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老爹之死
老爹心中一緊——竟然是他親自來,那麼……
此時后廚方向,卻傳來古麗的尖叫聲,還有扎莫的怒吼,只見數十個穿着皮甲勁裝,手持弩箭彎刀的身影撞破酒館的窗與戶樞,以五人為一單位手中的弩箭飛射,開始清除酒館中的人。
“什麼人?”
一個獵人赤裸着上身,手中的刀舞成一團刀光,從樓上殺了下來,無奈身邊的同伴卻在第一時間,被數支弩箭立刻從幾個方向射成了一隻刺蝟。獵人自己也撐不過如潮水襲來的敵人,不一會兒亂刀砍死。
老爹耳邊聽着酒樓四面八方傳來的廝殺聲,聽着后廚馬賊們的大笑和弓弦弩弦震響的聲音,心急如焚,此時后廚又火光驟然騰起,聽到一個刺耳的聲音大笑道:“燒,殺!大人有令,殺光他們!”
拓跋老爹心中猶如刀割,但他卻不能動,黑袍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老爹手中的那把舊獵刀。
獵刀大約二尺長,啞暗的刀刃,讓這把獵刀似乎就像一把普通的舊刀,但只有親身領教過,才知道這把刀的鋒銳。
“為什麼?”老爹的眼中滿是怒火,握住了那柄舊獵刀。
“從長安販來雲中的機關物,過了長城,身價便驟然替身百倍。在長安隨處可見的機關,到了雲中便是萬般珍惜,若是賣到海都更是昂貴無比。但長安有各種禁物,長城守衛軍更會嚴查商隊,所以就有了走私。”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狼盜,不過是我養的,守護這走私之路的一條狗。“黑袍人冷冷道。
“這些年,你一直表現得很安分,願意幫我們做事。”
“但我幾批貨物被長城守衛軍查獲,卻讓我開始懷疑,我身邊有長城守衛軍的線人。於是我便設了這麼一個局,放出消息說,為我監控這條道的狼盜,有了異心……引誘出長城守衛軍埋在我身邊的那顆棋子。”
“我不是問這些。”老爹咬牙道:“為什麼不肯放過他們?”
黑袍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詫異:“看來你真的老了。天上的鷲,永遠是兇殘、孤獨的,獵人想要殺它,只能等到它撲下來的那一刻。但困在巢籠里的‘鷲’,只是束手待擒的雞罷了”
“狼盜既然是誘餌?那一場伏擊,你完全可以藉機埋伏殺了我。為什麼要把他們行蹤暴露給我?”
拓跋老爹眼神猶如鷹鷲一般,死死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微微笑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太能確定,狼盜曾經是我手下的一條惡犬,但這些年,我把它喂得太飽,致使它生了異心。狼首也曾經極力打探走私線的秘密,所以我並不能確定,你們之中是誰出賣了我。”
“但好在解決方法很簡單,都殺了就是。”黑袍人淡淡道:“所以,我發佈懸賞,讓你圍剿狼盜。本來我準備讓你活着待會狼首,讓你們兩個在我面前相互指認誰是叛徒。但你太急了。竟然殺了他!”
“那只是一個意外。”拓跋老爹握刀的手青筋暴突。
黑袍人伸手,任由絲絲縷縷的黃沙在他指間纏繞,連起來猶如絲線一般:“你很聰明,知道藉助別人的手滅口。但我在你的人中留了一隻眼睛。無時無刻刻不盯着你,你的小動作雖然隱蔽,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一個人影從酒館的門口走了進來,他的手中還有一柄滴着血的彎刀。
“沙力陀!”老爹幾乎是嘶吼道。
“老爹……“沙力陀猙獰笑道:“大人答應了!殺了你,你的位置便是我的。我更忠誠,更好為大人效力。“
“你傳出消息后,長城來了人。”黑袍人側身對着拓跋老爹,冷冷道:“告訴我。他是誰?”
