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就是交易嗎？
九時，米花圖書館。
作為米花町最大、也是書種最全的圖書館，不說是否賺錢，每天人流量堪比網紅打卡景點，僅有的比較清閑的時段便是工作日的清晨。
作為圖書館的現任館長，津川秀治通常會提前一段時間到達這裏。
他把車開進車庫，提着公文包站在門前，撥一串鑰匙慢悠悠尋找着對應的一支。
他並不急切，也沒必要急切。已經給清掃整理預留出了時間，別說是挑一把鑰匙，就算趕着去街上現配一把，也不會錯過正常的開門時間。
可有人看不過去他的悠閑。
“你已經轉了三圈了。”
“……？”
津川抬頭看向聲源。
日本人里，他已經算得上身高拔群，可眼前這名男人要更為優越。對方比他高出小半個頭，脊背筆直身姿挺拔，像是去參加某場演出的男模，在這裏進行短暫的中場休息。
他隨意把西裝外套搭在臂上，襯衣紐扣卻又繫到了最上一顆。抬手扶正領帶時，腕間的寶石袖扣矜持又囂張地閃亮。
隔着兩步距離，對方淡淡投下了一瞥。
上班門口與這樣的男人進行對話……津川有種脫離日常的不現實感。
他定了定神：“您是？”
“——伊藤司城。”
司城微微一笑：“您是米花圖書館的館長？”
津川還是第一次見到把敬語說得如此不客氣的日本人，雖然這一點放在對方身上並沒有什麼違和感。他有點不適應地點頭。
“鄙姓津川。”
門開了，司城理所當然地走了進來。
他走路的氣場也很囂張——其實這並非他的本意。自從穿上這一身正裝，司城就很難保持其他人那樣的謙恭姿態，不以下巴盯人已經是他最大的低調了。
身後傳來兩聲輕咳。津川館長握着那串鑰匙站在門邊，背光看了過來。
“伊藤先生，有什麼要事要談嗎？”
司城沉吟兩秒：“我來談一筆生意。”
……生意？
津川一點也不相信：談生意需要穿成這樣？
司城自然看得出對方眼神的含義。
他隱晦翻了個白眼。穿成這樣，當然是因為他只有這樣的衣服，難不成還特地跑來圖書館炫富？雖然他確實刻意地沒有去收斂氣勢——這畢竟是金錢上的談判。
司城不打算解釋，挑眉道：“津川館長不願意詳談？”
津川訕笑：“不不不，當然不是……伊藤先生，請到辦公室來，我們詳細商討一下。”
圖書館樓層不高，又配有電梯，他們一前一後很快走進辦公室，司城先發制人坐進沙發主席。津川擦了擦額邊的汗，小心地面對他坐了下來。
司城不着痕迹地打量對方。
作為圖書館館長、理論上立場佔優的甲方，司城卻從他眼裏看見了畏縮。彷彿這不是一場談判，而是要挾。
這大概是資本主義的力量吧。司城矜持一笑，他今天就要將這資本主義狐假虎威到極致。
“……我希望您，能將一部分類型的書籍授權於我進行售賣。”司城彬彬有禮，甚至貼心地進行解釋：“授權，而非低價購買再二次賣出。”
“換句話說，圖書館方付費發展一個額外出售點，這部分則由我全權負責。您能理解嗎？”
他不僅穿得像個資本家，行為更是徹頭徹尾的剝削者，緊接着將系統根據他所想生成的合同口述一遍。
而在看不見面板的津川眼裏，司城便是現場直接擬定了一連串的無漏洞條約。乍一聽彷彿互惠互利，細思量每一條都寫滿了“吃人”。
他穿這一身，誰能想到他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可誰讓“駐地”里留的那筆錢，支撐不起書籍的本金。
司城嘆氣。開家書店也不容易啊。
“……當然，”司城認為還是要給一顆甜棗，“合作過程中，我們會為您的圖書館進行廣告宣傳，首批簽售地也將定在這裏。”
他微微一笑，主動將話語權轉讓：“您認為呢？”
——是的，除了開家書店，司城還準備自己寫書。
根據條約內容，他的獲利點主要是圖書館的付費授權與書店未來可能存在的副產品——在長期的實體經濟內卷下，純粹的書店已經基本消失，留下來的，是兼設甜品與咖啡的“書咖”。
儘管他已經佔盡便宜，可光靠這兩點收益，想來仍是負擔不起他的開銷。
