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翻臉
“聽聞你們八骸幫剛剛突破的那個小兄弟被廢了?”景色優美的小院中,身穿蓑衣的胡慶抿一口茶,頭也沒抬地說道,“強者之路漫漫艱難,稍不注意便毀於一旦,要小心啊……”
對坐在石桌對面的楊大濤的臉抽了抽:“運氣不佳,在荒野里遭到了暗算,跟一頭愚蠢的暗象對上了頭。”
“是這樣?那的確是挺愚蠢的,”胡慶咂了咂嘴,“暗象向來安分守己,人不犯它它不犯人,被它給廢了那也怨不得別人。”
“你今天叫我來,就是來落盡下石的?”楊大濤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一個又一個字,控制不住的力氣把手中的茶杯捏了個粉碎,滾燙的茶水撒了一桌子。
“不要着急嘛……請老朋友來閑聊閑聊也不行?”胡慶垂着眼皮說道,“這茶杯可是雲州產的青瓷,你回頭可得賠我。”
“說重點!”楊大濤的手也被滾燙茶水澆透了,但他毫不在意。
“態度啊楊大濤,記着現在是你在求我,”胡慶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眼神犀利的說道,“如果鐵猛還是一個極強的後天圓滿,他定是能在這次選拔中奪得頭籌。可惜在關鍵時刻他突破了,當然對你們八骸幫來說多一個先天更是好事,可惜現在還被廢了……”
“八骸幫八個首領,鎮守壓制着南原府境內的整個江湖,維持着南原府民間的平衡!”楊大濤低聲說道,“現在八骸幫塌了一角,你們這些大人物不在乎,但那些小幫派小勢力都在蠢蠢欲動,企圖將我八骸幫各個擊破,你應該明白我八骸幫的處境才對!”
“鎮守江湖?維持平衡?”胡慶噗嗤一聲,裝出了無比真實的一次假笑,“真是笑死人了!楊大濤,你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八骸幫這麼些年來劫掠百姓佔山為王,你還真覺得自己是在為人民造福?”
“有我八骸幫統領鎮壓那些小幫派小土匪,他們才會守着江湖規矩不亂殺無辜!”楊大濤顯然有些怒了,猛地站起來,“泯龍衛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不把我八骸幫逼上絕路?就是清楚南原府需要一個稱霸的八骸幫來維持黑道的原則和秩序,我八骸幫一旦滅亡,南原府境內的那些流竄強盜就會群魔亂舞造成不可估計的後果!”
“能成為八骸幫的幫派,可不止一個,”胡慶則是冷冷說道,“對徐震磊和泯龍衛來說,哪個幫派成為八骸幫都是一樣。你八骸幫是怎麼坐上這個霸主地位的,將來就會怎麼被推下去。
楊大濤憤怒的拳頭稍稍冷靜了一些。話粗理不粗,胡慶這話說的確實沒錯,儘管他八骸幫號稱是南原府第一幫派,那也是在徐家和泯龍衛的默許之下,想起那麼多次被鄒坤明着暗着的警告,楊大濤至今都感到無比的憋屈。如果他八骸幫真的倒了,徐家只需要有意無意再扶持一個就行了,為什麼還要來哄着八骸幫?
“好吧……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楊大濤再次坐下,顯得有些頹廢。
“八骸幫不過塌踏了一角,本身實力猶在,整個主心骨還是你,”胡慶倒也還耐得住氣,不急不快地說道,“只要度過這個瓶頸期,南原府還是你們的。”65“你要我怎麼度過?藉助胡家?”楊大濤也笑了,笑聲假得跟胡慶不相上下,“貌似我去找徐震磊是不是更好一些?”
“你想去徐家謀一條生路?
“沒錯,”楊大濤站起來說道,“要是順便揭發一下南原府城裏某個家族有謀反行動,說不定還能意想不到的獎賞。”
“那恐怕我要讓楊大濤你失望了,”胡慶晃悠着杯里的茶,十分淡定地說道,“八骸幫這條最好的生路已經被我堵死了。”
楊大濤準備離開的身體一僵。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我今天叫你來幹什麼?提醒你去求助徐震磊?”胡慶笑眯眯地說道,“就在昨天晚上,我的孫兒已經裝模作樣地和徐家的那個丫頭好好談了談。討論了一下南原府的勢力劃分,討論了一下你們八骸幫這些年對南原府的毒害?”
