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雨
211.雨
初春是透過雲罅落地生輝的一線天光,於不動聲色里疊斂着銀光閃閃的鋒芒。(《7*24小時不間斷更新純txt手打小說)春天的鋒芒戳穿了季節交匯的帷幕,給人以沒有疆界的想像,蓄滿熱情的騷動,急於探究的神秘,以及不可阻擋的敬畏。
石板在低凹處積存着一層薄薄的灰塵,竟也成了青苔繁衍生息的家園,它們纖微如芥的身軀攢聚在一起,與泥土渾然一體,這些謙卑若塵的性靈,把自己放在最低處,以相擁的姿態拱衛着生命的根基.
可曾想,它們一度在風刀霜劍的噬刮下,凋零,衰邁,朽腐,直至失卻生命的跡象,但初春潮潤的氣息又喚起了體內蟄伏的血性,它們以綠色的宣言,軍容整肅地爬上廊檐、牆角以及黧黑的樹皮,於靜默里裸呈着春天的鋒芒。
楊樹是村子裏先知先覺的智者,亭亭玉立的主幹,繁密粗短的枝椏,像一把剛剛熄滅的火炬,托舉在凜冽刺骨的嚴冬里,但假如你仰望枝頭,會發現灰暗的芽孢已微微隆起,第一個向村莊傳遞春潮的汛期。
此時,春天的鋒芒就收藏在楊樹修長頎直的身體裏,有多少個芽孢,就有多少道燃燒的火苗。
立春過後,蓬鬆欲裂的芽孢凌寒報春,頭端翹着一個趾樣的尖殼,像極了小乳豬那嬌嫩尖細的蹄子顫顫巍巍地踩在柔軟的風裏,踏響一路《春之聲》的圓舞曲。
柳樹是風姿綽約的仙子,儘管初春的鋒芒不及剪刀,但柳枝已婆娑搖曳,綿軟如縷,舞姿楚楚的身段,加之冰清玉潔的肌膚別顯風致。
把一剪柳枝捻在手裏,細瞧那睡眼朦朧、欲開還閉的嫩芽,身子翻捲成睡美人的嬌態,此時,便不忍擾了它的一枕**好夢。
月上柳梢,銀輝流溢,夜光清濛。《
到處是春的鋒芒,仰望或埋首,只要張着眼睛,敞開心靈,春的氣息就如若隱若現或濃或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時刻提醒你:春天的鋒芒所向披靡。
藍天洇着和暖的色調,大地氤氳着吐哺的生息,朝霞、晨霧、和風、細雨,就像一曲曲純情透亮的民歌。
此時,春的鋒芒就羽化為一幕淅淅瀝瀝的春雨,陰柔的美質絲絲縷縷地潤浥鄉村人的內心。
今年的第一場春雨,來的急切、匆促,最先落下的竟是細碎的冰屑,雨是冰屑不死的精魂,當它們在空中順利完成生命的交接,一場酣暢淋漓的春雨便把村莊滋潤得油光水色。
酥雨紛飄,斟滿大地。
初春的雨輕,飛花似夢;初春的雨細,精巧如絲;初春的雨密,縹緲如煙。
很快,地上就汪了一層油晃晃的水光,光可鑒影。
山上的冬青被漂染得綠意盎然,松柏被淘洗得翠色逼人,春雨潤徹,紅艷如火,靜立如蝶。
沒有風,村莊靜默得像一幅水墨畫,溫厚秀媚,靜謐寬遠,滿紙清氣。
連行人都那樣遲緩,徐徐邁動的腳步小心翼翼地碾着如鏡面一樣的路面,幾乎聽不見聲息,整個世界都被裝在一面用鏡子鋪成的路上,彷彿泛舟水上,如在畫中。
大家絕少撐傘,大都赤着頭,春雨如酥,濡新了冬衣,濡黑了頭髮,還兜臉抹上一層深均的春色。
人們就那樣輕盈地濺着水漬,不急不徐地走着,彷彿行走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水鄉,亦真亦幻。
從雙峰山那邊延伸過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雖然照樣顯得涼沁沁的,卻已然退卻了那一道刻入骨子的鋒利。(《7*24小時不間斷更新純txt手打小說)
那時候,村裏的張五爺正牽了大黃牯走出昨夜才修補過的圈門,未及春風翻開花白的頭髮,一串清清亮亮的雨水就散落在他那樹皮一樣斑駁的臉龐。仿若腳下冷寂的土壤,只需要雨水淺淺地呼喚那麼一聲,原本被冬寒緊鎖的眉頭便一下子舒展開來。
迎着敞亮的天色,張五爺露出久違的笑容,就像生命中的那些花朵,在不得不丟掉鮮艷之後又在春天順利找回綻放的感覺。
路邊滿是小草青翠而竊竊的交談,有的爭先恐後,有的顧自言說,還有一些插不上言的傢伙乾脆在身邊甩下一連串小聲而又零碎的嘀咕。
張五爺有意放長牛鼻繩,讓大黃牯自己用嘴唇去搜尋被青草遺忘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親吻,哪怕它有時候只是淺淺地觸碰那麼一下。