司城對自己一如既往地滿懷自信，可沒道理其他人也跟着信任一位初出茅廬的“作家”，於是他給對方留下了選擇的餘地。津川卻直接忽略了這一點，“能問問您選擇的書籍類型嗎？”
這倒是早就決定好的內容。
他們來到閱覽室，司城指向其中的幾個書架，扭頭又看到一排花花綠綠的兒童書籍。他的書店定位商業街，市場面向青年男女，而這些一看就不會有人感興趣的兒童讀物……
司城腦中躥出一個頭大個矮戴眼鏡的男孩，嘴角撇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以及，這些。”他說，“隨便來幾本。”
“只……要幾本嗎？”
“我可不愛看兒童讀物。”
……
津川最終口頭應下了合作，甚至不對幾個留有餘地的條約進行協商，這樣完全一面倒的談判很不合理。可確定交易后，他顯而易見地鬆口氣，匆忙打電話催促下屬前來處理合同事宜。
司城突然出聲：“你很怕我？”
對方詫異抬頭看了他一眼。
啊，猜錯了。
司城一點也不尷尬，反而頗為好奇：那是什麼理由，讓津川秀治甘願捨棄這一部分利益，去達成一份短期看不見收穫的交易？
津川掛斷電話：“我的下屬已經在來的路上。我讓他陪您去一趟，之後再將合同交付給您。”
聞言，司城點了點頭。
他懶得多跑，下到一樓挑了張椅子坐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只消片刻，有些匆忙的腳步聲從門口傳出。
對方顯然想不到會有人在這個時間跑來談筆生意，被吩咐后急急忙忙一路跑了過來。他一手還握着手機，正氣喘吁吁地對另一邊告別。
司城輕輕咳了一聲。
那張憨厚的臉轉過來，在看見他時突兀頓住，緊接着替換為帶點討好的禮貌微笑，悄悄將手機塞進了口袋。
司城有點嘆服地整了一下袖口。
“您就是館長說的伊藤先生嗎？”職員平穩了一下呼吸，“我去為您拿詳細的書籍清單。”
司城應了一聲，看向他身前的員工牌。
“玉田和男？”
他咀嚼着這個名字，被稱呼的那方則有點拘謹地點了下頭。
司城對於這種看起來過分老實、沒啥心眼的男人觀感良好，也有點見不得對方看他如同看大Boss的敬畏眼神。他調整了一下表情，溫和問道，“剛剛是在和家人通話嗎？”
玉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是我的妻子……”
“我們這行其實沒什麼錢可賺，伊藤先生應該是不了解的。”他露出溫柔的神情，“但妻子她很支持我，她覺得這是一份神聖的工作，其實我也這麼認為。”
“不過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更多地負擔起這個家庭……”
好男人啊。
我也希望有個人能負擔起我的開支，司城遺憾地想。
他把和館長達成的交易簡單說了一遍，省去大量不必要的單方面獲利內容，明示道：“我需要有個人幫忙處理瑣事。”
“……我，我可以嗎？”
司城反問：“你認為呢？”
玉田激動挺直了身子：“我非常樂意！”
司城微微一愣。
他只掩飾了自己坑害對方頂頭上司的行為，而對於將要做的事情，司城並沒有去過多畫餅。他所描述的工作僅僅有“直接分成”這點稱得上待遇優厚，但這一部分又與利潤收入直接掛鈎。
可看玉田和男的反應，對方甚至比他更有信心。
“……你似乎很肯定能有所收穫。”
“您之前提到舉辦個人簽售會，”玉田小心辨別他的神色，他委婉道，“我認為至少這一方案不會虧損。”
聞言，司城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行吧，出賣色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麼之後擬定合同，我會把這一條加進去的。屆時合作愉快。”
他朝着新上任的合作方敲了個響指。
“Makeakil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