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一位輕度抑鬱的戰友

一封黑客盜取的電子郵件

一口神秘的時光朗姆酒

一程生命中多出來的黃金十年

一段十八世紀黑暗的列強殖民史

一幅加勒比海明媚旖旎的風光畫卷

優雅與做作,醜惡與善良

一位千禧青年眼中的那些歲月

光明與黑暗,是非與夢想

一段塵封的往事和被塗改的真相

“2048年的你多大?以聯合國的標準來看,剛剛步入中年吧?如果那時的你還會偶爾回想起這段歲月,別忘記曾經有個叫傻瓜總督的老頭兒,也別忘了他早在1712年的龍德之夜就曾給你描述過他‘夢境’里的2048了。等待吧孩子,除非你自己不要,否則誰能拿走你的希望?讓我們面對現實,讓我們忠於理想。”

——傻瓜總督

202X年六月的一天,北方港口小城鷹口市被包裹在暴雨將至前的悶熱之中。下午五點四十分了,“曙光錨鏈廠”已經陸續有下班的工人走出廠區大門。幾乎所有人出門之後,目光都會被東側停車場邊大柳樹下站着的那位女士吸引過去。

一個外國女人?她幹嘛的?在這兒等誰?

樹下的女士身材修長,一身高級灰的連體長裙,一頭打卷的金髮束着咖啡色的發卡披散在腦後。她戴着寬邊太陽鏡,看不出長相。不過從皮膚、臉型、鼻子、和唇型看上去,應該是個容貌不錯的中年女人。

她叫麥瑞,米國人,今天下午才來到鷹口市,已經站在這裏等了一個半小時了。此刻從她身邊走過的人們,沒法看到她太陽鏡後面那複雜無比的眼神。不過你若是夠細心,還是能從她緊抓着挎包帶子的動作看得出來,她此刻是相當緊張和焦灼的。

其實麥瑞已經偷偷深呼吸了好幾次,儘力克制着不停上涌的各種複雜情緒。可她實在是太緊張了!從偶然發現那部古老的手稿到她發現那個令人震驚的秘密,至今已經整整十六年了!從她終於下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無比的決心,開始尋找在那部手稿中時隱時現的那個影子至今,也已經有十二年了!那個人……他真的就在這些從她身邊走過的人群之中么?

一個年輕人走過門崗時,傳達室的大爺從小窗口裏探頭沖他說了句什麼,他抬頭朝大柳樹這邊看了看,就推着自行車不快不慢地朝麥瑞走了過來。

這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穿着一套胸前印有“曙光”字樣的工服。身高中等身材適中,留着很顯清爽的短髮,鬍子颳得很乾凈。五官端正清秀,皮膚較白卻不細膩,顯然是被風霜打磨過的。他神態從容眼神淡定,似乎是個歷練摔打過的人。

麥瑞的手心裏全是汗!心跳之快幾乎到了狂飆的程度!

是他么?在那部自己家族三百年前的古老手稿中里現的,那個似有似無若隱若現的影子……就是他嗎?那個把麥瑞四十幾年對世界的認知全部顛覆得一乾二淨的影子……真是此刻這個推着自行車朝自己走來的年輕人嗎?

兩人對面站定,相互短暫地打量了一下,麥瑞就率先開口用英文打了聲招呼……

“您好,您是榮兵先生吧?”

“您好,請問怎麼稱呼?”

“我叫麥瑞,您這樣叫我就可以。”

“麥瑞女士,您找我有事?”

“嗯……是這樣,您現在能有一些空閑的時間嗎?我想和您談的事情怕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唔……我倒沒啥事兒,您請說吧。”

“您知道哪裏有就近的咖啡館或茶館嗎?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咖啡館這附近沒有,得去市中心那邊,前邊兩條街後有個茶樓行嗎?”

“好的,那我們過去吧。”

“嗯,上車吧,我帶你過去。”

“謝謝。呵呵,好多年都沒坐在自行車後面了,感覺一定很有趣。”

“來吧,別尖叫就行,鄙人曾有個外號叫飛車瘋兵。”

“咯咯咯……那可太棒啦!”

“思憶茶室”二樓一個幽靜的小雅間裏,麥瑞摘下了太陽鏡,正用紙巾擦拭着潮紅的臉上沁出的一層細汗。看來剛才這一路她是被刺激得不輕!飛車瘋兵的名號並非浪得,那可是榮兵當快遞小哥那段日子刷出的副產品。不過榮兵也聽得出來,緊摟着他的腰時不時就會在驚險時刻尖叫一聲的麥瑞,那叫聲顯然也是因為興奮而不是嚇的。看來這位端莊穩重的女士,說不定也曾有個美國女孩成長之中的瘋狂青春吧?