他貌似渾不在意,抬起右手,周圍頓時有顆顆細小的黃沙,旋轉着,流淌到了他的身邊。
隨着右手漸漸虛握,黃沙旋轉着纏繞他,順着他的手,滑向掌心,肆意流動,化為一張不斷咆哮的人臉,讓人頭皮發麻。
那些砂礫飛出旋轉,猶如刀刃一般。
拓跋老爹露出牙齒,鋒利的就像一把會笑的刀,他反手拔出獵刀,刀光閃過,直斬黃沙。
魔道的力量駕驅黃沙旋轉,從外面看,環繞酒館,一個巨大的沙暴龍捲正在漸漸成型,三五成群的黑衣人和馬賊們射殺着客棧中反抗的獵人們,他們拋出火把,點燃了客棧,手中的弩箭更是劃出道道火光,落下之處濃煙升起。
沙暴和烈火交織,儼然一副地獄景象!
守約衝到鎮中心的時候,聽到了有人帶着哭腔嘶聲道:“失火了!”
守約一抬頭,見一處地方升起滾滾的濃煙,內中哭號喊聲,甚至還有廝殺怒吼聲傳出,他愣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老爹的酒館。
他擠進向外逃竄的人群,逆着人流,沖向了酒館。
此時酒館已經燃燒了大半,火頭從后廚燃起,外圍還不斷有馬賊駕着馬,環繞着酒館奔馳,馬賊手上都我這小弩,但上面裝的不是尋常的箭矢,箭似乎是機關造物,弩身上更鑲嵌着一種散發微微光芒的玉石。
一個獵人從燃燒的酒館從裂牆而出,冒着火焰跳了下來,但剎那間六七隻小弩對準了他,馬賊狂笑着射出弩箭,箭矢帶着淡淡的藍光,射在了獵人身上的皮甲上,竟然爆炸成一團寒氣,頃刻間那位獵人身上便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寒冰,整個人墜入了火場之中。
隨即,凄厲的哀嚎想起,激起馬賊們更大的笑聲。
“砰!”
一聲巨響從守約手中傳出,他平舉起槍,不遠處一位揮舞彎刀在馬上叫囂的馬賊應聲落地,槍聲驚動了其他的馬賊,看到守約,馬賊們怪笑着,叫罵著朝着他衝來。
“砰!”
手中的槍沒有瞄準,只是憑着感覺,快速打出了第二槍。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無能為力!”
“砰!”
馬賊猙獰的面孔,周圍陷入火海的鎮子,還有隱隱約約……孩子的哭聲,讓眼前的這一幕,漸漸與記憶重合。
馬賊們衝過了燃燒的火場,看到了半跪在街道上,身軀顫抖着的少年,起初他們以為那是恐懼地顫抖。但槍聲依然不斷響起,每一聲,都伴隨着身邊的一位同伴落馬,終於衝到了近前,仔細一看,發現他的神色一片冷漠,身軀雖然顫抖,但那似乎是激動,似乎是憤怒,只有端着槍的手,一如既往地穩定。
少年看着迎面衝來,氣勢無匹的馬賊,身後的火焰讓他們宛若地獄之中衝出,但少年只是用平靜刀冷漠的聲音開口道:“奮力逃吧!”
沖在最前面的馬賊看到少年的手緊緊扣在扳機上,卻久久沒有開槍,心中一喜,口中怪叫道:“他沒子彈了!”
聽到這半真半假的鼓舞,馬賊們士氣大振,這短短數十米距離一瞬即至,就算少年還有子彈,又能再開幾槍,等到他們衝到面前,就是他的死期。不料這人剛剛開口,守約手中的狙擊槍就傳出一聲震天的巨響,沖在最前頭的人栽頭便倒,子彈從他眉心穿過,衝天的血腥噴涌而出,後面的馬賊居然也被子彈接連貫穿,那一條直線上,數名馬賊身上爆出一團血霧,撕裂開來。
旁邊的馬賊還沒反應過來,守約就藉著槍管中噴出的氣浪巨大的反推力,向後躍起,輕輕一個翻滾就落在了身後的屋檐上。馬賊們只能舉起小弩,朝着放箭,但守約一言不發,槍聲連響。
槍聲就像是索命的厲鬼,每一聲都要帶走馬賊中的一條人命。
一時間鮮血飛濺,屍橫長街,機關馬匹拖着馬賊的屍體在街上奔馳,長街染成了血路。
槍聲讓黑袍人都為之驚動。拓跋老爹聽到了那一聲聲槍響,微微一怔,聲音嘶啞道:“守約?”
