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姐姐

第三章 林姐姐

“白師弟,陪師兄嘗點這洛陽城裏的特色酒去?”

“平回師兄?”

白衣面露猶豫的望着眼前這個一手提着酒罈,一手撐住門框,八顆白牙笑嘻嘻對着自己的黃衣男子。

“嗝!師弟,你這是第一遭來俗世吧?……嘿嘿……俗世,我熟着呢!嗝……師弟,走!師兄帶你好…好好逛…逛逛…嗝……”

靠在洛水旁邊的一家客棧二樓臨水走廊上,平回張嘴,作勢要將嘔吐物吐入河中。

白衣無奈的扶着他趴在欄杆上,抵制住心中的潔癖,誰料平回遲遲不嘔,反而掉過頭來,道:

“白師弟,你以為我醉了?要吐?不不不……師兄哪裏是那等混人,嗝!師兄是修仙者,是道修!怎麼會吐呢?你說是吧……哈哈……”

平回的雙眼通紅的盯着白衣,樂呵呵道。

白衣認真盯住平回的眼睛,冷靜道:

“師兄,你喝多了!”

“喝多?不不不,我……沒有……我沒有……喝多……”

“者!”

內獅子印迅速結合,朝着平回,白衣猛然一喝。

“嘔……嘔……”

平回先是神色一清,眼白處的紅腫色漸漸消退,接着一掉頭,雙手壓着欄杆,朝着河中大吐特吐起來。

平回漸漸平靜下來,施了一個小小的清水術,一身的狼藉便消卻不見,若不是他的神情略顯憔悴,不知情的人定是要贊一聲:好個瀟洒美少年!

確實,平回的五官雖不如飛羽稜角分明的俊朗,身軀也沒有天放的雄偉豪壯,但卻是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匹上略顯陰柔卻瘦削的臉龐,羸弱的身軀便給人以撲面而來的貴氣。女子若見,真箇是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師弟聽過一首詞么?”

沉默了半響,平回淡淡開口問道,也不待白衣回答,逕自低聲念着: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白衣詫異的望了眼師兄,幽幽道。

這是前朝一對因婆媳不和被迫分離的夫妻寫的詞,平回念的正是夫寫的那段。俗世官府自然不許這類可謂叛逆的禁忌詩詞流傳,作者早已不考,但那段感人的故事卻是在素喜熱鬧的民間流傳下來。而白衣也是在靜海門藏書閣的一樓俗世書籍中無意看到的。

“噢,師弟也知啊!難得……”

嘟囔一聲,平回又似乎回到了剛見白衣時的神態,綻開他那雙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咧着八顆大白牙笑道:

“不如師弟同師兄我去嘗嘗這洛陽城的特色酒去?”

“那裏可是男人的天堂!”

見白衣依然沒有反應,平回賊賊地靠近白衣耳邊悄聲道,若無意外,恐是男子也就都明白了。

與平回一道出得客棧,白衣無奈搔首,他還是沒抵過師兄的拉扯,略略搖頭嘆氣,又回復到往常的自信蓬勃,閑逛起街上的大小商鋪來。

走至另一條街的街頭,白衣渾身的汗毛陡然一豎!有人在跟蹤他們。偏頭瞥見這位師兄的興緻勃勃之態,白衣察覺,這人怕是只針對的自己。否則不論怎麼失去警惕,作為一個力魄中期的道修,平回是定然會察覺的。白衣也不做聲,繼續朝兩人的目的地走去。

而在兩人身後,一個嬌瘦的身影,死死的跺了跺腳:這個男人,怎生這般可惡!他們男人除了這一口還知別的么!

“他難道不知道忍忍,忍忍就……”

不知不覺,心頭的想法竟從口裏說了出來。緊張的捂住小嘴,四周張望了遍。

“忍忍就什麼?”

一隻白皙如玉的手猛地敲上了瘦小身影的肩上,笑意盈盈道,竟然是今天酒樓時另一桌同易珣用眼神交流的面色古怪男子。

“林姐姐!”

嬌瘦身影驚叫了聲,回過身來,卻原來是酒樓中同天放打鬧的易珣,不過此刻卻是換了套男裝罷了。

“林姐姐,你怎麼來了?”

