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佈局
楠木山山門開啟前一日,屬於大荒皇室的那座巨型金色宮殿之中正絡繹不絕地有着無數好奇的來自各方勢力的訪客。對於大荒王朝來說,提防確實要提防,但該好客的時候也絕不能冷眼待之。
大荒王朝有身為主持者的尊嚴,各方勢力也有身為參與者的面子。
另一方面,大荒王朝能夠這般允許各方勢力的各大高手隨意出入自家宮宇,也是在無形中表現自己的強大和自信,表現自己對各方的威懾:誰想要搞破壞就來唄?我們敞開大門讓你有來無回。
相互閑聊的人流之中突然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通道,並且在來者一步步走來時逐漸安靜了下去,只有站在後面的一些人還在竊竊私語,用着敬佩的目光看着那散發著強大氣息的圓天高手。
清天宗長老柳瀾!
柳瀾的身後則是跟着一黑衫俊朗青年,他信步走來之時又引起了另一番騷動,甚至有不少在場的少女開始不斷尖叫,有幾個少女的樣子看上去激動得就要暈倒了。感受到這一幕的青年卻絲毫未曾轉身,目光如炬,像是無可阻擋的鋒芒。
這一次楠木山仙境中最受關注的天之驕子之一——清天宗少宗主清寒。
天相樓的榜單中,清寒位列潛龍榜第四,卧龍雛鳳榜十六。
如果說面對圓天高手柳瀾,人們表現的是懼怕和敬佩,那麼面對這個方才二十的天才來說有的只是羨慕嫉妒和崇拜。
清天宗有自己的駐紮之地,來到大荒的宮殿之中只因一封邀請。
“清寒,此次邀請目的不明,說什麼都切不可擅自做主,明白嗎?”帶着清寒走在前面的柳瀾輕聲說道,“大荒王朝雖然是凡俗王朝,但背後卻還是有着頂尖勢力荒山,莫不要被他們開出的條件所迷惑。”
柳瀾雖然是中年人模樣,實際上年齡也大,經歷的事也多,對於這種利益勾連也了解頗多,見到這種目的不清的邀約,自然是有所猜測也有所防備。
“見過柳瀾大人,”金色大殿門外,有一老者躬身行禮,“諸位圓天大人都已經在殿內靜候了,還請柳瀾大人進入大殿吧。”
“神神秘秘的,難道是璟王爺?”柳瀾心中也是疑惑,點了點頭就要推開殿門。
“請恕老僕得罪,清寒大人就不必進殿了。”老者的頭更低了,腳步卻更上前一步攔住了柳瀾身後的黑衫青年。
“什麼意思?”柳瀾眉毛一掀,冷冷地說道,“派人來請我來的時候特意說了要我帶上清寒,現在又不讓他進去?耍我?”
