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為伍的日子

與狼為伍的日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總以為勇氣是一種極為昂貴且稀少的高貴品質,是一種屬於少數人才能擁有的稀罕物。

直到我回憶起自己苦難的少年時光的時候,我突然醒悟過來了,覺得勇氣就蘊藏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體裏,當我們需要的時候,他就會自然而然的爆發出來,從而帶領我們走過所有的崎嶇。

勇氣爆發的時候,我們可能不覺得這是勇氣,只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平淡無奇,只有當我們走過崎嶇之後,再回首回顧往事的時候,才能看到我們已經走過了一條多麼崎嶇難走的道路。

所以,我願意把我走過的道路通過文字展現出來,留給我所有親愛的讀者們品味,也引導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回顧自己以往走過的路,仔細地回憶一下自己當年是如何的勇敢。

父親在我十歲的時候因為肺結核病去世了。

那時候的還不知道父親的去世對我們這個家庭意味着什麼。

十五歲的姐姐頂替了父親的工作去了白銀公司工作,在家務農的母親就帶着我們剩下的姐弟四人在農村生活。

一九八三年的農村正是對我們這種沒有成年男性家庭最以不友好的時候,往前推幾年的話,那時候會是集體勞動的年代,往後推幾年的話,又正好是農村開始蓬勃發展的時代。

總之,在那個時候,母親,十二歲的二姐,以及十歲的我,七歲的弟弟,四歲的小弟是沒有辦法依靠分到的那點土地生存的。

幸好,父親生前工作的單位考慮了我們家的實際情況,就一次性的將我們家的戶口遷徙到了白銀公司農場。

只因為農場是機械化耕作,可以儘可能的減少我們孤兒寡母的勞動量。

白銀公司農場在哪裏呢?

在騰格里沙漠邊緣,往北再走五十公里,就是一望無際的黃沙……

卡車拉着我們一家人一路北行,開始的時候還能看到村莊,漸漸地眼前只剩下一些奇形怪狀沙棗樹,這些沙棗樹都不高,可是呢,它們已經生長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

有沙棗樹的地方一般就標示着進入了戈壁灘。

坐在高高地車廂上的我,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哭泣,只會為偶爾在戈壁灘上看到了一隻只石羊感到興奮,也就是這一次搬家,我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狼。

狼的膽子很大,就蹲坐在公路邊上的砂礫堆上,即便是沒有見過狼,我在第一時間裏就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匹狼,而絕對不是一條狗。

因為,它看我的眼神不但邪惡而且陰冷。

狼的到來嚇壞了姐姐,她開始哭,弟弟也開始哭,我本來也想哭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硬是沒有哭,還從車廂里找到了一個木片砸向那匹狼。

我的力氣不夠大,木片也太輕,自然丟不到狼的身上,所以,那匹狼就蹲在砂礫堆上目送我遠去。

卡車拉着我們穿過了戈壁灘,抵達了灌溉區,沙漠邊緣就是黃河,人們從黃河裏抽出了大量的水,繼而形成了星羅棋佈的各個農場。

農場真的很美,高大的防風白楊樹將遼闊的大地分割成一個個的格子,就在這些格子裏面,生長着各種各樣的莊稼,其中以小麥,胡麻,向日葵最多。

在少年人的眼中,任何陌生的環境都是值得探究的,所以,沒有用多長時間,我在紅磚牆圍着的農場裏就有了新的家,新的朋友以及新的世界。

然而,我的家庭的噩夢並沒有因為來到農場就變得更好,首先是二姐病了,上吐下瀉的,醫生說是嚴重的水土不服,母親用盡了各種辦法為她治療,效果依舊不好,沒辦法,母親只能把二姐送回原來居住的地方,請鄰居幫忙照看。

弟弟又因為發燒被母親送去了姐姐工作的城市治病,至此,農場的家中,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向母親保證,一個人待在農場沒有任何問題,保證照顧好自己,不生病,把自己餵飽,穿暖……

我沒有問題,可能是因為是家中長子的原因,我從小就營養充足,即便是在戈壁灘農場,也沒有任何不適。

尤其是跟母親保證之後,我就真的沒有生過病,現在想來,即便是有病,我也就當沒有病,那個時候留,我真的是又堅強,又倔強啊。

農場別的都很好,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學校離的太遠,星星還沒有下去的時候我就要出門去上學,尤其是到了我值日的時候,就需要更早離開家。

儘管農場裏所有人都說這裏是灌區,沒有狼,可是,我不信,因為我親眼見過狼,不是大灰狼,是一種土黃色的狼,身上的毛亂糟糟的,還長着一對藍幽幽的眼睛……

沒人知道,狼才是我最大的恐懼來源。

母親不在的日子裏的,屋子裏就充滿了狼,有的藏在柜子裏,有的藏在床底下,有的藏在門背後,有的藏在廁所里,就連電燈熄滅之後,它們都會藏在燈罩里。

我整日裏都在跟狼捉迷藏,打開柜子取米,需要勇氣,推開門進入卧室需要勇氣,上廁所需要勇氣,就連睡覺我都覺得在與狼共眠。

我有一個木頭棍子,很直,原本是一棵白楊樹樹苗,長度大約有一米半,比擀麵杖細一些,那個時候,那根棍子就成了我的勇氣之源。

只要棍子在手,我就無所畏懼,棍子讓我成為了一個想像中的武打高手,棍子讓我成為了一個可以打死狼的英雄少年。

至今記得很清楚,我會在上學路上一邊耍棍子,一邊唱我學會不長時間的《少先隊員隊歌》,三十幾年過去了,這首歌依舊可以一字不差的唱下來,而且絕對都在點上。

姐姐的病不見好轉,母親離開我已經大半年了,中間只回來看過我一次,發現我很好第三天就匆匆離開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兒子已經獨自跟狼戰鬥了整整半年。

