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腦子了進了賊

第十二章 腦子了進了賊

仙渡山坐忘峰,三清宮百里地界中山勢最高,風景最美的地方,一輪不願暫別人間的渾圓紅日低垂於天際,戀戀不捨的俯瞰人間。

李慕然,僧非道肩並肩坐在巨石之上,霞光映紅的臉如同猴子屁股,望着落日熔金天下赤的美景,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不言,用心去感受點滴之美。

無言看景足有半個時辰,李慕然終於說道:“臭老道,九幽山你去過?是個什麼地方,陸探微,趙伯庸這些人提起來都心中有些懼意啊?難不成是能氣吞天下,群魔亂舞,妖邪薈萃的地方?”

僧非道笑道:“大致不錯吧,修道這條路太漫長,武學成聖,道法如仙,肉身脫俗這三座大山,沒幾個能翻過去,辛辛苦苦還不能有些呼風喚雨的神通,自然就心生魔念,修魔是條不歸路,也是一條捷徑,慾念深重而道心不堅的人,抵擋不了這天大的誘惑”

“臭老道,別以為我猜不出你的來歷,你是三聖之首的李若白,唯一突破神霄境四層關隘的就是你,師祖都卡在了最後一關。破此境界延壽兩百年,你今年該是有兩百幾十歲了,修撰神符,煉製丹藥,參悟道法,精通劍修,捉妖降魔無所不能,這五年中,我見到的只是你修為中的一點皮毛,對不對”李慕然說出心中的推斷,盯着老道滿臉的皺紋,

老道只是傻笑不語。

李慕然又道:“另外二聖,一位是掌教玄真師祖,另一位下落不明,三清典史只有一句簡單的交代,這位先祖出門遠遊未歸。師祖與他都困在神霄境最後一關,只能延壽一百年”

“都是些不堪回首的破爛事,爺爺不記得了,過往的東西都是屁,記他幹啥,當下和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三清典史這本書就該一把火燒了”僧非道聞道一陣勾人饞蟲的肉香,笑道:“女娃兒的手藝確實不錯,爺爺饞蟲呱呱叫,沒工夫跟你扯犢子”

說完一溜煙朝着不遠處一間小竹屋跑去。

老道說過,人間最溫暖的地方,就是有着婆軟厚被褥的大床和飄着油煙味的廚房,最能安慰江湖人的心。

李慕然起身飛向山腰,尋覓深埋數年的三壇女兒紅。三清宮大律小戒都明文禁止弟子聚眾喝酒,但偷偷喝酒,私下貪杯能有何種處分卻隻字未提,如此大的漏洞,似乎專門就是留給李慕然這樣天生好酒的男性弟子。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年埋酒之地有棵歪脖子松樹,李慕然有着過目難忘的記憶,樹林裏快走快尋,沒有任何兜兜轉轉的瞎摸亂找,片刻功夫便到了那顆松樹下,挖出一壇十斤重的美酒。

一碟花生米,一盤竹筍爆炒野兔,一隻荷葉叫花雞,一道菌菇肉丸湯,一壇女兒紅,三人圍坐吃喝,花千樹與老道十分投緣,燈火之下甚是可親。

“小丫頭廚藝絕了,怎麼能夠嫁去無雙城便宜那幫臭男人,爺爺活了兩輩子,只有你做的菜最合胃口,酸甜苦辣正好,嫩的嫩,脆的脆,這樣的好媳婦兒,誰娶了都是三生有幸啊”僧非道端起一杯酒,塞滿飯菜的嘴裏支支吾吾說道:“臭小子,總算過上有酒有肉的日子,來,敬過往的討飯生活,敬未來每一天都有酒有肉的日子”

兩碗碰觸清脆的聲音,李慕然笑道:“李老頭,你這輩子娶過媳婦沒?不會還是個童子之身吧?有沒有見過婆娘的春色啊?”