“柳瀾大人息怒,老僕只是聽從我家大人的吩咐罷了,”老者非常熟練撲通一下跪着磕頭,聲音里瞬間就夾雜了哭腔,“大人們的安排老僕真的不知——”
“行了!”柳瀾厲聲打斷了那老者,心中卻是有些無奈,轉身對面無表情的清寒說道,“那你就在外面等我,記得我說的話。”
什麼在外面等他,那都是表面上說給別人聽的。對方這般舉動柳瀾還猜不出來?分明就是要把清寒和自己分開來談的意思。
“也是聰明,清寒這個自私自利的小子……”柳瀾搖了搖頭,推開了殿門。
“清寒大人請隨我來。”待到殿門再度關閉,那老者又立刻十分淡定地爬了起來,臉上還留着剛才強擠出來的淚水。
七繞八繞,老者總算把清寒送進了處於邊緣地帶的一雅間之中。雅間臨欄,高空中的微風拂過,宮殿之外的美景都盡收眼底。硃色木欄旁擺着一條案,條案兩邊則有着兩個蒲團,其中一個蒲團上已經坐了一人。
此人和那太子黃成鈞有幾分相像,卻長得更陰柔些,失了黃成鈞身上藏在沉穩中的那股少年氣。與其說是沉穩,在此人的臉上更應該說是城府,彷彿縱然是千萬般情感也不會改變他的神情。
身穿點綴着暗紅的黑衣,坐在這裏的正是大荒王朝的邢王,與太子黃成鈞同父異母的另一位皇子。他手中端着飄香的茶水,俯瞰着行走於大荒土地上的大荒子民,心神卻是陷入那過往紅塵。
“即便娘不在了,小毅也要活下去,”破敗的草屋子裏,骨瘦如柴的母親一遍又一遍摸着男孩的臉喃喃道,“小毅要好好讀書好好修行,將來才不會餓肚子才不會被人看不起……”
男孩沉默着沒說話,雙手顫抖着感受着母親一點點冰冷的體溫。
曾經的男孩小毅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暖了一下冰冷的心:“母親,小毅活下來了。從來沒有餓過肚子,沒有人敢瞧不起我。”
骯髒的小巷中,有着模樣邋遢的男孩蜷縮在骯髒的草席上,睜着眼看着無數雍容華貴的富家紈絝走過,閉着眼忍耐着其他混混的拳打腳踢。他痛得說不出話來,再次睜開眼時身前站着一個英武的男人,那些混混們全都趴在地上呻吟着。
正當男孩疑惑時,男人叫出了母親的名字,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跟我走,身為大荒皇子,自然有着與生俱來的權力。”男人施展仙人手段帶走了他。
“沒想到來找我的竟然是邢王殿下,”那清寒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笑容,“以前一直在宗內修行,未曾感受過殿下這身為七珠親王的威嚴。”
身為荒帝私生子的他將茶杯扔回條案之上,腦中浮現出了擁有至高權力的父親,給予自己至高權力的父親。沒有這些權力,自己如何走到如今?清天宗的少宗主又怎麼會這樣坐在自己面前?
大殿之上,父皇端坐於龍椅之上,一旁的太監頭子手持詔書正在宣讀。
那一瞬間,原本自信滿滿的他大腦一片空白,看着兄長跪下接旨,聽着台階之下大臣的歡呼與恭賀。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
“什麼七珠親王,還不是輸給了成鈞,為能入駐東宮。”邢王輕輕搖頭,一邊親自為清寒倒着茶,一邊自嘲般的說道。
“邢王殿下何必如此謙遜?”清寒笑了笑,“大荒皇室之中,可謂當代最為耀眼的天之驕子。”
但邢王只是搖頭。
朱牆宮深,同父異母的兄長一槍封喉,多年修行卻是一敗塗地。
“成毅,人都有慾望,人都有追求,”兄長收回長槍,伸出手將他拉起,“人生在世,有權力要做對的事。切忌太過執着,生了執念。”
“執念?”邢王不由冷笑,恰巧看到被簇擁着走出宮殿的太子,“什麼執念?我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儲君之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之前一直對你清寒有所耳聞,對你的評價也是各不相同,甚至大相庭徑,我也以此有所猜測,”邢王不再多想,隔着條案審視着清寒,“如今看來,少宗主的確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會說些花言巧語罷了,邢王殿下何必說破?”清寒依然笑着,他也知道自己名聲不大好聽,他自己也懶得去管,“既然邢王殿下找我來,應該有事相求吧。”
“怎麼?這麼快就要開始開條件?”
“要不邢王殿下先說說要求?”
看着坐在對面的清寒微微露出的笑容,即便是邢王也是有些不寒而慄。身為清天宗的少宗主,擁有強大的實力,擁有令人羨慕的潛力,清寒在清天宗普通弟子,在知曉他的大部分人眼中,都是善良溫和溫文爾雅的形象。
可只有很少人才知道清寒只不過是會擺出多種面孔的人。
你說他壞,善於偽裝自己並不算壞;你說他不壞,他確實自私自利。
“進入楠木山之後,助我一臂之力。”邢王也不繞彎子,相當直接地說道。
“殿下想做什麼?和我一起爭奪焚源古楠?”清寒笑了,笑得很溫和,在邢王卻能從中看出幾分譏諷,“堂堂大荒王朝皇子,七珠親王,也是一代天之驕子,不會就只有這點渴求吧。”
“自然不是,”邢王皺着眉頭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對付一個人。什麼條件你都可以開,源術、凡寶、焚源古楠……”
“什麼人?”