“毒害?什麼毒害?”楊大濤勃然大怒,“自從我八弟遭遇意外之後,我八骸幫就一直循規蹈矩呆在府城!有什麼毒害!”
“哦,你不知道嗎?在鐵猛出事之後八骸幫一直在南原府境內流竄劫掠,強迫威脅後天高手為你們做事,所到之處可是民不聊生,”胡慶慢悠悠地說道,“你覺得徐震磊還會讓你進他的府門嗎?你覺得他還會應允你的請求?他還會相信你對胡家的誣陷?”
“八骸幫從來沒做過你說的那些事!”
“那看來那些無辜百姓是自己倒下自殺的,”胡慶晃了晃腦袋,做了一個自殺的動作,“你去跟徐震磊說,你看他會不會相信。”
“是你胡家乾的是不是?還裝成我八骸幫的人?”楊大濤怒不可竭,“你這樣做讓我怎麼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楊大濤自幼就長在土匪窩裏,就連老爹老娘是誰都不知道,一路踏着血腥一步步在地獄夾縫中成長,和一起共生死的兄弟建立了八骸幫,亂世中絕對的梟雄人物。什麼場面他沒見過?但他還必須承認,這一段沉默是他人生中難以忘懷的沉默,他以為再也不會經歷這樣的壓抑。
直到現在。
所有人都在等待徐震磊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希望胡慶最好先別再開口。
“你怎麼確定徐震磊會請我去晚宴商議?既然我連他的府門都進不去。”
“你請他幫忙他不會理你,但楠木山的機緣是你幫他做事,他還需要八骸幫後天高手的力量。”
“你要怎麼動手?”
“他的實力比我要強,對你我都會提防,”胡慶說道,“演戲刺殺他會更加防備,效果反而很差。只能正面搏殺,必須利用他身上的傷,一點點激怒他,令他露出破綻。”
激怒他?楊大濤必須承認這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敗他會拉着八骸幫數千兄弟一起下地獄,但他沒得選擇。
“胡慶,這種玩笑還是少開得好。”徐震磊頓了頓說道,只不過大家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源氣開始流動了。
“開玩笑?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胡慶那張老臉上的笑容更盛,“莫不是城主是覺得雷海不夠優秀,還是覺得……我胡家配不上你徐家?”
“哈哈哈怎麼會怎麼會,”徐震磊卻突然笑了起來,“雷海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除了實力不夠,總泡在青樓里之外都挺好的。至於我家清丫頭的婚事……我和她都很喜歡林軒小兄弟。”
徐清的臉微微紅了紅,但仍然端坐於位。
而林軒則是露出了來到府城之後已經養成的對待這種尷尬狀況的標準笑容。
“林軒小兄弟實力就比雷海要強不少,估計三四招就能讓雷海跪下求饒吧,”徐震磊漫不經心地說道,“而且他還是莫崖所中意的弟子,背景也比胡家厲害不少吧。胡家積蓄本身就淺,這些年在你胡慶的帶領下……我不忍直視啊。”他喝着酒輕輕搖頭。
“那倒是,我畢竟老了,”胡慶貌似沒有一點惱意,但他身上開始浮現的綠色源氣誰都能肉眼看見,“不過有幸突破到了圓天,還有百年時間好活。哦,聽聞震磊兄近些日子舊傷複發,恐怕時日無多了吧。”
就在胡慶陰陽怪氣地說著話時,一個徐家的侍從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徐清的後面,在她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徐清立刻站了起來,湊到林軒身邊:“你和我出去一趟。”
“怎麼?徐清小姐這就要和情郎私奔嗎?”看到兩個人站了起來,坐在對面的胡慶笑容滿面地道,“我印象中的徐清小姐可是守身如玉的,不想現在竟然也如此耐不住性子。”
“胡慶大人說笑了,只不過是寶靈山有客來訪,需要徐清去招待罷了。”徐清委身行禮說道。
寶靈山?胡慶心裏猛地一驚。這種時候寶靈山能有什麼人來?而且還需要徐清這樣徐家的重要人物來招待?