馬賊們的心終於戰慄膽寒,他們發覺了不對,那個混血魔種少年哪裏是什麼任由他們屠戮的弱者,他簡直是地獄中走出的修羅!
守約的槍聲還在繼續,那把槍在他手中簡直猶如鐮刀一樣,將一片一片馬賊割倒,馬賊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敵人,他的眼神冷漠中透着燃燒的火焰,不知是火場映照在他的眼中,還是他眼中的火焰,點燃了火場。
守約在屋脊上騰挪,不時藉助熟悉的地形,躲避下面的箭矢,馬賊們騎着機關馬匹,只能在地上疾馳,根本沒法跑到屋頂上去,只能無力地抬起弩箭反擊。
但守約躲避這些箭矢,就像信步閑庭一般輕易。
守約卻是已經接近瘋狂,他從瞄準鏡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古麗姐姐、扎莫大叔……這些不知是幻象還是真實的身影,被火焰無情地吞噬,熟悉的身影越來越多,回憶里的那片火海似乎與現實重合。
讓他看到了一個幼小的,回首顧盼的聲音。
“玄策!”
守約已經完全分不清心魔還是現實,他的眼睛赤紅:“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失約!”
心中一直縈繞着的夢魘,過去那始終無法忘卻的噩夢,流浪中僅存的溫暖,失去后玄策后,再一次感覺到像是家一般的地方,又一次。又一次毀滅了!
這與昔日故鄉重合的一幕,讓他把自己不願去面對的恐懼,把一直壓抑着的瘋狂,全都發泄了出來。
更可怕的是,守約的瘋狂並不是失去理智的癲狂,而是極度的冷靜,冷漠的像是一塊冰。
他手上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機械的拉動槍栓,根據本能的槍感瞄準,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顧忌和憐憫,一槍一槍的打出去,打到槍管滾燙……
馬賊也徹底崩潰了!
他們就像是見到了活生生從火焰中站起來,向他們復仇的厲鬼一般,驚恐的,戰慄的,尖叫的,朝着鎮外逃去,等到視線中再無一個馬賊的身影,守約才驟然從那種入魔一般的狀態中脫離,腳下一個踉蹌,幾乎癱軟下去。
但守約卻又掙扎地站了起來,看向黃沙籠罩的酒館,咬牙道“老爹!”
他拾起身邊的前,躍向旁邊的房頂,架起狙擊鏡……
黑袍人操縱着黃沙,在自己身邊壘起巨大的黃沙之壁,很輕易就擋住了爆炸。
但老爹此刻卻乘着爆炸的氣浪,揮動獵刀,在瞬息之間從沙力陀的肋下插入了他的心臟:“這一刀是為了古麗……”
然後拓跋老爹反手拔出獵刀,砍下了他的腦袋——“這一刀是為了你的背叛!”
啪啪啪啪……
黃沙遮掩中,黑袍輕輕地的鼓掌,沙暴中傳來他低低的笑聲:“不愧是組織里最好的獵知人。可惜。魔道的力量,你是根本無法理解的偉大!”
老爹看着乘着熱風席捲而來,鋪天蓋地,幾乎壓滅了火場的沙塵。在方才的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黑袍之下,那閃耀着玉石之光的機關物。
“這種力量!”
“你是藉助了‘玉石’和‘機關’,強化了自己的魔道力量。”
拓跋老爹高聲回答,同時用心聆聽,誘使黑袍人說話就能在黃沙的遮掩中判斷他的位置。掌握魔道的力量,在任何地方都不是等閑之輩,而雲中的喚沙師尤其如此。
可以操縱沙石的喚沙師在滿是黃沙的雲中大漠,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但老爹也積累了不少對付他們的辦法,尤其要先冷靜下來,找到他們的位置。縱然是最強大的魔道法師,他的肉身也是脆弱的。
砂礫打在拓跋老爹的身上,上面依附着魔道的力量,猶如無孔不入的刀鋒一般,輕易割破了他被大漠風沙捶鍊,堅韌的像牛皮一樣的皮膚。
眨眼間,他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傷痕,透着血絲,黃沙還在颳去那一絲絲的肉,猶如活剮一般。
但拓跋老爹十分冷靜——
只要……一刀!