“我親自找你,少宗主難道不清楚?”
兩人相互凝視,沉默着。
“此次仙緣,”邢王的眼神中充滿了狂熱,“在楠木山中,或許他一開始能統帥大荒皇室諸多高手,可只要等到爭奪仙緣的時刻到來,他的身後沒有大軍沒有長輩,孤立無援,你我聯手,紫微星移也並非難事。”
“他的背後可是荒山,”清寒淡然地搖搖頭,“我清天宗雖然也是頂尖宗派,可若是這筆帳算在我頭上,宗派可未必庇護得住我。”
“楠木山中的事,又有誰有證據?”邢王直起身子,神情中帶有幾分瘋狂,“我堂堂大荒王朝皇子,七珠親王,都敢幹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你竟然還如此畏畏縮縮?”
“在大荒境內,進入楠木山中大荒子民最多,要去殺一個最受擁戴的大荒皇子,”清寒冷冷地說道,“殿下可否想過,拋去那些沒用的後天渣滓,他還是能籠絡到無數幫手。像是蘇月,像是那兩個野蠻傢伙,遇上哪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就算退一萬步,他們都不會來,只有和他形影不離的秦然我能去糾纏,那時殿下獨自面對他,殿下下的了殺手嗎?或者說,殿下能殺嗎?”
“我能不能殺了他那是我的事,”邢王說道,“至於其他人……我當然自有安排。來爭奪仙緣的後天高手,可不止你清寒一個。”
“看來我還是小瞧殿下了,”清寒笑着說道,“籠絡人心那一套,實在是讓我欽佩。既然殿下準備如此充分,要和殿下聯手好像也並非一個壞主意。”
“萬事萬物都有代價,讓少宗主出手恐怕我也得付出些謝禮吧。”雖然對方有答應的跡象,邢王仍然沒有完全安心。
“我說我要源術《龍誦》你給嗎?”清寒瞥了一眼邢王。
“這就是少宗主在故意為難我了。”邢王倒沒有立刻生氣。
清寒喝了口茶開口說道:“最終拿到手的焚源古楠我要兩成,一門威力至少圓日下品的源術。”
“倒也敢開口……”邢王心裏還是有些惱怒的。兩人都是各自勢力的領軍人物,最終納宇袋中的焚源古楠也不會少,出一次手就要拿兩成走?而且圓日級別的源術極少,哪一門不是各方勢力所珍藏的?
“圓日級別的不能給,缺月極品可以,”這兩者從威力上相差不大,只是缺月源術畢竟更殘缺修鍊要更難些,但邢王覺得清寒也該知足了,“焚源古楠可以給一成,不然我也沒法向父皇交代。”
“好,”清寒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希望邢王殿下能有把握功成吧。”
“把握雖有,可能夠參與我們這一層次廝殺的人卻都是變數,榜首淡泊超然不喜俗事,大晉那個財主,我也只是拿出些寶物引誘,”邢王沉聲說道,“唯一讓我有些擔心的變數,是那個小子林軒,擁有二品凡寶,看上去和蘇月關係極好,踩着我的排名登上潛龍榜,說不定也會成為敵手。”
“一個靠着寶物的小鬼罷了,”清寒有些輕蔑地說道,“還有那個財主……若是沒了寶物,哪裏還是我等的對手。修行一途,什麼寶物?什麼靠山?終究靠的還是自己。”
他眯起眼睛,回想起柳瀾曾經談論起這個名叫林軒的小子,原以為他憑藉自身努力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成長起來的確值得欽佩,沒想到也不過是個藉助外物的傢伙。
“叫我來也就罷了,”清寒回過神來問道,“獨自邀我前來,我混於人群之中也不會有人注意,為何還要叫柳瀾?”