摘下太陽鏡的麥瑞果然是位挺漂亮的女士,年齡跟榮兵猜測的也差不多,怎麼也得四十以上,眼角都有細細的皺紋了。不過……坐在這裏再次對視的時候,榮兵心裏卻忽然咯噔了一下!

像誰呢?哪位外國女星?不是,好像誰都不像。可怎麼居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真怪……

麥瑞也在認真地打量着榮兵,甚至認真到近乎失禮的程度。那目光倒有點像是現場目擊證人在辨認嫌犯。

榮兵倒不在乎對方這奇特的眼神,反正自己心裏向來是乾乾淨淨坦坦蕩蕩的。他只是有點不解,一個素不相識的外國女士找自己幹啥?是老伍的朋友?那不對啊,昨晚還和老伍語音聊了會兒呢,他咋沒提這事兒?獵頭公司的?也不對吧,自己哪方面表現出被獵頭公司關注的能力了?

“繡球茉莉”端上來了。榮兵經濟能力普通不敢點貴的,再說也沒那個必要,不認不識的憑啥呀?給對方斟茶之後,他伸手做了個讓的動作笑笑說:“麥瑞女士,咱們喝茶一切隨意啊,也不用碰杯乾杯啥地,沒你們歐美那些規矩。”

聽到這句,麥瑞的眼睛卻似忽然亮了一下!但她還是用盡量自然的語氣接口問道:“榮兵先生,您喝過英式下午茶吧?”

“嗯,有數那麼幾次而已。我也不懂你們的規矩比我們喝茶的祖宗國還大啊?碰了就得干,幹完我也不懂得把茶匙放進杯里表示不要了,結果那位就沒完沒了地給我倒哇……呵呵。”

麥瑞的眼睛似乎更亮了!嘴角已然有了一抹正在強行壓抑的笑意。不過好像……還有些震驚緊張和期待之類的成分吧?太複雜了,榮兵也沒心思留意。他哪知道,人家歐美人喝茶現在早沒那些規矩了。不過這位麥瑞女士對此倒是一清二楚,這不奇怪,她是歷史學助理教授和博導。

品着茶聊了好半天,兩人仍是在東扯西扯。榮兵是越來越迷惑,幾次出言詢及對方找他的用意,麥瑞都巧妙地岔開了,然後又迅速找到一條旁不相干的衚衕帶他一頭鑽進去就接着兜圈子。

不過麥瑞對榮兵倒明顯是越來越有興趣了。而且……咋說呢?怎麼感覺她越聊臉上就越現出了一種似乎又敬又畏的神情呢?這位麥瑞女士明明年長於自己,而且人家是如雷貫耳的某常青藤大學的博導,身份也遠遠高於自己。自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而已,可對方為啥越聊越興奮,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像看老祖先似的呢?奇了怪了!

不過一壺茶畢,榮兵是不打算再扯了。這位麥瑞女士那種又敬又畏的眼神哪怕再升一小格,自己就得成為面前擺着鮮花啊供品啊之類的那張黑白相片了。這種敬畏也太詭異太嚇人了吧?

“麥瑞女士,與您聊天很愉快。可我似乎耽誤您晚餐的時間了吧?要沒別的事,那咱今天就聊到這兒好嗎?”

“榮……先生,我並不餓的。”

“可我餓了。不好意思啊。”

“您……我們再聊一會兒可以嗎?”

“麥瑞女士,您要老這麼把我往各種衚衕裏帶就是不走大道,我都不知道您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啥了。”

“好吧,那我就直接問您了,可以嗎?”

“請吧。”

“您去過加勒比嗎?”

“……沒有。”

“可我從達連那邊查到,您去年剛剛從加勒比回來。”

“你還調查我?你誰呀?幹啥的?一賤鍾情局的??”

“您別誤會,我只是個學者,因為……因為一些多年來都未能解開的家族史方面的困惑,我才終於下了決心,從十二年前開始就千方百計地尋找一個人。最後……竟然真的找到了您!”

“幸好您當年沒找着我,十二年前我才十二,您有拐賣兒童的嫌疑。”

“嗯,我想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只有到了去年五月之後我才能找到您吧?”

“女士,您越這麼說我就越困惑。我太困惑了!求您直說行么?我這人直性子拐不了太多彎。我騎車都撞過電線杆子,真的不騙你。”

“好吧。榮先生,您此前曾在一家海運公司工作?”