狼的牙齒很鋒利,狼的眼睛很恐怖,狼的毛粗糙的跟鋼針一樣,我甚至感受過狼咬我腦袋的感覺,儘管是夢裏。

當我醒來的時候,床濕透了,尿了很多,很多,我都懷疑是把一桶水潑床上了。

農場是一個地廣人稀的地方,更是一個人少地多的地方,春耕之後,農場裏的叔叔阿姨幫我種了一塊菜地,養了兩頭小豬,這是農場的叔叔阿姨們看我家生活困難,刻意給的一點幫助。

我如果把小菜園子照顧好,全年就有菜吃,我如果能把兩頭小豬養好,那麼,到了年底,我就有很多肉吃,還能賣很多錢。

菜園子要澆水,還必須澆夜水。

我記得那個晚上,就是我跟狼進行總決戰的日子。

地塊太大了,農場裏的人太少了,即便是大家都在,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所有人都距離我十萬八千里那麼遠。

水流從水渠里流淌過來,水頭簇擁着枯枝敗葉沙沙的從遠處過來,就像是狼躡手躡腳向我走來的聲音。

那一刻,胯下陣陣生涼,全身肌肉緊繃,短柄鐵鍬被我捏的咯吱吱作響,眼淚如同噴泉一樣湧出來,流過鼻子,流過臉頰,最後流進嘴裏,鹹鹹的。

僅存的一點靈智告訴我是水頭來了,不是狼來了,可是啊,我那一刻只想逃跑。

不知道是怎麼堅持下來的,至今都不知道我是怎麼能把雙腳穩穩地踩在地上沒有逃跑的,我相信,如果當時爸爸在,媽媽在,哪怕是姐姐在,我一定會落荒而逃。

沒有人在後邊,所以無路可逃。

水頭來的很兇猛,我需要把水渠堵住,再把自家的菜園子地埂挖開一個缺口,讓水順利的流淌進我家的菜園子。

挖開了地埂子,可是,我堵在水渠里的沙土被水沖開了,眼看着水渠里的水嘩啦啦的流淌到了下游,我忘記了狼的存在,赤着腳站在冰冷的水渠里,用短柄鍬從旁邊挖土倒在腳上,有雙腿擋着,沙土沒有被水充沖跑,漸漸地我堵住了水渠,眼看着月光下白亮亮的水乖乖地流淌進了小菜地。

然後,我就變得非常忙碌,不斷地在菜地的田埂上來回走,生怕田埂子被水沖開,因為,農場的叔叔阿姨們說,菜地里已經撒過化肥,要是水跑了,菜地所需的化肥也就跑了。

直到我把菜園子灌滿了水,並且挖開水渠里的泥沙,堵住菜園子的進水口,並且朝下游大喊:“水來嘍!”

那一刻,我對狼的恐懼已經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從哪以後,我家裏的狼就突然消失了,柜子裏只有糧食,門背後只有笤帚,床底下除過我沒洗乾淨的鞋子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喜歡上了值日,喜歡上了一個人走在高大的白楊樹夾着道路上,我甚至期望與狼來一次不期而遇……真的,我連怎麼對付狼都已經想好了,重點就是打擊狼的腰部,因為農場裏的叔叔們說,狼這東西是銅頭鐵背麻桿腰,只要用棍子打狼的腰部,狼就會跑。

麻桿這東西農場裏有,很脆,我一隻手就能折斷。

可惜,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與見過狼,或許,它們已經被叔叔們給打光了吧。

母親再次回來的時候,我依舊強壯的如同一個牛犢子,不僅僅有自家的菜園子,還知道在周日的時候摘菜,提上農場發的雞蛋去縣城換錢。

還知道在暑假的時候去掏田鼠洞,田鼠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它們總是能偷到最飽滿的糧食,最飽滿的胡麻,這東西能換錢呢,當然還可以去農場採摘過的葵花地里尋找葵花的分櫱花盤,那裏還有葵花籽呢。

我不覺得苦,只覺得快活,只知道把錢交到母親手裏時候的那種驕傲。

最後,唯一的瑕疵,就是農場叔叔阿姨們給的兩頭小豬被我養壞了,我從來都不知道小豬需要閹割之後才好飼養。

至於我養的兩頭豬,一米高的圍牆對它們來說就是平地,它們可以輕易的像劉翔跨欄一樣越過圍欄。

我記得很清楚,我家殺豬的那天,全農場的叔叔們都來幫忙,就這,我家的豬在挨了一刀之後還帶着一把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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