“當然是為了打消柳瀾大人對你的疑慮,你若獨自前來,他必定對你產生懷疑。”
“你把我們刻意分開,豈不是不打自招?”
“我找幫手幫我殺人,自然也有人找柳瀾大人殺人。”邢王喝着茶說道。
“你叫柳瀾是真的有事?”清寒也皺起了眉頭,“要請一位圓天高手殺人,邢王殿下的財富可是超乎我的想像了。”
“我什麼時候說是一位了?”
“還有其他圓天高手?”清寒心中一驚。
“我又什麼時候說是我找柳瀾大人殺人了?”
“不是殿下?”
邢王伸出手指,朝上方指了指。
“殿下上頭還有什麼人?”清寒嗤笑一聲,“難道是殿下那個師傅莫崖?那就是一個只會和稀泥的老狐狸,又能成什麼事?就他那個性格,還有什麼大敵要殺?”
“更上。”邢王仍然指着上方,輕輕說道。
“更上?”這下清寒徹底糊塗了,隨之心中又是一驚,“難道是璟王爺?”
“哼……”邢王輕哼了一聲,“差不多吧,等你從楠木山中出來,自然便清楚了。”
“我雖然不知道這群人到底想幹什麼,”清寒也指了指上面,笑着說道,“不過依我看,你們是找錯人了。”
“嗯?”邢王皺着眉。
“柳瀾自命清高,一向光明磊落,要殺什麼人從來都是正面廝殺獨自挑戰,又怎麼會去做這樣的事?”清寒搖搖頭說道,“這樣一來,他怕是也會懷疑我會不會答應了你們要殺什麼人了。”
“少宗主可有法子解釋?”
“法子多的是,只是拖延一日而已。”
與此同時,另一大殿之中,正有着一場層次極高的會面。柳瀾雖然是圓天大成,除去清天宗里的其他長老,也是很少見到其他圓天高手,還是一次性見到好幾位。這幾位可不是像胡慶那種初入圓天的傢伙,都是貨真價實掌握了意境領域,在凡界中都頗有分量的高手。
如此高手,此刻卻聚集在一起密謀着一場圍殺。
“說起來也真是好笑,”柳瀾不屑地說道,“幾個不知廉恥的老東西,誰委託的不知道,到底要殺誰不願說,還想着拉攏別人入伙?不知道我等能夠依靠的靠山,不知道對方的實力手段,要我等如何安心?”
“柳瀾,念你實力強才邀你前來,不要不知好歹。”其中一老者厲聲說道。
“不知好歹?我看你們如此畏懼,如此害怕,我猜你們想要殺的那位必定是位高權重實力滔天吧,”柳瀾冷冷地說道,“一個個膽小鬼,只會在這等陰暗之所逞一時口舌之快,在別人背後密謀這等苟且之事。真不知道是誰不知好歹。”
“這麼說,你柳瀾是不願了?”老者說道。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答應,”柳瀾站了起來,一步步朝殿門走去,“今日之事我定會上稟陛下,讓他知道是誰在這天子腳下謀划刺殺。”
“柳瀾!你可要想清楚了!”
“在你們讓我來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想清楚了!”柳瀾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以為所有人都會對圍殺強者感到興奮?你們以為所有人都會對寶物源術瘋狂?看到你們這群人的這幅嘴臉,噁心得我一息時間都難以忍受。”
柳瀾二話不說跨出殿門,心情無比沉重。
楠木山開啟的這一年,本來應該是一場光明正大的仙緣爭奪盛事。可直至如今柳瀾才隱隱察覺到這場盛事背後那隻利用各方佈局謀划的手,或許那是一場改變整個大荒乃至整個凡界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