僧非道嬉皮一笑,罵道:“臭小子沒大沒小,什麼李老頭張老漢,叫我僧非道,爺爺年輕也有過娶妻生子的夢想,終歸是錯過了,所以就一心向道,然後有一心向佛,嘿嘿,童子之身嗎,不可說,不可說”

花千樹羞色上臉,說道:“師哥你個臭流氓,說這些沒羞沒臊的話”

“就是就是,咱們不跟爺爺說話”僧非道又道:“這小竹屋爺爺喜歡,送給我如何,爺爺老了,總得有個家是不是,你們伺候我,成不成?死了就葬在這屋旁邊,你記得天天去陪我喝酒”

“這有什麼難的,一座破屋送給你就是,就怕爺爺嫌棄這裏簡陋,住久了不習慣”花千樹夾起一片金黃的兔肉放在老道碗裏,笑道:“我讓師哥再給你重修一座大的,這裏竹子多得是,師哥伐竹建屋的本事不小,保准一年內就能完工”

李慕然咧嘴道:“師妹說得輕巧,這小竹屋三年才成,一年弄個雞窩狗窩不成問題”

“女娃兒我問你,玄真那頭蠢驢閉關一年多了,三清宮可有什麼大事怪事發生?”僧非道酒癮正濃,端起一碗牛飲而盡。

酒到酣處,一碗一碗往嘴裏到,十斤女兒紅便要見了底。

花千樹蹙眉思量片刻,說道:“師祖閉關前重新佈置了三清塔的法陣,還塔內呆了三天三夜,這算是怪事大事嗎?”

李慕然皺眉說道:“三清塔可是禁地之中看管最為嚴格的,沒有師祖的批准,師父,趙伯庸,李玉河都不能擅自踏足,莫名其妙調派四大長老看護,難道那三座法陣不足以守住塔內的秘密”

“師祖重修法陣,還呆了三天三夜,自然是大事”李慕然又道:“事不宜遲,今晚就去看看”

花千樹說道:“你說的輕巧,三清塔只有師祖一人可以出入,其他弟子擅入者都是死罪,師祖還嚴令四大護法日夜看守,里三層外三層加派了弟子值守,你要是能變成只蒼蠅蚊子,還有機會進去”

“嘿嘿,有人可比蒼蠅蚊子厲害”李慕然丟給僧非道一個眼神,又道:“李老頭,喝我的酒吃我的肉,還住我的屋,總得回報一下,今晚你得賣力氣了”

“嘿嘿,你個臭小子真可恨”僧非道連喝三碗。

沒有你催我趕的推杯換盞,只有逍遙暢快的大口牛飲,到了杯盤狼藉的時刻,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僧非道獨佔一張竹床睡去,十回酣睡九次打鼾的臭老道居然睡得安安靜靜。

李慕然醉意朦朧說道:“臭老道今兒真懂事,不打鼾無夢話,懂得照顧他人感受了”

看着另外一張空床又道:“師哥就睡地板,涼快,師妹要是不怕人說閑話,就不用下山了,半夜咱們還有大事呢”

說完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花千樹洗刷完畢,躺在竹床上輾轉難寐,熬到深夜時分仍無半點困意。

“該起床了,李老頭”李慕然忽然坐起身,揉着眼睛站起身,“我得洗把臉,清醒一下”

門外小池中蓄滿了用數百根竹筒牽連成渠,從高處導引而來的甘冽清水,盛夏時分冰涼如雪。李慕然酒後乾渴,飲下數瓢后精神大振,站在身旁的僧非道等得心急,端起另一個水瓢,咕咚咕咚喝足后,舀起半瓢水灑向李慕然,說道:“爺爺送你一瓢水,替你醒醒酒”

李慕然舀滿半瓢水正要潑出,高高揚起的手忽然停住,笑道:“臭老道一把老骨頭,酒後該是經不起這冰涼泉水的刺激,我就小人不計老人過,饒了你”

“娃兒懂事了,尊老愛幼也是道法根基啊,可喜可賀”僧非道喝了幾口泉水,笑道:“好水,仙水,要是能用此水釀酒,一定是絕世佳釀”

一旁瞧着老少爺們鬥嘴嬉鬧而捧腹大笑的花千樹說道:“秋天漫山都是野果子,本姑娘釀酒也是一絕,只是從來沒有嘗試過,不妨為了老爺爺嘗試一番”