“是。”

“去年四月上旬在波多黎各島曾經失蹤了十一天?”

“……沒有!”

“有!”

“你到底——啥——意——思?”

“我就是不知該怎麼說。”

“咋想就咋說!”

“可是這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荒唐無比!”

“咋荒唐咋說,我權當聽歐美歷史老師講課了。反正有個老傢伙早就告訴過我,歐美歷史老師講的全是荒唐無比的童話神話瞎話黃段子啥地。”

“您這話更讓我確信我是找對人了!我直說了吧榮先生,您去過美洲!”

“好吧好吧我去過。你不都調查了嗎?”

“我是說……十八世紀初的美洲?!”

“嘩啷……”榮兵手裏的茶盅掉茶碟里了!

“你……瘋啦?還是我耳朵瘋了?”

“都不是!”

“您以前就這麼帶歷史學博士噠?”

“從來不敢!”

“那是我英文太low聽不明白?”

“正相反!您英文太好了!好到令我感到……興奮和恐懼!或許您自己都沒留意吧?隨舉一例——當您說起‘你’這個詞的時候,雖然基本上都會用‘You’,但偶爾也會無意識地用一次‘Thee’。再比如,您在說‘With’的時候偶爾會說成‘Wi’。還有一些其他詞彙也是如此。是這樣吧?”

“沒印象!又怎樣?”

“1700年正是古英語和現代英語更新換代的歷史階段。那時期很多人的語法用詞還帶有相當多古英語的成分。以您的年齡,在中國的學校里是絕無可能接觸到那些詞彙和語法的。是這樣吧?”

“再見!”

“榮先生!請留步!這個疑惑不解開,我會煎熬一輩子的!”

“您就慢慢熬着吧,熬哇熬的就成阿香婆了。”

“我更確信那個神秘的影子就是您!連懟人的風格都如此神似!”

“哼!”

榮兵起身就要出門。卻聽到身後的麥瑞忽然輕聲吟誦着……

“輕輕地,我走了

彷彿我從未來過

不要告別

我實在無法承受

兩個世界沉甸甸的離愁

和那份三百年的惆悵”

“……!!!”

身子一晃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他使勁扶住椅背,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跳節奏已如《野蜂飛舞》!冷汗瞬間就從頭頂一直濕到了腳底。

艱難地轉過身去,用他自己都沒聽過的聲音低聲喝問:“你到底是誰??”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您。我現在甚至都不敢確定,此刻在我的血管里是否會流着……”

“……!!”

“十六年前,出於某種原因,我的家族祖先埋葬之地需要遷離。我在一位十八世紀的祖祖母已經徹底朽爛的棺木里整理遺物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帶着銅鎖的神秘的小鐵匣子……”

“……”

“我本來是不該擅動先人遺物的,可一來那個薄鐵皮匣子銹爛得底部都露出來了,二來露出的那部殘缺霉蝕的手稿誘發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您知道我的專業是歷史學,這部比整個米國歷史都要久遠的手稿對我的誘惑不亞於毒品之於癮君子!”

“……”

“我用了整整兩三年的時間去整理還原那部日記體手稿,結果發現……我根本無法將內容做出一種連貫通順的解讀。因為日記的主人顯然是出於某種用意,刻意隱去了某些事實,或是用某種只有她自己能明白的隱晦的敘事手法記錄了諸多的經歷和感受。而僅僅是我能夠猜測和理解得出的那部分內容,就已經使我陷入了思維的困境……不不!是絕境!因為有一個不時地在日記中隱約閃現的身影,甚至能夠徹底顛覆我對世界對人生的一切認知!因為他是個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那個時代的人!”

一個黯啞得嚇人的聲音打斷了麥瑞:“你那位祖先她……叫什麼?”

“很奇怪,她有兩個名字。墓碑上的是‘安妮科馬克’,可她在日記里說自己是‘安妮布倫南’,另一些時候,她還會很奇怪地稱自己為……羅賓的天鵝……”

聽到這個名字,榮兵哆嗦得只能用手肘使勁撐在桌上才不至於癱倒了!此刻的他已經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臉。

麥瑞緊盯着他緩緩地說:“不過……”

“……什麼……”

“不過我透過日記中的一些事迹很容易得知,她其實還有過一個名字……”

“……”

“我理解您為什麼不問那個名字,因為您知道!您三百年前就知道!因為她就是人類歷史上最有名的女海盜——安妮波尼!”

安靜的小雅間裏響起了極度痛苦又壓抑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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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兵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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