易珣望着眼前出現的瘦削身影,好奇道。

“小滑頭,別轉移話題,忍忍就怎麼?你尚未說呢。”

這名被易珣喊做林姐姐的女子,淺笑着颳了刮易珣的小鼻頭,笑聲問道。

“呃……”

易珣先是小心翼翼的望了眼這名常年身着男裝的女子,接着猶豫道:

“我還是不說了吧?”

“嗯?”

女子的眉尖輕輕一挑,宛若秋波的雙眸凝視着這名神秀峰的小祖宗,極其詭異的露出一個微笑。

易珣瞧着這女子似笑非笑的狐詭神色,頓感頭皮發麻。

“不就是忍忍就會得姐姐傾心了么……”

易珣最終還是沒敵過這女子的狐詭,小聲嘀咕道。

“撲哧!”

女子倒沒易珣想像中的羞怒,反而輕笑一聲,平靜道:

“誰說我傾心他了?”

眼前直盯着易珣的那雙宛若秋波的眸子裏,透出十分十的好奇之色,頗有幾分靈氣與聰慧。倒是看得易珣一愣,思及這位林姐姐平日裏整治人那層出不窮的手段,懷揣着幾分不安,忐忑道:

“那姐姐今日在酒樓不是念了段……休啊羞的么……”

“呵呵,隨口吟來段詩也可做什麼表證嗎?倒是小珣珣,你說你家天放要是看到你這分惴惴不安,小女兒態十足的神情,會是甚麼反應?是驚得眼珠落地,還是喜得拜謝蒼天?嗯?”

女子輕巧地轉移了話題,還未待細查易珣此刻臉頰飛騰出的紅暈,便聽見身後有一道溫潤如酒的嗓音落下:

“西子含怒亦美,飛燕留裙更嬌。不曾料這番下山,貫來人源稀薄的神秀峰竟派出了兩位女弟子,其中一位更是以男衫示人,險些誤我也。”

易珣兩女轉過身來,不曾想竟是易珣跟蹤小半夜的白衣與平回。

覷見白衣高挑的身材直面着自己,易珣知道,怕是跟蹤不得被反跟蹤了,躊躇着,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而平回更是盯着兩位同門美女,那雙桃花眼狂放電不止。

神秀峰雖然人數稀薄,卻無一不是美女,神秀峰的峰主道織更是師父那代赫赫有名的靜海門第一仙子,故而也有別號作——神女峰。這在靜海門乃至修仙界,已是無人不知的佳聞了。

一時間,在這熱鬧的街口幾人竟是靜了聲。

不過都是修行的人,時間凝固了一瞬,就打破開來,街口依然是你來我往,車如流水馬如龍。

而打破這個瞬間的人,竟是剛剛還在猛放着電的平回,展開那口標誌性潔白整齊的大白牙,平回笑笑道:

“難怪白師弟不同我去煙花之地,粗粗一瞧,小生的三魂七魄便失了大半。即是入了閨門,也定是要折身而返的!小生圓遠峰——平回。年二十四,未有婚約,更不曾有同修道侶,二位師妹若有意,嘿嘿,不妨私下聯繫一二,好修同門之誼。”

聞言,白衣輕輕一笑,這平回恁地瘋狂,哪有人一結識便此般介紹自己的,恐怕不但不能抱得美人歸,反而是同美疏離了!嗯,不對,他這是故意的,想想先前斜靠在客棧欄杆上貴氣逼人的瘦削身影,白衣若有所悟。

“靜海峰,白衣!”

“神秀峰,林凝!”

“神秀峰,易珣!”

不得不說,儘管幾人分屬同門,但若不是此番青峰會與入世塵修的緣故共聚洛陽,幾人當是見面應不識的。白衣作為靜海門的下一代領頭羊,按理也該識得門下大多數弟子了,但卻由於門規所限,沒有通過十年的紅塵修行前,也只可在掌門一脈的靜海峰內走動。充其量聽聞過同行中某幾個的聲名罷了,譬如酒樓中言談甚歡的飛羽、天放。但也有人儘管身姿道術皆可稱道,卻還是下山之前未曾聽聞,例如這平回又或者林凝。

“撲哧!”

一聲嬌笑驟地響起,幾人望去,卻是前番被林凝整治得乖巧的易珣。

“師妹,不知你笑什麼?”

