能追朔到遙遠的過去的事。”
奧爾科特神情恍忽,
“聽上去,‘塔’好像很強,強到不可戰勝了嗎……”
喬巡笑了笑,
“沒有戰鬥過,如何確定不能戰勝呢?”
奧爾科特看着喬巡,
“喬先生呢,喬先生想要做什麼事?”她覺得,喬巡也是一個神秘且強大的人,也許也像“塔”那樣,做着非常難以理解的事情。
喬巡說,
“我沒有像‘塔’那樣,從很早開始,就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如果非要說一個的話,那就是好好地過完屬於‘喬巡’的一生。偉大的使命不適合我,我也不是什麼英雄。”
奧爾科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喬先生可是我的英雄,也是很多人的英雄。”
喬巡莞爾,
“是嗎?那我可真是好有壓力。”
奧爾科特連忙揮手說,
“我不是要給喬先生壓力,只是想……”她憋了半天,憋了個詞,“誇獎一下你!”
“誇獎?”
奧爾科特頓時尷尬起來。誇獎,怎麼聽都是長輩對晚輩說的話啊!她又立馬改口,
“是稱讚!不對,是敬佩!”
喬巡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越笑,奧爾科特臉就越紅。森林系的皮膚,尤其襯得紅。
奧爾科特漸漸冷靜下來。
雖說從再見,跟喬巡聊到現在,自己要麼就是處在尷尬中,要麼就是緊張與自責,大都是負面的情緒……但不知為何,心情偏偏好像變好了一些,不那麼堵得慌,憋得難受。
感性的腦子,讓她不由得認為,喬巡一定是故意這麼來安慰自己的。
喬巡笑夠了,便站起來,對她說,
“奧爾科特,走吧,我帶你去找她們。”
“真的嗎!”奧爾科特激動得快要蹦起來了。
“當然。”
喬巡右手輕輕抬起,密密麻麻的光束湧現,一端在他掌心上方匯聚成一個光點,另一端,落在獨立艦的各個地方。然後,這些光束,將獨立艦結構完整地等比例縮小,直至完全融入光點之中。
兩人,便站在了冷寂的廢墟上。
喬巡將光點遞給奧爾科特,
“喏,好好保管哦。”
奧爾科特將裝載着獨立艦的光點收起來,頗為孩子氣地點頭,
“嗯!”
看着她的樣子,喬巡便忍不住調侃,
“要牽手嗎?”
奧爾科特愣了愣,反應過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說我都沒發現呢。”喬巡笑着說。
“喬先生!請不要拿我開玩笑!”
喬巡聳聳肩,望向群星閃耀的星空與星空下的熔爐,
“好了,奧爾科特,我們該出發了。”
“我準備好了!”
喬巡和奧爾科特也加入到奔赴熔爐的眾人與群星之列。如同趕往一場盛大的集會。
對於任何一個想要,並且足夠去觸碰無限的人而言,熔爐,便是集會的舞台。但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自己神話世界中站在最山巔的存在,至高神、原初神……種種。
能在奔赴熔爐的途中,見到來自各個神話世界的“至高存在”。
儼然,這是神話復蘇時代里,最後一次盛宴。是神明們,捍衛榮耀的最終舞台,猶如群星們的最終歸途。
奧爾科特是個不懂就問的人。見到如此盛景,她不由得問:
“喬先生,這是世界末日了嗎?”
“是世界末日,還是全新的啟示,還不能確定。”喬巡說,“也許,下一刻我們將不復存在,也許,下一刻我們將永恆不朽。”
“兩個極端?就沒有中間選擇嗎?”
喬巡說,
“中間選擇……時間已經證明了,這不是選擇題,是而解答題,一個沒有過程分的解答題。要麼得零,要麼滿分。”
“原來是解答題啊。”奧爾科特恍然大悟。
喬巡忍俊不禁,
“你懂了?”
“完全不懂!”
喬巡吐槽,
“那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奧爾科特一本正經地說,
“因為知道了不是選擇題。選擇題就有一種很被動的感覺,出題人高高在上,丟給你幾個答桉,然後冷漠地說‘選吧。’,這難道不有一種像是在被施捨的感覺嗎?說得更嚇人一些,就有一種被出題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斷掙扎的感覺。”
喬巡:“……”
清奇的腦迴路。
奧爾科特又問,
“喬先生,我之前為什麼會感覺在被往熔爐的方向拖拽呢?”
“這是熔爐的回收。”
“回收?”
喬巡點頭,
“有限的一切,都出自起源熔爐。熔爐現在只不過是把一切回收回去而已。就像鍛造失敗的鋼鐵,回爐重造。”
奧爾科特很震驚,
“難道我們全都是熔爐的產物嗎?”
“是的。要不然,怎麼叫起源熔爐。”
“我以為,只是個大爐子……”
喬巡汗顏,
“你這,心真是夠大。”
奧爾科特無奈地說,
“可我真的很難去想像出那麼多的有限世界,有限世界裏那麼多事物,都出自一個熔爐……這太不可思議了。”
喬巡意識到,這種事,對於奧爾科特的認知水平來說,的確很難。他想,換做自己,如果沒有專門去研究了解,大概也不會比她知道得更多吧。
“現在知道對於紗緒莉她們而言,歸宿是多麼沉重的了吧。”
奧爾科特只能難過地說,
“肩負着整個有限的命運嗎……真的好沉重。感覺,我就像一張白紙……早知道,之前就不跟薇薇吵架了。”
“額……”奧爾科特總是能說出讓喬巡不知所措的話,同時又表現得那麼純潔無瑕,一時間分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呆萌,還是在賣萌。
算了……把她當個開心果吧。
“熔爐是怎麼回收有限世界的呢?”奧爾科特又正經起來,問出了一個比較有分量的問題。
雖然喬巡對這個問題沒有刻意研究過,但到了這種程度,之前許多的困惑,都在“融會貫通”式的成長后,得到了水到渠成般的解答。對於這個問題的解答,他想,是這樣的:
“終點……有限世界的終點,就是起源熔爐的回收手段。”
終點,這是奧爾科特前不久才了解到的存在。因為,她們三個親眼見證了一個有限世界是如何被終點吞噬的。
“終點……是怎麼出現的呢?”
奧爾科特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喬巡所無法解答的了。
他不明白。他之前問過余小書,但她也不明白。
余小書這樣比喻終點與有限的關係:
有限世界,就像浴缸里的水,而終點,是浴缸的漏水口。
她還說過,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是誰拔掉了堵住終點的漏水口,而是……浴缸代表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