“哎呦呦,要不都說女娃才是貼心的棉襖,娃兒嘴甜,喊我爺爺,好聽好聽,總算膝下有女哦”僧非道轉頭看向李慕然:“臭小子好好學,天天哄着爺爺開心,我也能多活一年半載”

李慕然看着山下三清宮樓宇瓦舍多半熄了燈火,說道:“天生一張懟天懟地的嘴,好聽話打娘胎不會,臭老道,該出發了”

三人一路見着山坡就飛,遇着平路就跑,不到半個時辰便離着那座七層高的三清塔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開山立派不過兩百年的三清宮到底藏着多少不願顯擺,或者說不願意公開的秘密,眼饞心急的天下人只得費盡思量杜撰出無數傳聞猜想,成為茶餘飯後的那點談資。但真正吊足天下人胃口與好奇心的便是建在三清宮正中心的這座三清塔。

“四個長老都是即將突破天清境的高手,臭老道以一敵四不成問題吧?”李慕然問道。

“嘿嘿,小菜一碟,只是這塔內鎮壓着不少妖魔鬼怪的元神與魂魄,怨力很強,兩個娃兒如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必須告訴爺爺我”僧非道說道。

三人蛇伏貓行避開巡守弟子,藉著夜色的掩護慢慢接近三清塔,五年前就想偷溜進去一探究竟的李慕然心跳猛然加快,如同一個小男孩即將打開珍藏幾年的糖果盒,說不出的興奮與急迫。

只是除了心跳加快之外,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無形力量鑽入腦海,李慕然不由得搖搖頭,想分辨是否是醉意難消,但這股神秘的外來念力似乎在識海中翻江倒海,自己的本命意念有些招架不住。

“以前每次靠近這地方,都有股頭痛欲裂的感覺,現在怎麼更加厲害了”李慕然掐掐自己的人中,太陽穴,試圖減緩腦海中碰撞欲裂的感覺。

花千樹眼神中充滿不解與擔憂,問道:“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只當是法陣的反作用,一切靠近此塔的人都會被法陣的靈力侵入腦海,才有這樣的感受,所以不曾提及”李慕然臉上滲出一些細密的汗珠。

僧非道心中一怔,只希望真相永遠不要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僧非道笑道:“兔崽子一定是酒量上頭,胡思亂想”

此時矗立挺拔的塔身清晰可見,每層塔身高掛七盞發出淡淡金光的燈籠,畫滿神符法紋的燈罩薄如蟬翼,昏黃如古老宣紙,卻非一般普通尋常的道家符籙用紙,雨打不濕風吹不破,千年萬年都難以風化破損,豆大的火苗在燈內不停地閃爍跳躍,光芒因此明暗不定,總在即將熄滅的時刻又燃起焰火。

三人藏於暗處,相距塔身不過一箭之地,僧非道拉住有些急迫的李慕然,低聲說道:“你們兩個娃兒在這裏等一等,爺爺先去摸摸底,說不定四位看守長老偷懶睡覺,我們就能大搖大擺走進去”

“你是誰,滾開,滾開”忽然昏厥的李慕然如同沒了筋骨一樣跌倒在地,微微開闔的眼眸閃過一陣紅光,全身有些抽搐顫動,嘴裏斷斷續續地重複說道:“你是誰,你是誰,滾開,滾開”

突如其來的詭異一幕嚇得花千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神智混亂的李慕然抱在懷中,哽咽問道:“師祖爺爺,他這是怎麼了?我聽爹爹說這塔里鎮着不少妖邪鬼魅,難道是妖鬼的元神魂力上身?”

