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不起

一熱一涼兩個菜，最後居然還剩下好多都吃不了，結賬的時候才不到五十塊錢。

跟楊睿念念叨叨的聊了好大一會子，周子琪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好了不少，付過賬出了老李飯館之後，還笑眯眯地對楊睿說：“看來你真是地頭蛇哦，我還要在青州呆兩天，你就負責給我當導遊吧，就負責帶着我找這種本地的特色小飯館就好，又便宜又好吃，對了，作為導遊，你可以免費蹭飯吃！”

或許是上午楊睿曾經在四個小混混的手底下把她救出來的關係，一頓飯吃下來，兩個人之間倒是感覺又親切了不少。

不過聽了這話，楊睿還是撇撇嘴，“我是初中生，要上課的……”卻是不等她有所反應就又說，“不過明天好像是周末……”

周子琪先是瞪眼，然後就笑眯眯的，直誇他：“小弟弟真乖！”

楊睿就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說：“不過我覺得子琪姐你還是先不要在這裏玩了吧？王家真是很厲害的！”

他已經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王家拉進來了。

有郭定邦郭爸在公安局扎着，從技術上來講，這件事沒有絲毫的難度。

雖然楊睿也知道，上一世的時候王家之所以會被這麼一件小事牽連着倒了台，肯定是出於某個位面的暗戰，然後才被某些人硬扯進來用以打擊政敵。但是既然他們可以被扯進來，那就說明他們跟這件事還是肯定有些瓜葛的。

既然如此，怎能放過。

周子琪看看楊睿，居然學郭定邦那樣伸手摸摸他的後腦勺，眉花眼笑地道：“小弟弟，你放心好了，王家越是大，越是在上面有人，就越是會不敢碰姐姐了。”

楊睿聳聳肩攤手，“當我沒說。”臉上卻是笑眯眯的。

周子琪看看他，臉上有點狐疑，就問：“我怎麼覺得你一副奸計得售的表情？鬼兮兮的，人小鬼大呦！”

楊睿撞天價叫屈，“不給你當導遊了！都沒什麼好處可拿，還要被懷疑！”他現在開始越來越能適應自己初中生的身份了，嘗試着適度利用年齡條件。

周子琪就只好妥協，“你要什麼好處？”

楊睿張開手臂，“給我抱一抱就好。”

周子琪聞言瞪大了眼睛，一瞬間裏，有點傻乎乎的可愛，卻是很快就回過神來，撅起嘴兒就要照着腦門賞他一個爆栗，手都抬起來了，卻正好碰到楊睿的眼神兒，那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只屬於少年的純澈乾淨，很認真地凝視着自己，眼神灼熱到似乎想要看進自己的心裏，就沒來由心裏一慌，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手就頓在半空。

最後還是狠狠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裝成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小屁孩，膽子越來越大，居然連姐姐都敢調戲！”心裏倒是沒有什麼厭惡的感覺，只是還有點慌慌的。

既然周子琪都不辭勞苦且不避艱險，那就開始瞎逛。

認真說起來，青州好玩的地方還真是不少，不但名勝古迹多，而且地理位置也很優越，東距海不過百里，北依山也才只有四五十里而已，青江從西邊來，在入城前打了個彎，從城北流過，就在城西三十里處，就有一個巨大的水庫，可以算是山水齊備，就自然資源來說，也堪稱豐富。不過兩個人在壓了一陣子馬路之後，還是決定毅然重返富貴巷。

周子琪說她上午沒看夠。

富貴巷確實很美，在楊睿的慫恿下，兩個人挑了一棟看起來不小的宅子，從牆頭上翻了進去，於是周子琪就忍不住開始反客為主地給楊睿做美術科普。要說雕樑畫棟，這裏算不上，但還是有很多很好看的彩繪，而且其實在這種大戶人家的宅子裏，哪怕是一個雕花的窗欞，都是極講究的，唯一可惜的就是，被後來的居住者有意無意的破壞了不少。

兩個人在那座宅子裏呆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不知怎麼就說起富貴巷這一片馬上就要拆除了，周子琪的興緻突然就落了下來，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楊睿看她似乎是突然沒了興緻，就提議去吃魚，於是在楊睿借了周子琪的手機打了個電話，告訴老媽自己晚上要回去晚一會兒之後，——陶慧珍還是比較能追趕潮流的，去年年底買了一部BP機，還是漢顯的——然後兩個人就在四個小時之後，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又來到了另外一家小飯館。

一家只有一間門臉的“仙客來大飯店”。

光是這招牌與店面的劇烈反差，就極具喜感，讓周子琪有點想笑的感覺。

不過這裏的魚做的確實好吃，尤其是炸鯽魚，用周子琪的話來說就是外焦里嫩，又鮮又美，又嫩又滑，一份吃完了，她還又要了一份，這才算勉強過癮。

青州雖然算是地處北方，不過一來靠海，二來臨河，三又依山，所以飲食風味也就並不是完全的北方派，本地的小飯館中就有不少能把海鮮山貨料理出獨特韻味的。

這炸鯽魚，其實就是本地水庫里出產的鯽魚，單選不大不小的個頭，裹了雞蛋和麵粉調出來的一層面衣放在羊油鍋里炸出來的，味道極其鮮美。就是有一點挺煩人，鯽魚刺多。

兩人吃完了喝魚湯的時候，楊睿還在那裏兜售自己肚子裏少得可憐的墨水，“知道為什麼那麼好吃嗎？就是因為這是羊油炸出來的，什麼叫鮮？魚，加羊，才叫鮮！不過必須趁熱吃就是了，一旦涼了，羊油的味道，恐怕很多人會不喜歡。”

