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雪中白頭

第五十九章 雪中白頭

她站在巍巍城牆的最高處,望着蒼茫的天地,竟是生出一股悲傷的情愫來。

風依舊無情吹着,吹落萬千雪花,究竟是雪如花,還是花似雪,實難定奪。

她輕輕抬手接過一片,精雕細琢的雪花卻轉瞬便化作幾漬水珠落在手心,只有停留在肩頭上幾粒細碎的白雪尚能留存片刻。

鬢間落入繁霜,美人在雪中白了頭。

風不會察覺,她有淚水飄灑在了漫天雪花里。於她,卻是苦澀,是憂傷,亦是悲憫。

此淚,無關風月,只嘆世間百姓疾苦。

她緩緩向前兩步,靠近牆體,登上高階,單薄的身形微微向前傾去,踉蹌幾步,素手伸出,還來不及扶上冰冷的城牆,卻是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向後拽去。

霎時間,一陣眩暈感蒙面襲來,便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卻倏地眼前一黑,便陷入了無邊黑暗,久久不能恢復。

良久,眩暈不再,她才看見萬物,眼前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亦隨之撞入眼中,她才驚覺,這具溫暖身軀的主人,竟是這麼多天來思念卻又無法坦然相見的人。

他的懷抱,依舊溫暖如初。這樣灼熱的溫度,在冰雪寒冬,是致命的誘惑。

風花雪月,四目相對,她一時間竟亂了心神。

似從前,卻又不像從前,她想,許是人的心境變了。

自青城山回來,她成長了許多,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爛漫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爭權奪利,權謀縱橫,她這一次踏入的不是天堂,恰是權謀地獄。中秋刺殺,軍營陷害,她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構陷在等她。其實回到京畿,這個王公貴族橫行的地界,她就早該有了這樣的覺悟。

“為何做傻事?”他沾染了怒氣的聲音在耳畔上方響起,她才漸漸回神。

一雙極致隱忍着情緒卻又掩不住猩紅的眸子落入她的眼睛,卻灼傷她的眼眸。在久違的懷抱中,她卸下防備,脫下眾人眼中尖銳的盔甲,放下過往的種種誤會,孑然一身。

丟盔棄甲,莫過於此。

放下偏執,卸下防備,順意過往,洗盡鉛華,找到真正的自己。那一刻,她終於在那一雙清冷的眸子中看見了他的隱忍和決絕。或許,在此刻之前,她從未懂過他。

許多委屈,許多無奈,許多遺憾。許多天無法宣洩的情緒,積攢到極限,終於在這一刻噴涌而出。

淚水決堤,像斷了線的珠子,連連滾落,無法制止。

楚凌淵輕輕擁她入懷,撫上她掛滿淚痕的臉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像是對待摯愛的珍寶。

她不由得一怔。

由無聲流淚,到輕聲啜泣,她被圈在溫暖的方寸之間,在楚凌淵懷中被他的披風包裹,男兒氣息遍佈周圍,溫暖的罪,讓她不禁在其中沉醉,淪陷。

雪無聲的下,像是上蒼的冰凍了的眼淚,紛紛揚揚,悲憫眾生。她曾聽人說過,雪是上天被冰封的淚,活了千萬年的上蒼,看盡人間疾苦,心疼世人,才留下了傷心的眼淚。這種淚,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就叫做雪。

寒冷的冬,總是難捱,可再寒的天,也掩不住城牆腳下孤傲的梅恣意綻放。枝頭紅梅被冰雪無情封印,卻愈發美艷動人。白梅孤高,卻在雪白之中愈發顯得遺世獨立。這也許是生命的力量,不懼酷暑,不懼寒冬,越是惡劣,就越發堅韌。冷冽侵骨的風吹過,帶過一縷寒香,竟是

看着這樣努力生存的寒梅,傾城從中獲取到一種堅韌的力量,似是一種不磨滅的信念,振奮了她的心志。

她終於緩和了些情緒,退出他的懷抱,站定之後,凝眉輕笑,“四哥莫不是以為我要跳下去不成?”

他卻蹙起了劍眉,“你方才不是......”

傾城打斷他的話,“我怎會這麼傻?”

“還有,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我又怎會那般輕賤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盯着他的深沉的眼眸,想從其中尋到些什麼。

她在他眼中並沒有尋到預期的情愫,略微出神之間,他再次霸道將她擁入懷中,稜角分明的下頜輕輕靠在她的額頭上方,溫聲開口,“軍營的事情,是我負了你。但你不準做傻事,現在是,往後也是。”

她在斗篷之中抬手環在他精瘦的腰際,輕輕道,“四哥,我都知道了,我不怨你。”

其實在知道真相之後,她對他便只剩下滿滿的心疼,再無其他。心疼他的隱忍,他的無奈,也心疼他身居高位,周遭儘是算計和構陷。

他卻將她摟得更緊,眼中閃過濃濃的愧疚和自責,低聲道,“終究是我護不了你。”

傾城抬眼,卻撞入一雙猩紅的眼眸,她見他這般,心中脹脹的難受,他是驕傲的戰神,她不願意看他這樣自責。只好抬手撫上他清俊的面容,溫聲安慰着,“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近在咫尺的距離,彼此感受着各自的溫度,也感受着對方有力跳動的心。兩顆心緊緊靠在一起,在雨雪交加的夜,互相溫暖,勝過千言萬語。

良久,他攥起她纖細無骨的雙手,卻皺起眉頭,“怎麼這麼涼?”