“清兒你過來。”徐震磊望着徐清突然叫道。
徐震磊握住徐清的手,把她拉到身前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替她捋了捋臉旁的鬢髮,理了理她的襦裙衣領,凝視了自己玄孫女的臉龐好久
“大事不好!”胡慶非常清楚現在的危難處境,看着徐清和林軒遠去的背影。
他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徐清要去見的是誰,徐清那個死丫頭擺明了就是故意的。雖然還不能確信徐清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如果寶靈山主真的就在徐府等着她,自己就要好好想想要不要收手了。
作為南原府城三大圓天高手之一,他很清楚如果寶靈山主意外加入戰鬥會造成多麼大的影響。但如果放棄的話,那一切都將前功盡棄……徐震磊知道了自己的計劃,即使沒有證據,他也一定會向朝廷稟報請求援助,也一定會請泯龍衛的鄒坤時時刻刻待在徐府以防萬一。自己呢?必須帶着胡家立刻逃走,不然一旦徐震磊恢復過來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還有那個林軒。身為圓天高手,莫崖的名號還是有所耳聞的,圓天小成的高手,實力不俗,最要命的是莫崖還是一位叄印陣法師。只是壹紋煉器師的寶靈山主已經會受到不少人的青睞,雖然莫崖也僅僅是叄印,但其中壹到叄卻是有着天壤之別,足以讓莫崖深受陛下喜愛。
胡慶非常希望徐震磊只是在為了威脅自己而撒謊,但胡慶卻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殺了林軒,他就得考慮考慮莫崖的報復了。
不對!
如果徐震磊所言不虛,徐清應該把林軒留在這裏讓自己投鼠忌器才對。徐震磊不可能隨意扯到莫崖,林軒或許與莫崖有些聯繫,但徐清心虛了就代表莫崖不會為了林軒的死而憤怒,代表他們不敢賭!
不敢賭自己是否會因為害怕莫崖的報復而放棄!之所以把林軒叫走,是在害怕圓天的爭鬥之中會害了林軒這個無辜的外來者。
“黃毛丫頭心就是軟……”胡慶在心底嗤笑着,“要是這丫頭有她家老爺子當年一半心狠,我還真得多想一會!再多想一會,說不定寶靈山主就趕到了!不過也是我遲疑了一陣,才放走了徐清這麼輕易離開……”雖然有點懊悔,但他還是長長噓了一口氣,消除了內心最後的猶豫。
不能有一絲遲疑!
必須馬上動手!
胡慶那雙渾濁的眼中瞬間充滿了凶唳與狠辣,將自己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渾身上下立刻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綠色源氣。他身前的木案全部炸碎,木頭碎片順着源氣的爆發暴射而出,沖向仍然十分穩重的徐震磊。
與此同時,就像計劃好的那樣,一旁的楊大濤也爆發出了土黃色的源氣,感覺上比胡慶要差了一籌,但仍然是接近圓天的水平,足夠對舊傷複發的徐震磊帶來威脅。
盛秋羅呢那是最會見風使舵的,最會渾水摸魚的那一個,他也只是象徵性地展露了一下自己的源氣。
而剩下的胡雷海、盛勛和侯三炳都清楚這場戰鬥不是他們所能插足的,極有默契地朝着相反方向衝去,餓虎撲食般對不知所措的那些小幫派首領,他們三個雖然都只是後天圓滿,但卻都有着先天的實力,對付幾個不入流的雜牌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切人證都要除掉,絕不能留下一切證據。
“這麼快就要動手了?我還想跟你多聊一會呢,”煙塵之中有着銀白色源氣,徐雷海放下手中的酒杯,緩緩站了起來,“怎麼了?真的怕我玄孫女把寶靈山主帶過來?這麼急着動手,寶靈山主只會來得更快。莫非你覺得你們三個人能在十幾息之內就把我虐殺?”
“放心吧城主,我胡慶活了這麼多年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胡慶舔了舔嘴唇,從腰間抽出了一柄長刀,“我只是初入圓天,而你卻是圓天小成。若是你處於巔峰時刻,就算是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挑戰城主大人您的權威,但你現在急怒攻心心血翻湧,必定受到傷勢影響,我要幹掉你還不是輕而易舉?”