這樣,不僅緩慢、沉悶已久的牛兒終於駛上青草愛情的軌道,更重要的是,張五爺又一次收穫到了未被春天拒之門外的那份心靈的愉悅。
其實,大石坡村一望無際的水田,雖然一直都沒有丟棄舒緩、婉約的音韻,卻依然無法褪盡蒼灰的色調。
其間,田野上的地里,有依稀冒出頭來的小麥、油菜,嫩生生、綠油油、羞怯怯的面容,誰都可以猜測到它們正暗地裏使勁上竄,被綠風牽引的速度,很快將會形成四處蔓延的態勢。
偶爾三兩隻麻雀、燕子從田間或人的頭頂追逐嬉戲而過,幾句嘹亮的啼鳴,幾番興奮的拍打,就遍地撒下春天啟幕的熱烈和喧鬧。
漸漸地,雨水越來越細、越來越密,看似不大不小的微風卻幾度吹熄張五爺嘗試點燃的煙袋鍋兒。
他便索性放下牛鼻繩、收起竹煙鍋,然後,眯起眼睛看了看越來越亮的天色。
他那剛剛駛過70歲生命站台的耳朵,真切地聽見細雨中沙沙作響的瓦檐;聽見躺卧於瓦縫間幾近乾枯的青苔失聲喊出的暢快;他甚至聽見了牆角保持卑微姿態的犁頭渴望甩去銹跡的翻身。
除此之外,他或許還聽見雨水匯成的小溪流悄然放大的流淌,承載下一枚落葉最後的祈願,當它清脆的心跳響徹山間,便四處迸濺蔥鬱的火焰。
一滴雨水從村莊裏的某一處屋檐漫不經心淌下。階沿上,一棵淺草喊渴的聲音,一朵野花透明的呼吸,就算被驟然稠密的蛙鼓蓋住了影蹤,張五爺不用耳朵也能清晰地聽見。
如果說秋日的雨是雨點芭蕉催人老,那麼春日的雨便是雨潤萬物盡入畫。
“春雨貴如油”,均勻的灑落於廣袤的土地中,浸濕覆蓋於大地表面的泥土,順着種子萌芽的枝藤延伸着村民們的希望。
用一種生命的期待,凝視着春雨的滴落,再用一回恩賜后的感動,在春雨中,輕輕貯存着四季的開端,一次心滿意足后的激動。
昏黃的天空漸漸轉換成青灰色,遠遠近近的田野村莊越顯朦朧,在天地間鑲上了一道黃暈。
影影綽綽的是參差樹木,窗子裏的燈次第亮了起來,恰似遠天的星星,睡眼迷離。
各種鳥兒亮起了空靈婉轉的歌喉,眼前的黑色鳥兒或是掠過農家的屋脊,或是穿梭在樹間,在枝椏間跳動着。
而遠處的則與暮色融為一體,使你分辨不清這樣清脆的聲音是從哪棵樹上或哪個屋頂傳來。窗下的香樟舉着一樹嫩葉閃爍着迷人的光澤。
一切都潤澤起來,豐滿起來了。
打開窗子,潮濕清新的風拂過臉頰,夾着泥土的芬芳。
在這樣的時候,漫步在鄉間小路是最愜意不過的事了,任雨絲兒輕落在臉上、發上。不必匆匆,自然滌盪着靈魂。那時你或許會懷疑會不會有一位娉娉裊裊的姑娘移步而來,撐一頂碎花小傘。
燈火深處,風煙俱靜。
深夜,聽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聲,“啪嗒”、“啪嗒”,東牆西牆的雨滴橫疊交錯,長長短短,此起彼落,極有韻致,此時,地如琴弦,雨如纖指,天地琴瑟相和,可聽高山之俊拔,江河之靈秀,思緒隨之變得遼遠,乾涸的內心亦被洗滌、淬煅后變得澄明清澈。
這樣的夜晚,不宜擁裘夜讀,自己容易被別人龐雜紊亂的情感牽遠,與這樣安靜祥和的雨夜山水阻隔,原本潔凈無塵的心被屏蔽在一個毫無關涉的世界。
這樣的夜晚,不宜臨窗聽樂,什麼樣的音樂能比得過春夜這渾然自成的天籟,比得上這自然舒緩的旋律,在這平靜安和的音階里,內心隱秘的世界會有一粒種子落地生根,然後瘋狂地生長、撥節,直至開花、結果。
這樣的夜晚,不宜促膝夜話,纏綿悱惻的心事,繾綣反轉的離愁別緒,縱使繡口錦心,也必太過傷感、吞咽。
這樣的夜晚,只宜長夜獨醒,聽自己怦然躍動的心跳,漸漸與雨聲交相呼應,然後溯流而上,沿着湮滅的歲月,撿拾零丁的記憶碎片,看能不能找回自己離失的青春鋒芒。
春天的鋒芒,就是用生命和日月撞擊,用全部熱情和淋漓的情愫,化作對生命的哺育和召喚,催生萬物從萌動至燦爛,在這個季節里,所有的飄零都充滿希望,所有的凋謝都是為了新生。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正如這句話所說的一樣,春雨過後的場景果然是這樣的。
早晨起來,雨已經停了,空氣倍加清新自然,深吸一口,感覺渾身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