她不回他,卻像懲罰似的,將冰侵的雙手按在他脖頸上。果不其然,聽到他“嘶...”的一聲后,她卻得逞似的笑了,狡黠得像只狐狸,不染凡塵。他看得入迷,晃了心神,隨即寵溺一笑,話語之中帶了着幾分霸道,“傾城,你學壞了。”

“這是對你的懲罰,一罰你一聲不吭,便將我送進地牢,二罰你這麼多天也不找我解釋,害我苦等,三罰你貿然來占州是非之地。”傾城細數過往,她不希望他們之間存在誤會。

楚凌淵卻不依她,輕刮她的鼻頭,“你也知是是非之地,不也一聲不吭就來了?”

傾城輕笑,“這不一樣,我當時是對你心如死灰,謙王殿下又為我受皇上責罰,我來占州,一為解心結,二為還恩情,三為救占州。當然,主要還是為占州而來。”

楚凌淵緩緩閉了閉眼睛,抿着唇角,鬱郁道,“原來你對本王心如死灰過。”傾城好笑,這人怎麼聽話聽不到點子上。

傾城錘他一下,“那時你又不同我解釋,莫名其妙去牢房待了一個多月,換做是你,你不委屈?”

“現在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來?”她好整以暇,一雙大眼媚眼如絲,睨着他。

他眸光沉沉,正色道,“為你,為手足,為百姓。”

“四哥,眼下占州的情況,不太好。”

他挑起她瑩潤小巧的下巴,聲音暗沉沙啞,充滿磁性的聲音甚是好聽,試圖引誘,“你我攜手,共進退。”

傾城翹起小手指,回之一笑,“拉鉤,不反悔!”她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無憂慮。

他卻願意陪她一起,“拉鉤,永不悔。”

傾城知他所說何意,心中溫暖,笑得明媚生花。便不再多言,只回以深深的擁抱。

.

漫天大雪,璧人相擁,畫面極美,卻深深刺痛了楚凌謙的眼眸。

她對他從未那樣笑過。

他輕笑一聲,喚隨行而來的晏離,“走吧!”依舊是不慍不怒,不染凡塵。

轉身之間,他,好似還是那個令萬千女子痴狂的翩翩公子。不理會世俗紛爭,不爭奪名利豪權。他還是他,一個淡泊如雲的男子。沒有鋒利的爪牙,亦沒有蝕骨的暗芒。

晏離卻清楚的看到自家王爺眼中掩去的一抹傷痛,心中鬱悶,道,“殿下......”

楚凌謙拂去袖間白雪,掩下眼中情緒,這一次,他不再笑,只淡淡道,“不要同她說我來過。”

晏離微嘆一口氣,抬腳跟上,“殿下這是何苦呢?”

冰天雪地間,無人回應。

有些人錯過了,便是一生。

他搖了搖頭,繼續跟上。他不由得想起早些年的事情,他本也是京畿晏府的二公子,在機緣巧合之下,便跟在了眼前的男子身邊,這一跟,便已是多年。他算是謙王身邊比較懂他的人,那日,他卻忽然不再懂他。這些年來,他與他形影不離,雖說是主僕,卻更像是摯友。這麼多年,他沒有見過謙王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京畿萬千女子傾慕謙王,卻從無一人得他青睞。

那日楚凌謙違抗皇命不顧一切回了京畿,卻是為一女子,他很震驚,也想過阻攔,但他最終還是選擇陪伴。這一次,他是作為摯友相陪,而不是主僕。謙王一路走來的艱難,別人也許不知,可他都看在眼裏。雖然出自皇后,卻因皇後母家在朝堂之上過於強勢,而引得皇帝猜忌,這些年也始終沒有得到重用。皇帝雖然面上對眾皇子不偏不倚,卻是將一切算計在內。身居高位者,戒心極重,即便是血緣至親,為了江山安寧,也不能不防。

皇後母家蘇氏一族野心勃勃,在朝堂上不安分,拉攏朝臣,暗自擁兵,目的便是要為謙王鋪路,明眼人都將一切看在眼裏。蘇家如此猖狂,天穹皇帝不得不防。

帝王猜忌,致使才情不輸一眾皇子的謙王,也不得不收斂鋒芒,做個閑散王爺。這些年,謙王一直與世無爭,遠離朝堂紛爭,時間之久,幾乎讓他這個身邊人都以為謙王是真的只想做一個閑散王爺。經過占州一事,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謙王從來都不想做個碌碌無為的廢材,他赤膽忠心,滿腹才情,愛護百姓,盡職盡責。

偏偏是這樣苦的謙王,心儀的女子,卻已有所屬,連他都恨不能再早一些,若是再早一些,或許就不是眼下這個局面。

可緣分,偏偏又是這世界上最難以控制的東西,不分誰先來,誰後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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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君生似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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