僧非道並未回答,他早已感受到三清塔方圓百米內活躍着生平從未見過的妖邪氣息,若非四十九盞燈籠中非同凡物的焚陰火日夜不滅,從未間斷的釋放純陽法力加以鎮壓,只怕妖邪氣息會越來越濃。

撐起塔身的支柱鼎梁菩提木,足有九九八十一根,按着八卦方位鋪設而成,菩提樹世所罕見,生而便是震懾鬼魅的靈根寶物,只是千山萬嶺難有一棵。

焚陰火,菩提木,配合燈罩上三聖當年合力撰寫的通靈符文,三者起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鎮壓作用,這才能將百年來從來放棄過衝破牢籠的妖鬼元神困在塔內。

只是不知何故,這些原本被封印在塔內的妖鬼元神,竟然突破塔身,困在塔外百米範圍之內。

僧非道悠悠說道:“想不到不到百年時光,便有了塔破妖邪出的跡象,難怪玄真子加強金光陣的法力”

“到底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僧非道搖搖頭,摸出一張神符吹了口氣,在掌心無火自燃的符籙化為灰燼,取出一粒黃豆大小的丹藥與灰燼捏成一團,說道:“這小子命中注定的劫難才開始,說了也無益,就當是每個人必走的人生路吧”

丹藥效力立竿見影,逐漸平靜的李慕然只是嘴裏嘟嘟噥噥說些不成言語的聲音,花千樹問道:“什麼劫難,為什麼你和我靠近這塔沒有半點異樣?”

僧非道說道:“因為他能與這塔內的妖鬼怨力,魔人魂念互相感應,彼此糾纏”

“這又是什麼意思?”花千樹哪裏清楚話中的意義。

“女娃娃別問那麼多,說了你也不懂其中的含義”僧非道凝視着飄搖不定的燈籠,

“李若白,你終於來了,為何不殺了這少年一了百了,三清宮就不怕養虎為患嗎?想不到魔道生死,天下乾坤,竟然維繫在一個擁有陰陽體質的少年身上,天意高深,乾坤更莫測,你我應該都是棋子吧”塔內傳出一陣怪聲。

只是這本為心聲與意念,並非常人發出的普通言語聲,處在相同修為等級的道行高深者才可聽得明白。

僧非同施展傳音秘術,將自己心中所想的一言一句化作無聲法氣傳入塔內,說道:“兩百年了,你終歸是道心不凈,噁心難消,若非玄真顧及感情,一時心軟,堅持將你的元神封禁在此,我早該將你的肉身與元神一起誅殺,你當年棄道成魔,難道就為了高我一籌?”

“你錯了,我只是在快要參透神霄境,在光明中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閃電,那是我的心中的一絲雜念,一切不該如此結束,修成大道之後又如何,還不是索然無味,與之一線之隔的魔,是我不能拒絕的新生,,前生成道,此生入魔,這才不枉在天地間做一個生靈,你真該過來看看,可惜你就是道心太乾淨了,容不得半點惡,半點邪念”

花千樹見僧非道不言不語的愣愣發獃,扯了扯他衣服說道:“師祖爺爺,你怎麼不說話了,你怎麼一動不動,難道你也中邪了?”

僧非道此時意念空無,人如魂魄俱無的軀殼,感知不到周身的任何舉動,繼續說道:“你入魔,就因為參透天道之後的空虛無聊?”

“不,我天生就是魔,修道只是一段入魔前的彎路,你懂了嗎?”

“天劫本就該降世於百年前,我不過是順天應道而已,這娃娃的命運你們如何能改變,今日他既然來了,我便引他進來看看,你我都知道,天劫未開啟時,這少年的命沒人敢動”

僧非道又道:“前日那施展幽冥鬼氣亂殺無辜的可是你?”

那怪聲說道:“是我,也不是我,不過是我諸多元神附體的一個傀儡而已,怎麼樣,想不到我在這塔內,參破了三分歸元神的魔功吧,你們鎮得住我的元神,可與元神相連相生的三道次元神,神遊天地妙不可言”

“今日我便用菩提劍斬殺你的元神惡念!”僧非道怒道。

怪聲發出陰惻惻的冷笑,說道:“來不及了,玄真總是那麼重情重義,此刻我的元神其實已破了三清塔的圍困,我留在塔內的不過是一道次元神而已,我那日震傷玄真子,留了他一條命,就是顧念當年舊情,不過沒有十年五載,他是難以出關主事了”

“來吧,李慕然,這塔里的世界才真實”那怪聲忽然高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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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小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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