“急怒攻心?”徐震磊默默念叨着。
他確實是有些怒了,侮辱自己的家人,妄圖滅徐家滿門……但畢竟也有兩百多歲了,還能保持得住心平氣和保持冷靜,盡量不影響自己的傷勢。
其實沒人知道自己的傷勢到底有多重,其實根本用不着胡慶去這樣費盡心思絞盡腦汁。不過幸好,意料之外出現的寶靈山主救了自己玄孫女,自己也確實有拿林軒當擋箭牌的意思。
不過看清丫頭的意思……沒事,自己都一把老骨頭了,死了也就死了,徐清逃出去了就好。現在他能想做的就是把自己這麼多年的修鍊都用上,為徐家多爭取一點時間。
“還是我大意了……”徐震磊也慢慢抽出了自己的兩把銀劍,“早應該想到胡慶這老頭子的謀反之心,早應該料到楊大濤沒有後路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
猶如月亮般的銀光閃起,衝擊着胡慶那襲來的綠色刀鋒。兩道圓天高手的身影騰空而起,在夜色中發生着劇烈的碰撞,無數的銀光綠光交織,在一瞬間便震撼了整座南原府城。
……
慢慢離去的徐清和林軒二人一走出湖泊庭院的石門,體內的內力立刻爆發,二話不說全力朝着寶靈山主的方向跑去。65“城主大人給了你什麼東西?”林軒想起來問道,以他的近距離角度也只能隱隱感見徐震磊握住徐清的手時,順勢交給了她什麼東西。
“爺爺的納宇袋,”徐清語氣十分焦急,甚至還帶着些許哭腔,她張開了緊緊攥住的手,“這納宇袋中裝着的都是我徐家最重要的寶物,能夠藉此東山再起。我爺爺的傷勢很重,若是那胡慶全力以赴,他一定是沒有信心活下來才把這納宇袋交給我的。”
眼角流着淚的女孩手中正躺着一個和放在天相樓中非常相似的布袋子,巴掌大的袋子為了不被看出來特意被團成了布團。
“城主大人也有納宇袋?”
“當年大荒立國時爺爺也是功臣,陛下自然有所賞賜。”
很快他們就穿過了諸多庭院,衝到了專門迎接貴客的前門大院,差點徑直撞上了穿着深藍色衣袍的寶靈山主。
“哦,你好啊徐清大人,林軒公子,”寶靈山主手中正拿着一個木盒,看到林軒后立刻打開了它,“雖然只弄了兩三個時辰,但是對林軒你現在來說已經足夠了,只需要將你的內力或源氣灌輸進這些器紋就可以,以後等你對器紋有所了解后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進行刻畫。嗯?怎麼了?”
他拿出裝在木盒中的流原甲和玄洪戟。黑色內甲上原本的花紋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着紫色的神秘器紋;玄洪戟上也纏繞着細微的紋路,而此時的玄洪戟已經斷成了兩截,仔細看看就能看出能夠藉助兩端的螺紋重新連接,寶靈山主還打造了一個小小的金屬支架,接在流原甲上,也將兩截玄洪戟固定於支架上。
寶靈山主在一旁侃侃而談,卻突然又注意到了徐清和林軒兩個人的表情。
“山主大人,胡家的胡慶正準備在今晚的宴席上謀取城主之位,”喘着氣的徐清說道,心中急迫地很,“他可能已經聯合了盛家的盛秋羅和八骸幫的楊大濤,我想立刻請山主大人去幫助我爺爺,不然的話——”
轟!
不遠處突然發出了一聲爆響,巨大的源氣波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立刻看到了夜空中的兩個身影,以及同樣在一旁不斷轟擊的黑白源氣和土黃色的源氣。
身為圓天高手的寶靈山主臉色一變,立刻懸空而起。
成為圓天強者之後,達到源氣圓滿,便能得到騰空飛起的能力。當然他們仍然是凡人,離真正的仙人之姿還有很大的距離,所以他們沒辦法飛得很高也沒辦法飛得很久。
“我先去看看。”寶靈山主臉色沉重,對徐清說道。
轟!
天空中又是一聲爆響,迸發出金色的流光在黑色的夜空中顯得是那麼明顯,像是水流一樣流動,像帷幕一樣緩緩落下,形成璀璨金色的圓形結界,散發著劇烈源氣波動的結界彷彿能阻隔一切,擋住了南原府城繁雜坊市的喧鬧,擋住了兩位強大的圓天強者交手的氣魄,擋住了天空中無比耀眼的銀色月光,擋住了徐震磊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