周子琪就笑眯眯地聽他說，不插話。

這個說法她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從爺爺嘴裏聽過了，不過等楊睿賣弄完了，她還是給個讚賞的眼神兒，“呦，楊睿同學懂得東西不少哦！”

她是大家閨秀，這方面做起來當然是到位的很，幾乎算是滴水不漏了，不過楊睿上輩子畢竟是特工出身，最善於做的事情就是從很多看似不起眼的細枝末節里分析出問題，論起抽絲剝繭直窺真相的本事，絕對是頂尖的，僅僅只是從對方的語氣里，他就知道自己這回肯定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了，然後就臊眉搭眼地不說話了，周子琪就繼續笑眯眯的。

四個小時之內吃了兩頓飯，又每一次都吃的有點多，周子琪就覺得有點撐了。

於是她就問：“不想逛了，我想回酒店，你還跟我去玩一會兒不？”

有這種好機會，楊睿理所當然沒有拒絕。至少他還在記掛着一個電話，這個電話周子琪不打出去，他就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於是就打了車往回走。

周子琪住的是青州市裡除了市政府招待所之外最好的一家酒店了，四星級，青江大酒店。

進了房間，周子琪給楊睿拿了一瓶飲料，然後就跑到洗手間去洗臉換衣服。

隱隱約約能聽見裏面悉悉索索的響動，楊睿心中卻是絲毫都沒有旖旎的感覺，就歪在標準間的沙發上靜靜地看着外面漸漸亮起來的萬家燈火。

忍不住的就在心裏自我安慰：好歹自己也算是改變了她的命運，往大發了說，應該算是救了她一條命了，那麼，讓她反過來幫自己一把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吧？

雖然是在她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有點利用人家的嫌疑呢！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心裏有點慚愧。

就在他自己看着外面的街景發獃的時候，果然就聽見裏面悉悉索索的動靜停了，然後，果然他就聽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說話聲。

畢竟是四星級酒店，隔音效果雖然算不上太好，但是還不至於太差，所以洗手間裏說話的聲音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幾個詞而已，不過對於楊睿來說，就這幾個詞就已經足夠了。

無聲地嘆了口氣，楊睿在心裏對自己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已經重生了，已經獲得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不想再把自己變成上一世那個始終要隱藏在陰暗角落裏的特工。

這一世，他要站在陽光之下，過快快樂樂的生活。

這一通電話打得略微有些長，過了好大一陣子，周子琪才打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來。

楊睿扭過頭去，直接就看呆了。

她換了一件寬大的白色長袖T恤，還是有棕色小熊圖案的那種，袖子擼起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又長又直的長發也收起來，在腦後隨意的挽成一個髮髻，下身則是一條過膝的米黃色裙子，小腿纖細筆直而潤膩白皙，腳丫兒不大，很秀氣，露在拖鞋外面的腳趾顆顆都晶瑩剔透——突然的家居打扮，讓她平添了一抹嬌媚的慵懶。

她走過來，伸手在楊睿面前晃了晃，“小屁孩，你眼睛往哪裏看！”卻是笑吟吟的，一點都沒有要生氣的樣子，乾脆就直接坐在床上，迎着楊睿驚艷的眼神，竟是罕見的露出些羞赧，道：“平常都是在家了才這麼穿的。”

楊睿點點頭，“子琪姐，你真美。”

周子琪笑笑，又有一種想要敲他爆栗的感覺，“小屁孩一個，你知道什麼美不美的。”卻還是叫楊睿給恭維的眉花眼笑的滿臉喜氣，或許在她看來，越是楊睿這種未成年的小傢伙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就越高？同樣一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明顯就比那些老是追在身邊獻殷勤的傢伙說出來有說服力多了！

於是她又自顧自的說起來，“我媽說我從小就皮，跟個男孩子似的，所以從小就給我留長頭髮，還扎小辮，爺爺還從小就拉着我陪他寫字畫畫，說是要讓我從小就學着做一個淑女，其實呢……長頭髮，很麻煩的！”

楊睿笑笑，雙手抱頭靠在沙發背上，“看見你換上這身衣服，十個男人里至少有九個半會忍不住想，我要是能娶她當老婆就好了！”

“去！”或許心裏只是單純的拿楊睿當做一個初中生小弟弟來看待，潛意識裏就覺得他是無害的，對他也就既無戒備又無隔閡，再加上楊睿剛剛救過她一次，也就更顯得親近許多，周子琪就直接親昵地拿腳丫踢他，“你才多大，小屁孩一個，少裝大人說話。”

楊睿就嘿嘿地笑笑，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周子琪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就探過來身子來看他，卻正好與他的目光碰在一處。漆黑的眸子似乎深不見底，明明是少年人青澀的面龐，卻又偏偏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她就突然愣住。

良久之後，楊睿靠過來，輕輕地在她耳邊道：“子琪姐，對不起。”

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楊睿已經站起身來，簡簡單單地說了一聲晚安，就自己推門而出。

直到他走了好大一會子，周子琪都沒想明白那一句“對不起”到底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