此刻,透過沙暴,守約勉強看清了老爹的所在,黃沙嚴重的遮蔽了他的視野,就算用盡全力,也只能看到被裹在沙暴內的那個模糊身影。
守約沒有出聲,他只是聚精會神,忘記之前的疲憊,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和手中的狙擊槍莫名契合的狀態,此刻他眼前的視野都彷彿擴大了。
老爹身影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清晰……
“不能出聲,會擾亂老爹的心。”
“相信老爹,就像相信自己的槍一樣……”
守約的目鏡的準星,隱隱鎖定了老爹的刀鋒所向。
獵刀再次掃開黃沙,在沙塵出現縫隙的瞬息之間,拓跋老爹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他猶如鷹掠一般射出。那一瞬間,幾乎連守約的狙擊鏡中都失去了老爹的身影。
只能憑藉直覺,朝着老爹獵刀所向,扣動了扳機!
那一瞬間,獵刀猶如鷹鷲服從的利爪,劃開了黑袍。
槍聲響起,應聲一捧黃沙爆射,沙流飛濺,黑袍人的腦袋驟然炸開,裏面堆滿了沙子。
“不好……”
老爹瞬間回過神來,知道這只是黑袍人金蟬脫殼的引誘,但這時候他身後的沙子已經化為一隻大手,一把抱住了他。
那隻巨大的黃沙之手,緊緊纏繞着拓跋老爹,就像是情人慾死的纏綿。
老爹手臂和肋骨同時傳來一身折斷的響聲,鋒利的獵刀也從手中滑落,插入地面的沙堆中。
殘破的黑袍被卷到了那人身上,被打壞的兜帽已經遮不住他的面孔。
但守約透過那昏黃的沙暴,卻只能窺見神秘人的後腦,透着肉色的頭皮,颳得很乾凈。
守約看到老爹面露痛苦之色,呼吸略微急促,但還是強循着節奏,換上新的子彈。
這一次,他沒有換位置,因為接下來老爹的生死,就繫於他這一顆子彈之上,已經沒有時間了!
就像昨日狙殺狼首的那一槍,守約的心臟沉穩的跳動着,這一刻,他連呼吸和心跳都彷彿放緩。
但瞄準鏡中,卻看到那個神秘人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瞥,似乎露出了一個不屑的微笑,然後沙暴中黃沙傾倒,沙幕猶如高牆瞬息立起,擋在了守約的槍口前。
身下的黃沙迅速推動着神秘人滑動,守約這一刻驟然扣動扳機。
“砰!”
沙幕之上,黃沙飛濺,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守約看見,被神秘人扼住咽喉的老爹,對他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然後黃沙絞動,老爹的脖頸驟然一扭,四肢無力的垂落了下去。流淌的沙子,很快將這沙幕的缺口堵住,守約淚流滿面,無力的嘶吼着……
“喝!”
耳邊傳來一聲沉穩有力的厲喝,一柄短劍被人擲出,飛旋着刺向黃沙……
旋轉的劍刃將沙幕割裂開來,一個拿着身板一般巨大重劍的身影,隨即破入沙暴之中,她一腳踹在手中的重劍上,藉助腳力將重劍挑起,朝着神秘人的背影狠狠砸去……
但神秘人只是雙手一攏,沙暴便化為重重的沙牆落下,擋住了這一劍,那個身影伴隨着黃沙滑動,消失在了兩人的眼中。
花木蘭看着自己攔下的拓跋老爹的屍體,一拳狠狠錘在了沙堆上:“我來晚了!”
“你究竟是誰?”
槍口抵在了花木蘭的頭上,守約紅着雙眼,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花木蘭微微色變,雙腿狠狠地向下一踢,整個人向後靠去,措手不及的守約眨眼間被被她欺到了身邊。
她腰后的另一把短劍驟然從披風下刺出,帶着劍鞘刺在了守約的軟肋,同時反身一隻手抓住槍口,不客氣的狠狠給了守約一腳。巨大的重劍隨着她的身形變幻,始終遮擋着她大半個身體。
花木蘭短劍出鞘,抵着守約的咽喉,惡狠狠道:“呵……敢來威脅姐?”
短劍抵着守約的咽喉,鋒利的劍刃已經劃開了一個小口,湧上頭的憤怒消退之後,守約也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妥。
老爹說過,她是可以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