平回不知從哪變出一把象骨蠶絲摺扇,正晃着腦袋瀟洒的搖着,那雙桃花眼緊跟着易珣,笑問道。

“我笑你不知我師姐妹年齡便向我二人自稱師兄,豈不荒謬?”

易珣瞪着杏眼,淘氣道。

“哦?我觀師妹年齡不過二八,定然是小於我的,而林師妹,左右不會出雙十之數吧?又怎會大過我?”

平回面露詫異,略微一愣,反問道。

“呵,師兄,你想差了。能下山的師兄弟中,不是參與此番青峰會,便是年十八左右,即將入世塵修。十六歲的小妮子怎會在這。更何況……我且問你,師門輩分如何分論?”

瞧見平回被易珣那個刁蠻淘氣的小妮子下了暗套,白衣出口助道。

當他語畢,便發現,場上有一人始終未曾一語,而她此刻卻正對着自己露出前不久治住易珣時的似笑非笑。看得白衣一愣,繼而便是苦笑。

易珣找平回的茬,是因為剛被林凝治住了,心中有氣,得撒出來。對林凝着個罪魁禍首她不敢,便就只剩自己二人,自己原是她跟蹤的人,此刻被反跟蹤,她自是不願再找自己。平回卻偏生一副花花公子的賊骨頭樣,瞧得易珣心頭不爽,自是成了出氣筒了。

打了小的來大的,易珣輸了,林凝就該上了,置身事外,難嘍!

未曾理白衣此刻的複雜心思,平回倒是面露驚色,繼而一喜,朝白衣作揖道了個謝,不理會易珣翹得上天的小嘴,轉頭向林凝問道:

“不知師妹從師幾年?”

“師兄為何不問易珣呢?林凝五歲從師,如今不過十三載;然而珣妹自幼便被師傅收養,已經十七載了。”

林凝瞧着平回暈頭轉腦的樣子,心覺好笑,戲謔道。

“噢?那為何易師妹還稱師妹師姐?”

平回這倒是奇了,既然從師勝她四年,怎地還喊她師姐?一時也沒顧得上改口。

這回,兩女倒是旦笑不語了,只是瞧着平回的眼光卻像望傻子一樣,看得平回一時羞惱不已,好不鬱悶。

“平師兄,認輸了罷!易師姐哪裏稱林師姐作‘師姐’了!”

白衣不得不又一次好心相助,實在不忍同行的人被欺負得如此之慘。

平回聞言,奇道:

“先前她不還笑我不知她們師姐妹年齡么?她又稱林師妹作‘林姐姐’!”

白衣聞言一愣,拇指按着額頭,頭疼不已。兩女聞言更是笑得肆無忌憚,毫不顧忌女子儀態,當中一人還好,至少是長期着的男裝,姿態自然從容,無礙於形象,另一人雖着了男裝,卻是十足十的小女兒態,竟也絲毫不忌。

真不知道織師叔是個怎樣的人兒,竟教出如此古怪聰慧的兩位弟子。白衣暗暗腹側着。

其實話剛出口,平回也是一愣,可不是么?自己竟被易珣的文字遊戲給整了,她說師姐妹,哪裏說誰師姐誰師妹,她稱林姐姐,林凝大她一歲,作姐姐又有何不可?唉……一朝英名喪盡!喪盡啊!

瞧着二女的樂態,白衣掩面遮羞的刻意做作,平回更是欲哭無淚。

儘管被人整了,但平回毫無異議還是一名有勇氣有度量有心胸的好男子的,這不,應林凝的邀約,四人同逛洛陽的夜市,平回還殷勤地自動充當著二女購物的苦力工。

又因為二女一句“儲物手鐲算不得甚本事,”“儲物戒顯然是紈絝所為”堵了嘴,不得不收斂起平日使慣了的儲物手鐲與儲物戒,渾身大包小包的攬着,饒是以其力魄的修為,也不禁是滿頭大汗的狼狽模樣。

不過,被整慘的平回,儘管維持着如常面色,心裏卻早已是鼓點亂敲了。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堅持少說少錯,不說不錯的原則,倒也被他逃過剩下的劫難,順利蒙回了客棧。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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